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痛快快冲一个澡,披上浴袍,衣带松松垮在腰上,露出一大块形状分明、结结实实的胸肌。
贺言铮微低头,右手抓着一块毛巾,用力搓几把头发。
然后就随手一甩,任凭它湿漉漉地晾着,整个人仰躺在沙发上玩游戏。
这家酒店是贺绍钧早年在滨城的一处投资,定位其实很怪——
虽然说有高端度假酒店应该有的无处不见的室外大泳池,大片的绿化地和一应俱全的亲子乐园,偏偏房间和房间之间的距离近得要死,甚至一踮脚、一伸手,就可以轻松从阳台偷得隔壁屋晒在外头的裤衩,又没有与之匹配的24小时不间断供应用餐。
外部车辆免进的酒店大门距离真正办理入住的酒店大堂,有着整整一公里的路程,可酒店心高气傲,非但不改进处理,甚至表示他们也没办法确保摆渡车是否时时有空接送。
并且他们的原话是:“毕竟下榻我们酒店的贵宾不止您一位,烦请见谅。”
由此可见经济上行的时期,钱袋疯涨,人生有望,硬生生养活了一大批热衷于捧着大把钱找虐的抖m土豪。
这么些年过去,这家酒店竟也还没倒闭。
也不知道都是哪些人在住?
……这个困惑从很早之前,早到还姓赵的贺言铮第一次带温颂过来度假,被酒店气到脑门冒烟的时候,就深深地问住了他。
说是为了庆祝温颂考上高中,其实无非一个初高中连读的私立,又是宏盛集团附属的教育板块,那张中考卷子根本无关紧要,温颂就是闭着眼睛不答题,睁开眼就能上,根本没什么好庆祝的。
但贺言铮说要庆祝,那么温颂只能陪他。
彼时他跟夏夏、陈年,还远没有后来那么亲密——后来的交情,多亏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高中时代。
那会儿温颂满打满算也没几个朋友。
小的时候,家里就他一个,爸妈千叮咛万嘱咐,放学了就好好在家写作业,不让他出去跟同龄的小孩儿撒开腿一通跑,温颂就乖乖待在家里,真不出去玩了。
稍微大一些,死了爹,没心思交朋友。
又大一些,刚在原本学区归属的初中里认识了几个终于可以说得上熟悉点的人……可眼见着就要成为朋友,妈妈也没了。
接着温颂有了新的父母,赵宏盛指着墙上挂着的黑白遗照,告诉他,这上面是他的“妈妈”饶天青,温颂看着照片里的女人,轻声叫了句“妈”,在赵宏盛满意的笑容里,很快有人把他安排进宏盛旗下的初中就读……
然后温颂就又没有朋友了。
没有朋友,但有很黏他的弟弟。能怎么办呢?温颂无奈心想,只能推掉赵竞明的出游邀请,反正他也没有很想去——
“你是不是不想跟我过来?”
先是半夜叫餐叫不到,又是外卖被拦在一公里外的大门口,一脑门火的贺言铮神情难看得骇人。
也不知道小小年纪哪里来的那么脸色给人瞧,他不管温颂根本不饿,张口就是怒气冲冲的一句:“饭也不吃,玩也不玩,让你下水你也不下……不想跟我一起玩你大可以直说!早说啊,想跟赵竞明一起滚去非洲被狮子撵嘛!温颂你早点说现在不就不用在心里后悔了——!”
他越说越来劲,活生生给自己气笑了,黑漆漆的眼珠满是无处发泄的怒火,憋闷得快要爆炸。
以至于出口就要伤人:“……哦,就是不知道赵竞明那帮人肯不肯带你一个拖油瓶玩了。”贺言铮忽然想到什么,冷笑一声,“也是,他那帮朋友谁真把你当同类人?你想去,怕是也去不了吧?”
温颂无奈:“我没想去——”
“你撒谎!”
又开始了……
温颂长叹:“是啊,多亏了你带着我玩。”
明摆着这话很敷衍,但贺言铮听完,觉得这还差不多,面无表情只持续了五秒,然后就心情很好地牵起嘴角,也不为那口吃的生气了,清清嗓子说:“不过你别多想,他那帮朋友我也看不上,一天到晚装得很,自己什么东西都不知道,还敢背后说你……”
“这样啊,说我什么了?”
“都不重要,傻逼的话你管他们说什么了干吗?”
