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是一场相遇与错过 第43章 求婚

父亲下葬后的第三天，雨水依旧缠绵不休，天空是洗不掉的铅灰色。陈心怡待在空荡荡的家里，听着时钟指针规律的滴答声，感觉时间仿佛凝滞了。父亲的离去，抽走了这个家最后一丝惯常的暖意，也抽走了她强撑多日的力气，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空茫。

手机屏幕亮起，是阿黎的来电。

“心怡，出来吃个饭吧？就我们俩，聊聊天，总比你一个人闷在家里好。”

陈心怡本想拒绝，她实在提不起任何精神应对任何人，但听着阿黎语气里不容置疑的关切，她最终还是轻轻“嗯”了一声。阿黎是她为数不多还能坦然相对的旧人了。

约定的餐厅是一家格调雅致的粤菜馆，暖黄的灯光，柔软的地毯，稍稍驱散了窗外雨天的阴郁。侍者引她走向预定的卡座，远远地，她却看到了一个绝未预料到的身影——郑杉。

他穿着深色的衬衫，坐在阿黎旁边，姿态似乎有些紧绷，在她目光触及的瞬间，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阿黎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不自然，连忙起身拉住陈心怡的手，“心怡，来了，快坐。”她用力捏了捏陈心怡的手心，压低声音快速说，“我去下洗手间，马上回来。”

经过陈心怡身边时，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急促地耳语：“是他非要让我约你出来的……我，我没办法……”

原来如此。

陈心怡心下明了，那股深深的疲惫感再次席卷而来，但她没有表露什么，只是依言在郑杉对面的位置坐下。既来之，则安之。她早已不是两年前那个会因为他的出现而心绪大乱的陈心怡了。

“节哀顺变。”郑杉的声音有些干涩，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

“谢谢你来参加我爸的葬礼。”陈心怡礼貌地回应，语气平和，听不出什么波澜，“也谢谢你今天的心意。”

这句“心意”说得含蓄，郑杉却像是被刺了一下，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接话。

恰好阿黎回来，热络地拿起菜单，试图打破这微妙的沉默。“看看想吃点什么？这家的汤品听说很不错，心怡，你最近肯定没好好吃饭，得补补。”

三人开始点餐，气氛在阿黎刻意的引导下，维持着表面上的平和。阿黎点了一瓶红酒，陈心怡没有反对。在这种时候，或许一点酒精能让她更容易度过这个夜晚。

让她略微有些意外的是，郑杉也默认了红酒的存在。在她的记忆里，他自律甚严，尤其是在工作场合之外，极少饮酒。

菜陆续上桌，阿黎给大家斟上酒。郑杉几乎没有犹豫，端起来就喝了一大口，那架势不像是在品酒，倒像是在解渴，或者说，是在借酒壮胆。用餐过半，那瓶红酒倒有大半进了他的杯子，他的脸颊微微泛红，眼神也比平时更深沉，直直地看向陈心怡时，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灼热。

“心怡，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阿黎小心地问道，避开了所有可能引发伤感的具体词汇。

陈心怡轻轻晃动着杯子里暗红色的液体，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卸下所有伪装后的倦怠：“没有任何打算。阿黎，我很累，只想什么都不想，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这是她的真心话。父亲的病逝，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过去两年，她努力构建的独立与平静，在至亲离世的巨大悲伤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她现在需要的不是规划，是喘息。

阿黎理解地点点头，又安慰了几句，便起身去了洗手间。

卡座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仿佛瞬间变得粘稠，背景的音乐和人声都模糊远去。

郑杉沉默着，又喝了一口酒，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放下酒杯，将手伸进西装内袋。当他拿出那个深蓝色丝绒盒子时，陈心怡的心跳漏了一拍，一个荒谬的预感攫住了她。

他将盒子推到她面前的桌布上，动作带着些许酒后的僵硬。

“打开看看。”他的声音因为酒精而比平时更低哑一些。

陈心怡看着他，没有动。她的冷静似乎让他更加紧张。

他深吸一口气，亲手打开了盒子。一枚红宝石戒指，在餐厅柔和的灯光下，折射出瑰丽的光芒。

陈心怡彻底愣住了，以前她曾说过如果结婚她不要钻戒，她要要一枚红宝石戒指，因为她想让爱情永不褪色。没想到他还记得。她的心微微一颤。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平静。

