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轱辘声。
阮玉竹掀着车帘一角,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
“姑娘,林家到了。”
翠乔轻声提醒。
阮玉竹定了定神,掀帘下车。
眼前的林家宅子本就不算阔绰,此刻更是被一片素白裹住:院门外的白幡被风扯得猎猎作响,门楣上悬着的白纸灯笼垂着穗子。
来吊唁的人稀稀落落,低眉敛目地进进出出,连说话都压着声。
门口的小厮接过翠乔递来的帖子,看清上头"阮府玉竹"四个字时,明显愣了愣——阮家虽与林家有亲,可阮父位高权重,官职又敏感,两家一向没什么来往,却没想到这位表小姐竟亲自来了。
他不敢怠慢,忙引着路往里走:“阮小姐里面请,夫人在灵堂跪着呢。”
穿过栽着几株枯荷的小院,便到了停灵的大厅。
正中的灵柩盖着白布,前摆着林文彦的牌位,烛火在牌位前明明灭灭,映得供桌上的瓜果都失了生气。
阮玉竹取过侍女递来的线香,在烛火上点了,又对着灵柩深深鞠了三躬,动作虔诚得很。
她轻声唤了句:“表嫂。”
一旁跪着的林夫人闻声抬头,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眼窝陷得深,眼神更是空落落的,像蒙了层灰的镜子。
她麻木地要起身还礼,膝盖一弯却晃了晃,阮玉竹忙上前扶了一把,掌心触到她的胳膊,只觉得瘦得硌手。
“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阮玉竹扶着她站稳,声音放得更柔了些。
林夫人眨了眨眼,像是才反应过来,哑着嗓子应了声,撑着旁边的矮凳慢慢起身。
两人去了旁边的侧厅,丫鬟端来的茶水还冒着热气,点心摆得精致,可林夫人连瞥都没瞥,就那么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手指攥着衣角,反复摩挲着上面磨旧的绣纹。
阮玉竹也没有喝茶的心思,只是单刀直入的开口:“表嫂,我今日来是想问一问,表兄平日可有什么仇人?”
“这些大理寺的人已经问过了。”
林夫人机械的回答,“阮表妹,文彦是个文人,怎么会有仇人?”
“就算他个人没有仇人,那朝堂上呢?”
阮玉竹继续问,“表哥在户部做事,管的是银钱,想必在朝堂上有很多人同他不对付。”
“是有些官员弹劾他。”
林夫人道,“可朝廷官员怎么敢明目张胆的杀他?”
话说到最后,声音抖了起来,眼眶也红了,却没掉泪——许是这些日子,眼泪早就流干了。
他们是想先迷晕他,本不想把事情闹到众目睽睽之下。
可阮玉竹只道:“表嫂,表兄坠楼的那家画苑,你从前和表兄去过吗?”
林夫人摇头:“我听说那家画苑位于昌平坊,我们从来不去那边的。”
阮玉竹觉得自己好像隐隐约约抓到了一点痕迹:“那表兄是如何知道的那家画苑?”
林夫人愣了一瞬,才道:“是他一个姓李的同僚推荐的。”
阮玉竹没再多问,起身时又扶了扶林夫人的肩:“表嫂,我与大理寺的沈大人相熟,他说已查到些眉目了,你且宽心,先顾好自己的身子。等表兄一案了结,我再来看你。”
出了林家,阮玉竹没回府,直接让车夫转道去了大理寺。
沈砚正在府衙里翻卷宗,见她来先是一愣,听她说完"李姓同僚"的事,指尖在卷宗上顿了顿,随即拱手道:“阮姑娘,多谢你。”
他顿了顿,又皱着眉叮嘱,“只是此事水深,你莫要再独自查了,太危险。”
阮玉竹想起这几日因朝中有要事而不得不歇在官署的父亲,眉心拧了拧:“背后牵扯很大?”
