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欲裂,骨头缝里像是塞满了碎冰渣,又冷又疼。我迷迷糊糊地想:资料室的暖气坏了吗?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书架,而是晃动的秋香色帐幔。“阿哥醒了!快,快去禀告李嬷嬷!”带着哭腔的女孩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艰难地转动脖子,看见一个穿着青色衣裳的小姑娘跪在床边,头上梳着两个小髻。我想问她这是哪,出口的却是一串嘶哑的呜咽:“水……”
混乱的记忆碎片冲撞着——我叫陈默,在燕京大学历史系读大三。父母离异后很快又各自组建家庭,我是在乡下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的,爷爷开了间小小的中医诊所,满屋子的药柜和草药香就是我童年的背景。他常抱着我,用带着乡音的语调念那些汤头歌诀。可现在……
一个穿着藏蓝色褂子的老妇人快步上前,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紧绷的脸色稍稍放松:“菩萨保佑,总算退了些热。”她小心地扶起我,从小姑娘手里接过温热的瓷碗,用银勺一点点往我嘴里送水。温水润过火烧般的喉咙,让我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也让我意识到——这不是梦。我仔细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雕花的木床、精致的瓷器、空气里若有似无的檀香……这分明是古人的居所。
“嬷嬷?”我听见自己用稚嫩的声音问,“这是哪儿?”“阿哥忘了?这是永和宫东侧殿啊。”李嬷嬷轻轻拍着我的背,“您前儿个在御花园玩雪着了凉,发了一夜高热,可把王贵人急坏了。”
“永和宫”“王贵人”这两个词像钥匙,突然打开了某个封闭的匣子。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汹涌而来——爱新觉罗·胤衸,康熙第十八子,生母王氏,就在这些记忆碎片中,一个闪动的小屏幕出现在脑海里,红色字体晃动的写着“八载春秋,油尽灯枯” “逆转死劫,功德续命”,十六个字,晃动三遍后,显示倒计时1739天。我默默计算大概还能活4年9个月,胤衸8岁夭折,粗粗计算我这个身体现在虚岁3岁。我想难道我有系统,我心里默念,系统,系统,半天没有回应,看来只有屏幕显示。原来想要活下去,还要功德续命,如何续命呢?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珠帘哗啦一响,带着一股室外的寒气,一个身着藕荷色缎面棉袍的年轻女子便冲了进来。她云鬓微乱,一张清秀的脸上毫无血色,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一见到我,那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往下掉。“我的衸儿!”她几乎是扑到床沿,冰凉的双手颤抖着捧住我的脸,猛地将我紧紧搂进怀里。那让我灵魂都为之一颤的、血脉相连的悸动。“你总算醒了,你吓死额娘了,知不知道”她的声音哽咽得厉害,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我的颈窝里。这就是……我的额娘,王贵人。
我被她搂得有些喘不过气,属于孩童的身体却本能地寻求着这份温暖,小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她胸前的衣襟,喃喃地重复着她话里最熟悉的词:“额娘,不哭”。这稚嫩的声音仿佛有魔力,她猛地收住了哭声,小心翼翼地松开我,用绢帕胡乱地擦着自己的脸,又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痕,强挤出一个笑容:“好,额娘不哭,额娘这是高兴。”
李嬷嬷在一旁适时劝道:“贵人快放宽心,阿哥爷醒了就是天大的喜事。您这守了一天一夜,眼都没合,自个儿的身子也要紧啊。”
王贵人却只是摇摇头,眼睛一刻也舍不得从我身上移开,细细地问李嬷嬷:“药可都按时煎着?太医怎么说?退了热,饮食上可有什么忌口的?”她问得又急又细,李嬷嬷一一回了。正说着,外头有小太监禀报:“贵人,太医院的周太医来请脉了。”
王贵人立刻敛了神色,将我往怀里拢了拢,才扬声道:“快请进来。”一位留着花白胡须的老太医提着药箱进来,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然后才在床前的绣墩上坐下,拿出脉枕。王贵人亲自将我的小手放上去,那担忧的目光,像是要在太医身上盯出两个洞来。就怕听到不好的话。周太医诊了半晌,脸上渐渐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起身躬身道:“启禀娘娘,阿哥脉象已趋平稳,邪热基本退去,只是大病初愈,元气耗损,还需仔细调养些时日,切忌再感风寒。微臣调整下方子,以温补为主。”王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连声道:“有劳周太医,李嬷嬷,看赏。”