郑杉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锁住她，那双曾经让她沉溺又让她心碎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情愫——悔恨、渴望、以及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真诚。

“嫁给我吧，心怡。”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知道这很突然，也很冒昧。但我不想再等了，也不能再等了。”

一丝尖锐的刺痛袭来。陈心怡怔怔地看着他，看了好几秒，才仿佛消化掉这句话的含义。她忽然很想笑，为这命运的讽刺，也为两年前那个在同样的人面前卑微痛苦的自己。

“现在？”她轻轻反问，语调微微上扬，带着清晰的质疑，“在我父亲刚刚去世，在我最……落魄的时候？郑杉，你是在同情我吗？”

“不是！”郑杉的回答斩钉截铁，甚至带着一丝被误解的急切，“绝对不是同情！是因为……因为你离开的这两年，我想了很多，也看清了很多。我遇到过很多人，但再也没有人能像你一样，爱得那么纯粹，那么毫无保留。”

这番告白若是放在两年前，足以让她欣喜若狂，忘却所有委屈。但此刻，她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缓慢而沉重地跳动着。

“所以，”她捕捉着他话里的关键，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你可以接受我的‘过去’了？不再觉得那是一种无法忍受的瑕疵了？”

这是横亘在他们之间最根本的问题，也是当年他选择退却的核心。

郑杉的脸上掠过一丝痛色，他垂下眼睑，看着桌上的戒指，再抬起时，眼神里多了种历经沉淀后的清明与坦诚：“是，我想清楚了。人生本来就不完美，我自己也远非完美无缺，又有什么资格去苛求别人的过去完美无瑕？我……我怎么能因为自己可笑的骄傲和狭隘，去否定那个还没有出现在你生命里的我？那对你太不公平。心怡，对不起，为过去所有对你的伤害，我真心实意地道歉。”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近乎恳求的意味：“我希望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答应我的请求。”

曾经，她为了这份爱，耗尽了所有的勇气，最终选择远走，疗愈伤痕。如今，听着他这番迟来的、仿佛大彻大悟的告白，那些被时间尘封的委屈和痛楚，似乎又有了复苏的迹象，化作一股酸热的气流，猛地冲向她的眼眶。

她用力眨了下眼睛，将那股泪意死死逼了回去。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能听到自己平稳的呼吸声，也能听到他因为紧张而略显急促的喘息。

终于，她抬起头，迎上他期待而忐忑的目光，嘴角牵起一个极淡、极疲惫的弧度。

“郑杉，”她轻声说，每个字都清晰无比，“我感谢你，在此时此刻，向我求婚。感谢你不是出于同情，我知道现在的我，看起来多么需要一方宁静的港湾来停靠。”

她的语气如此平静，以至于郑杉眼中刚刚燃起的希望火苗，微微摇曳了一下。

“但是，”她话锋一转，目光沉静如水，“我也必须很清楚地告诉你，时间过了两年，我已经不再是两年前那个陈心怡了。时间最无情，也最治愈的地方就在于，它会不可逆转地改变一个人。”

她看着他眼中渐渐浮现的困惑和不安，继续说了下去，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我爱的纯粹，所以，我不能欺骗你，也不能欺骗我自己。”

“什么意思？”郑杉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的意思是，”陈心怡平静地宣告，“我对你的那份纯粹的感情，已经在两年前你决定放弃的时候，彻底画上了句号。”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郑杉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他怔怔地看着她，像是没听懂，又像是不愿听懂。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极其缓慢地、几乎是机械地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最终化作一个苦涩至极的弧度。

“我明白了。”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耗尽所有力气后的虚脱，“我们在平行的时空里……错过了。”

他抬起头，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虽然……很遗憾，但还是祝福你，在未来能找到那个真正与你灵魂契合的伴侣。”

“谢谢。”陈心怡真诚地说，“我也相信，你能找到属于你自己的幸福。”