沈砚没明说,只沉沉点头:“很大。”
那一个“大”字,让阮玉竹没再多问,转身回了府。
又过了几日,沈砚亲自上门来了。
彼时阮玉竹正在廊下翻书,见他来便知是有了结果。
“林大人一案已破了。”
沈砚站在廊下,声音压得低,“动手的是画苑老板和那户部李姓同僚,如今都下了狱。”
他顿了顿,又补充,“这两人背后还牵出一场贪腐案,牵连甚广,只是眼下还在查,恕我不能与你多说。”
“我明白。”
阮玉竹点头,送他到门口时,天边正压着厚厚的云,黑沉沉的像要塌下来。
沈砚的马车走远了,阮玉竹还站在门口没动。
她望着那片黑天,想起还在官署里的父亲,忽然觉得,这天,怕是真要变了。
这京城的天变得比阮玉竹想象中还要快。
那场背后的贪腐案将大半个朝堂都牵扯了进去,朝中官员几乎人人自危,沈砚带着大理寺众人忙的脚不沾地,而阮策依然歇在官署。
阮玉竹身为亲女,借着送东西的由头去过几次官署,也只有两次见到了父亲,却也不过匆匆一瞥,连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她也去找过楚飞鸿,可他也忙,大理寺查案查得严,他的巡防营管着京中治安,更是日日都无法懈怠。
大家都忙,阮玉竹便只有安守在家,白日里看几卷闲书,或是对着窗台上的兰草修剪枝叶,夜里听着院外偶尔传来的巡夜梆子声,静静盼着那场震动朝野的大案能早日水落石出。
只是府中日子终究清寂,待得久了,难免觉得闷得慌。这时,她便会换上一身素雅的衣裙,带着丫鬟悄悄出府,往沈玉婷的住处去。
实在在家呆的闷了,她便去找沈玉婷。
沈玉婷生活虽然清苦,却自得其乐,日子过得从容而又满足。
与玉婷在一起的时候,她们可以一同谈诗论画、闻香煮茶,生活自在惬意,再欢喜不过。
她们也会讨论婚嫁之事。
沈玉婷已嫁,说起婚后生活,也不藏着掖着——有过为柴米油盐计较的琐碎,有过与翁姑意见不合的磕绊,但她总能笑着化解,日子虽平淡,却也透着烟火气的安稳。
阮玉竹听着,心里却泛起几分复杂。
她的婚期已近,三哥与她青梅竹马,待她向来极好,在旁人看来,这是再圆满不过的姻缘。
可三哥不爱她,她也不爱三哥,夜深人静时,她总是反复问自己,自己愿不愿意嫁给三哥?
她终是忍不住,将这份犹豫踟蹰悄悄告诉了沈玉婷。
沈玉婷并未劝她,只是放下手中的茶盏,轻轻握住她的手,眼神认真地看着她。
“玉竹,在你心中,究竟什么最重要。”
沈玉婷声音温和却认真,“婚嫁是女子一生中最重要之事,一旦踏入,再无转圜。你既犹豫,楚将军又肯给你选择,那就想清楚,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楚将军能给你的又是什么。”
“阮姑娘,你要的爱情,是心灵相通,是灵魂契合。”
沈砚先前说过的话再次响在耳边,阮玉竹垂眸苦笑,三哥待她很好很好,却不懂她。
“我要什么,三哥都会给。”
阮玉竹轻声道,“因为,他视我为亲人。”
沈玉婷握着她的手怔了怔,许久才道:“他不爱你?”
阮玉竹抽出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点头道:“是。”
沈玉婷看着她的神色,顿了顿又道,却并非疑问,而是笃定:“你也不爱他。”
阮玉竹依旧道:“是。”
沈玉婷皱眉:“你还惦记燕王?”
阮玉竹苦笑:“连你也知道。”
这场少女心事,她本以为藏的很好。
可不仅三哥知道,竟连玉婷竟也知道。
“玉竹,你与燕王,绝无可能。”
沈玉婷语气更重,谆谆告诫道,“你是楚将军的未婚妻,燕王要争储,绝不会留下夺人妻妾的把柄。”
“我知道。”
阮玉竹说,“玉婷,我已经放下他了。”
沈玉婷盯着她的神色看了许久,见她眼底一片平静,才慢慢松了眉头。
她沉默了片刻,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探究:“你爱上谁了?”
阮玉竹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错愕,像是没料到她会突然这么问,嘴唇动了动,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既已放下燕王,若非爱上他人,绝不会犹豫与楚将军的婚事。”
沈玉婷眉眼笃定,条理分明,“楚将军虽不爱你,可以他待你之心,你若非另有良缘,他绝不会与你退婚,伤你名声。”
阮玉竹看着沈玉婷清亮的眼睛,无奈地笑了笑:“玉婷,你总是这样聪慧,看的太明白。”
沈玉婷没有接话,只是继续追问,语气带着几分关切:“你爱上的那个人,是不肯娶你,还是不能娶你?”
阮玉竹轻轻摇了摇头,否定了她的猜测:“不是。”
她沉默了好一阵,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迷茫与不确定,“是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我的良缘。”
说着,她抬起头,望向院外远处的天空。
今日的天难得放了晴,铅灰色的云散了些,露出一片澄澈的蓝,远处的天际线隐约连着青山,那片辽阔的山河,像一幅摊开的画卷,是她想要的自由。
“他姓谢。”
阮玉竹的目光收了回来,落在沈玉婷身上,声音轻而沉郁,“陈郡谢氏的谢。”
陈郡谢氏的谢。
短短六个字,便说尽了一切。
沈玉婷不再说话,只是握紧了她的手,权做安慰。
没想到真的没人看,就这样吧,有灵感就写一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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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