听潮楼的喧嚣,仿佛在这一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
凌初云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个慵懒中带着一丝玩味的声音,清晰地从邻座传来:“这位姑娘,若想知道钱若虚的秘密,或许,我可以帮你。”
她浑身一僵,缓缓转过头去。
邻座不知何时,已坐了一位年轻公子。他斜倚在窗边,身着一袭绣着银线暗纹的华贵紫衣,衣料在灯火下流淌着一层淡淡的光晕。他身形颀长,姿态慵懒,一手随意地搭在窗棂上,另一只手正把玩着一只剔透的白玉酒杯。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张脸。俊美得有些过分,肤色白皙,唇色却偏淡,显得有几分病态的清雅。一双眼尾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此刻正含笑望着她,眼波流转间,仿佛能勾走人的魂魄,却又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戏谑与疏离。
此人的出现,无声无息,凌初云竟丝毫没有察觉。她心中一凛,戒备顿生。
“公子是何人?”她声音清冷,将所有的震惊与疑惑都压在了平静的表象之下。
那紫衣公子轻笑一声,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动作说不出的潇洒写意。“我嘛,不过是个无聊的看客罢了。”他将目光投向窗外,看着江上往来的船只,悠悠道,“看这人世间的痴男怨女,为情所困;看这名利场上的你争我夺,头破血流。偶尔看到一两个有趣的人,做着一些有趣的事,便忍不住想亲自拨弄一下,看看这盘棋,最终会走向何方。”
他的话语轻描淡写,却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傲慢。
“公子既然是‘看客’,又何必入戏?”凌初云冷冷地反问,试图从他的话语中刺探出半分真实意图,“阁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此,又一语道破民女心事,恐怕,并非‘无聊’二字可以解释。”
晏清转回头,桃花眼中的笑意更浓了。他似乎很欣赏她这种身处逆境却不失警惕的姿态。“因为……”他顿了顿,语带调侃,“因为那卫哨官太过碍眼,一根筋的蠢样,看着就让人想给他添添堵。”
他一语道破了凌初云与卫宸的纠葛,言辞间的轻蔑毫不掩饰。
“你费尽心机,想查‘沧浪号’的真相,想撬开钱若虚的嘴。可你一介弱女子,无权无势,单凭一腔孤勇,又能做什么?就算有那个蠢物帮你,官府的条条框框,人情世故,也能把他绊得寸步难行。到头来,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字字诛心,将凌初云眼下的困境剥得淋漓尽致。
凌初云的心沉了下去,握着茶杯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晏清身体微微前倾,凑近了些,一股清冽的冷香若有若无地传来,“我有一个建议,一个能让钱若虚方寸大乱的建议。不过在说之前,我且问你一句……”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那双含笑的桃花眼,此刻竟像深潭一般,要将她吸进去。“若要扳倒钱若虚,或许会伤及无辜,甚至让你自己身败名裂,也在所不惜吗?”
这是一个测试,一个对她决心的终极考验。
凌初云迎上他探究的目光,沉默了片刻。她想起了雨夜中父亲冰冷的身体,想起了王氏泣血的哀求,想起了阿拾那双惊恐的眼睛。她缓缓开口,一字一顿地道:“我只求真相,无愧于心。”
晏清凝视着她,良久,那双桃花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不再是伪装的激赏。他缓缓坐直了身子,重新恢复了那副慵懒的姿态,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
“钱若虚视若性命的,并非万贯家财,而是他那个久病不愈的独女。听闻他最近正不惜重金,求购一味能‘起死回生’的奇药——‘还魂草’。此草,天下间只有一处地方有,而且,恰好掌控在与钱若虚有宿怨的对头手里。你说,如果你能抢先一步,拿到这株草……钱若虚会是什么反应?”
凌初云浑身一震,抬眼看向他,眼中满是惊骇与不解。这个男人,究竟是谁?他怎么会知道得如此详细?
紫衣公子看着她震惊的模样,似乎极为满意。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袖,准备离去。
在经过凌初云身边时,他脚步微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如叹息般的声音,轻飘飘地在她耳边落下最后一句话:
“对了,忘了提醒姑娘,令尊当年……似乎也对这‘还魂草’,很感兴趣呢。”
说罢,他便再不停留,身影很快融入了听潮楼的喧嚣人海,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只留下凌初云一人,呆坐在原地,如遭雷击。手中的茶盏,早已冰凉。
晏清。这个名字,从今夜起,将如同一道无法忽视的魅影,携着她父亲旧案的尘埃,闯入了她原本只有黑白两色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