就在这时，阿黎回来了。她一眼就看到了桌上那枚尚未合上的戒指，在灯光下实在太过醒目。

“哇！谁的戒指？这么漂亮！”她惊呼出声，目光在郑杉和陈心怡之间逡巡，带着试探和期待，“不会是我师兄……终于开窍，要向师妹表白了吧？”

郑杉的脸色瞬间尴尬到极点，嘴唇紧抿，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陈心怡却在此刻展现出了惊人的应变能力和体贴——不是对郑杉余情未了的体贴，而是对曾经同行过一段路的人，最后的温柔与成全。她不动声色地拉了一下阿黎的衣袖，语气自然地接过话头：“别瞎猜。是郑师兄买给未来嫂子的定情物，拿出来让我帮忙参考一下款式。”

郑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顺着说：“是，是啊。还没影的事，先预备着。”

阿黎狐疑地看了看郑杉，又看看一脸平静的陈心怡，明显不太相信：“师兄什么时候有嫂子了？什么时候喝喜酒可要通知我们啊！”

“怎么就不可以先预备着？”陈心怡再次拉了拉阿黎，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追问下去。

阿黎接收到信号，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及时刹住了车。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她转而问道：“刚才我不在，你们聊什么了？”

郑杉已经恢复了部分镇定，只是眼神依旧有些黯淡，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才淡淡道：“没什么，随便聊聊，聊聊这两年的经历。时间总是让人改变，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

“是啊，”陈心怡接口，语气带着一种经历过破碎后又重新粘合的坚韧与通透，“时间让我们都改变了。但它也让我们变得更加坚韧，更加宽容，让我们……变得更好，不是吗？”

“那就为我们越来越好，干杯！”阿黎立刻举起酒杯，高声提议。

三只酒杯轻轻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杯中的红酒荡漾，映照着三人各异的神情：阿黎的关切与不解，郑杉的失落与释然，以及陈心怡的平静与决绝。

这杯酒，饮下的是过去，告别的是执念，奔赴的，是各自未知却必须独自前行的未来。

晚餐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微妙的气氛中结束。走出餐厅，雨已经停了，夜晚的空气湿润而清冷。郑杉叫了代驾，先行离开。在他转身汇入车流的那一刻，陈心怡知道，他们之间，终于彻底地、干净地落幕了。

回程的车上，阿黎终于忍不住问道：“心怡，那戒指……到底怎么回事？郑杉他是不是……”

“他求婚了。”陈心怡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平静地陈述。

“真的？！那你……”阿黎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讶。

“我拒绝了。”

“为什么？！”阿黎更加不解，“心怡，郑杉他对你是一片真心！我看得出来！以前的事是他不对，可他现在已经想通了，他条件那么好，对你又用心，是一个多么好的结婚对象！你现在……你现在正需要人照顾和支撑啊！”

陈心怡转过头，看着为自己焦急的闺蜜，心中暖流划过，她握住阿黎的手，轻声而坚定地说：“阿黎，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真心希望我好。我也知道，从世俗的眼光看，他或许是个‘很好’的结婚对象。”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深沉的夜色，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但是，我知道我的选择。我要的，不是别人眼中的‘好’，也不是一时脆弱的避风港。现实的安稳很重要，但内心的安稳，更重要。”

尽管那个刻在心底的号码，至今没有任何声响，她未来的路依旧迷雾重重，但此刻的她，无比清晰地知道，她不能因为疲惫和伤痛，就回头拥抱一个已经不再属于她的过去。那是对她这两年所有成长和痛苦的背叛，也是对郑杉的不负责任。

她选择的，是忠于自己历经风雨后，那颗虽然疲惫却依然清醒的心。

阿黎看着她沉静的侧脸，那上面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仿佛淬炼过的光芒，她最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又无奈又带着些许钦佩地笑了：“谁让我是你的闺蜜呢？闺蜜就是……无条件的支持你。”

“相信我也相信你，”陈心怡回过头，对阿黎露出一个真正放松的、带着些许疲惫的微笑，“我们都会好的。”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湿漉漉的街道上，载着她们驶向各自的生活。陈心怡知道，父亲的离世，郑杉的求婚，都像是人生中的一个段落标记。而下一个章节，无论内容如何，都必将由她亲手书写。内心的安稳，才是她真正渴望，并且愿意为之付出所有努力去构筑的、属于自己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