待太医退下,她又将我搂住,用一种劫后余生的语气,低低地说:“好了就好,好了就好……衸儿,往后可不能再这么吓唬额娘了。”我靠在她怀里,听着她急促的心跳渐渐平复。那萦绕不散的虚弱感,和灵魂深处的烙印都在提醒我——“八载春秋”,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而“逆转死劫”的路,或许就要从珍惜眼前人开始。我仰起脸,用尽力气对她露出一个笑容:“额娘,衸儿乖乖吃药。”既然上天给了我重活一次的机会,还指明了方向,那我就要牢牢抓住。不仅要抓住自己的生机,也许……还能抓住更多人的。这大清,我来了。
身体疲累,我很快又睡过去了,再次醒来时,是被一阵刻意压低的说话声扰醒。我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抹刺眼的明黄。一个身着龙纹常服、面容清癯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床沿,听李嬷嬷低声回话。是康熙!几乎在看清他的一瞬间,我下意识地去“查看”心底那个倒计时——“1738”。数字是暗淡的灰色,像燃尽的余烬。它没有闪烁,只是静静地、冷酷地提醒着我,时间又少了一天。我轻轻动了动,发出一声细微的声响。康熙转过头,威严中带着一丝温和:“醒了?”他伸出手,想再探探我的额头。在他手伸过来的瞬间,我努力抬起虚软的小手,不是去抓他的手指,而是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贴在了他温热的手背上。然后,我仰起脸,看着他,用带着睡意的软糯童音,清晰地吐出两个字:“……汗阿玛。”整个室内静了一瞬。
康熙的手顿了顿。他垂眸看着贴在自己手背上那只小小的、苍白的手,再抬眼时,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融化了。他反手将我的小手完全包裹在掌心。“嗯,”他应了一声,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柔和,“还难受吗?”我摇了摇头,依旧抓着他的手不放,小声说:“……渴。”康熙立刻抬眼。梁九功早已无声地端着一杯温水上前。康熙亲自接过,小心地递到我嘴边。我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喝得格外慢,格外认真。眼角的余光瞥见我的额娘正站在稍远的地方,双手紧张地交握着,脸上却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欣喜。喝完水,我软软地靠回枕头上,小手依旧恋恋不舍地拉着康熙的衣袖一角。“汗阿玛……”我喃喃道,眼皮开始打架,却强撑着不闭上,“……别走。”康熙果然没有抽回手,而是用另一只手轻轻拂开我额前被汗水濡湿的碎发。“朕不走,”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你安心睡。”得到这句承诺,我才像是终于放心,任由眼皮合上。
就在我沉浸于这份帝王罕见的温情时,我“眼前”那灰色的数字变成绿色的光芒闪烁了三下,“功德续命:增加22日”,最后定格位“ 1760 ”。二十二天!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的狂喜淹没了我。我死死攥着被角,把脸往枕头里埋了埋,才勉强压下几乎要溢出嘴角的呐喊。成功了!真的成功了!这绿色的闪烁,就是生机!原来获取他人的真心,真的能化为我续命的资粮!这条路,果然走得通!
一条实实在在的生路,就这么在我脚下铺开了第一块砖石。虽然还不知道下一块石头该从哪里找,该如何找,但至少,我不再是那个只能在绝望中倒数着等死的囚徒了。
我蜷缩在温暖的锦被里,感受着那只依旧被我无意识抓着的大手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温度,劫后余生的疲惫与兴奋交织,让意识渐渐模糊。下一个该去找谁呢?找在历史上很有名的“侠王”十三阿哥吗?最后一个念头轻飘飘地闪过,那只温暖的大手一直轻轻握着我的小手。而我,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沉入梦乡前,心满意足地勾起了嘴角。
将养七日,苦药汤子灌下去,身上总算有了些力气,咳嗽也止住了。这日见窗外日头正好,我估摸着额娘去给德额娘请安的时辰,便拽住了李嬷嬷的衣袖。“嬷嬷,闷。”我仰起脸,努力让眼神显得可怜巴巴,“想去哥哥学习的地方看看。”李嬷嬷顿时面露难色:“哎呦我的小祖宗,上书房哪是能随便去的?若是冲撞了……”就在外面,远远地,听一听。我伸出小拇指,学着她平日哄我的样子,衸儿保证,乖乖的。
许是我病后初愈的模样着实让人心软,李嬷嬷终究拗不过我,一边念叨着“娘娘知道了非剥了老奴的皮不可”,一边还是给我裹上厚厚的斗篷,抱着我出了永和宫。一路上,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脑海中的数字。那日从康熙处得来的二十二天“功德”垫底,让我安心不少,但几日过去,数字已从“1760” 变成了“1753”。时间的流逝让我刚放松的心又提了起来。
来到上书房外的汉白玉回廊下,李嬷嬷小心的把我放在避风的角落,自己则紧张地四处张望。我正竖起耳朵分辨书房里哪个清亮的声音可能是胤祥,一个温和的嗓音自身侧响起:“这不是十八弟吗?怎么到这儿来了?”“十、十六哥。”我小声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