贺言铮自然而然道:“你只要知道,你比他们好多了,就可以了。”
这句话一出口,温颂怔愣了一下。
贺言铮一时之间也没顾上他,有许多原本想不通的事情一下子豁然开朗——比如为什么他很快就原谅温颂了,比如他为什么就愿意黏着温颂,又比如为什么一得知赵竞明胆敢生出邀请温颂跟他那帮臭鱼烂虾的米虫朋友一起去非洲那种穷乡僻壤找死,他连想都没想,就要拖着温颂过来这里度假。
并且执着地相信,只要自己开口,那么温颂就一定会在无数个原则当中,先选自己,只选自己。
……原来原因竟然这么简单。贺言铮一边心里恍然,暗道:“只缘身在此山中”。
一边顺手抄起床边的披肩,不管三七二十一往温颂身上一盖。
开开心心地让他在阳台吹吹风但不要被冻着,在房间里等等自己跑去大门口拿外卖,但是——
“你要在阳台上看着我噢,一直看着哦。”贺言铮神色认真地说,“我有点怕黑,你看着我才不怕。”
之后他们又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其实贺言铮自己都已经不太能记得了。
他就记得走的那天,自己真心实意地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来这个破酒店了”,并且真情实感地发誓他再也不会对温颂说那么伤人的话了。
可是很多年过去了,现在他又住回到这个发誓再也不会回来的酒店里。
……而且好像,他现在想要做的事情,注定会让温颂伤心。
贺言铮忽然没了打游戏的兴致,屏幕一黑,反照出他线条锋利的眼骨。
贺言铮面无表情,与手机屏幕里的自己对视一会儿,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庄嘉走进来,停在沙发边:“贺总找您。”
贺言铮明知故问:“是吗?我怎么没看见呢,他人在哪儿?”
“人在美国。”庄嘉说,“电话里找您。”
“没有吧。”
贺言铮摇了摇手机,展示了下随之亮起的屏幕,硕大的显示时间下面空无一物,并没有未接来电。
贺言铮装得一手好蒜:“我都没接到。”
“……电话都打到副总那里了。”庄嘉无奈道,“贺总说‘小王八犊子竟然敢拉黑我号码’……呃,原话。”
贺言铮:“………………”
庄嘉一脸尴尬,将手里连着电话的手机递到贺言铮脸上,停留两秒,确保他看清来电显示后,飞快将手机往他手里一塞,躲炸药似的一蹦三尺远,关门逃离现场。
贺言铮面色铁青,咬牙切齿:“庄、嘉……”
大洋彼岸另一端,流着亲生血液,有着同样脸色的贺绍钧瞬间勃然:“你胆肥了威胁谁呢?!”
贺言铮撇撇嘴,呛声:“没谁,我能威胁谁去?”
“你能威胁的人多了!”贺绍钧怒目震声,“行啊你,玩举报,背后抽刀,这就是你回去要做的大事?谁教你的——”其实话才出口,贺绍钧就后悔扯到这里。
果不其然。
贺言铮眉头一扬:“谁教我的?”
贺绍钧顿了顿,露出有些尴尬的神情,虽然隔着大半个地球的距离,然而父子连心,贺言铮想都不用想就能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反应!
才被贺绍钧劈头盖脸地骂,贺言铮自然可能放过他。
他睚眦必报的本能让出口的话显得那样**且刻薄:“你花大钱投资这个屁钱不赚的破酒店,修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设施建筑,还指名道姓要宏盛集团来做——不就是为了有个名正言顺的地方好方便你来跟别人老婆鬼混?!我妈那会儿可是已经生了赵竞明!你倒是度量大,不会背后抽刀,白送人家一个儿子养养,还不忘给别人老公送点钱花!”
“闭嘴!”贺绍钧顿时怒不可遏,“你给老子闭嘴!”
俩人呛起来就跟火星撞地球似的互掀老底,恨不得跟对方一起爆炸。
原本贺绍钧那头还依稀能听到有人小声说话,现在已然没有一个人敢吭声,两个人的脸色到最后越来越难看。
赌气似的沉默半晌,贺绍钧先开口,沉声道:“国内环境跟美国这边很不一样,有些东西不是说你花钱就行的……做事之前,自己慎重一点,一不留神就会引火烧身,到时候我也保不了你。”
“嗯,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贺言铮也恢复了冷静。
又过了一会儿,贺绍钧问:“你那嫂子……你就非得这样?”
“我只能这样。”贺言铮无心再跟他争辩,他看了听里边动静逐渐变轻,于是再次推门进来的庄嘉一眼,声音轻但异常坚定地回答,像在阐述一件早已认定的客观规律。
然后贺绍钧没再说什么,挂断电话后,贺言铮把手机丢回给庄嘉,接着把自己手机里拉黑的号码放出来。
随后,他又回复了一条三分钟前收到的短信——
贱人:“很久不见。听说你回国了,有空要不要见一面?”
不小心扫到这个备注,庄嘉很想把自己眼睛戳瞎,多少有些尴尬。
贺言铮倒是面不改色,指尖点了几下,回道:“好呀,哥哥。”
顿了顿,又回了个“笑脸emoji”。
贺言铮:^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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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度假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