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乘月色回到卢府,不免懊恼临走时没多说几句,急匆匆跑掉,格外显得她理亏。
什么叫“心里有他”,定是用来扰乱她心思的。
穆清换上寝衣,晃了晃脑袋,试图将那番话驱出脑子,又点上一小截迷香,希望一觉醒来,将夜间谈话忘得一干二净。
这一日,天气晴好,春风宜人,卢家的马车从后院驶出来时,尚在辰时。
卢彤雪坐在马车里,不无担心地问:“卿姐姐,你真的还行吗?不然的话,我们可以改日再出门。”
穆清软软靠着车壁,撑着眼皮,“行啊,我挺好的。”
昨夜不知怎的,迷香不管用,她愣是失眠到天晓,心中又烦又躁,不如和卢彤雪出门散散心。
卢彤雪瞧她眼睛半睁,分明无精打采,不由得也跟着恹恹的。
随后一路无话,当马车停下时,车夫说康平楼到了。
穆清讶异地看了看卢彤雪,来康平楼何必遮遮掩掩的。
卢彤雪见她打量,微微侧过脸,道:“卿姐姐和杜吉娘不是关系不错么,带我见见她吧。”
生在书香世家,身为官家小姐,主动去见一个商户女,未免掉份子,但如果是堂姐带她去,就不算她的问题。
穆清不解地看了看她,奇怪为何要去见杜吉娘,城隍庙会那日,卢彤雪和吉娘不怎么聊得来。
时辰早,康平楼还未正式开张,但里边的伙计已经在风风火火准备了,见到两位戴着帷帽的小姐到来,立即去通知东家。
不久,那伙计折身回来,请穆清和卢彤雪去往后院厢房,奉上茶点,说自家小姐一会儿就来。
厢房里,置着一幅百花盛放的阔大绣屏,姹紫嫣红,栩栩如生。
穆清落座于屏风前,碧色底云纹衣裙尤显素淡,问:“彤妹妹,来找吉娘是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待会儿才好说话。”
卢彤雪正穿着杏红色团花锦衣,见着屏风颇觉眼花缭乱,坐在穆清的外侧,将余人遣去门外守着,这才小声道:“那吉娘和你一样有弟弟,你可知道?”
穆清想了想,“她是有个弟弟,今年十五岁,在万松书院读书。不过,你昨晚怎么不问,现在在人家家里讲这些,好像不大好。”
“本来就不好意思说。”卢彤雪扁扁嘴,面上飞红,“万松书院不是远近闻名么,听说邻近州府的读书人,都会慕名前来,想尽办法拜入万松书院,里面聚集了不少才华横溢的青年俊杰。”
想到这位堂妹正在愁亲事,穆清大致明白她所为何来。但这跟吉娘有什么关系?吉娘似乎也在为亲事发愁。
卢彤雪继续道:“杜吉娘有弟弟在万松书院读书,可算近水楼台。她手里银钱宽裕,不仅让她弟弟送礼设宴,去结识书院里暂未婚配的年轻公子,了解其家境、性格和喜好,还请画师将那些年轻公子的形貌一一画出来,编写成小册子。”
“她可真有头脑。”穆清感叹着,“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城中有不少小姐都听说了,但还没有谁借那册子看过。”卢彤雪望着堂姐,目光湛湛,“如果卿姐姐去借,我想,杜吉娘多半不会拒绝。”
穆清明白是要她去做筏子,故意道:“婚姻之事不是由父母做主么,你看了也不见得有用。”
“倘有看中,到时候再说。”卢彤雪柔声求道,“好姐姐,你先帮我借来瞧瞧。”
穆清正要再说,便见杜吉娘来了,打扮不似往日华丽,仅着秋香色素面菱锦裙,头上一支缀珠金钗,在门外便笑道:“今儿吹得什么风,把我的贵人吹来了。”
进门时,见穆清蒙着面纱,她脚步微顿,笑容略收,缓缓走到座椅中,高亢的声音放低不少,向穆清道:“还没好全么?”
之前,听说卢家小姐得了严重的荨麻疹,她便叫人送了些珍稀食材过去,还打听了下荨麻疹这等皮肤病,得知不难治,也不易好。
小王爷并未因此取消婚约,仅将婚期改在五月,这在城中已传为美谈,却有那等心思诡谲的,说卢家小姐足不出户,不见外客,已然病重,根本活不到五月,小王爷只是为了安抚人罢了。
穆清不知外间传言,简单道:“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有些痕迹未消。”
杜吉娘笑如春花,“那就好,你生得好颜色,可千万好好将养着。今天怎么想到来我这儿,还带着这位妹妹一起来?”
穆清看了眼卢彤雪,正要说话,便听卢彤雪开口了。
她浅笑着,“想不到吉娘还记得我。”
杜吉娘不无意外地转头看她,上次庙会时,这位卢小姐对她可是吝于言笑,不太看得上她的,此时竟向她示好了。
心念一转,她明白过来,只面上不显,笑道:“当然记得。我一向攀不上高门大户的千金,也就卢小姐愿意同我结交,你是她的妹妹,我怎会忘?”
卢彤雪知道是自己无礼在先,不便计较,强笑道:“那真好,我跟卿姐姐一向要好,卿姐姐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杜吉娘笑了笑,并不接话。
她在外抛头露面,见多了人和事,对于见风使舵不稀奇,如有必要,自己也这么干,但要交出册子,总得捞点好处。
便听那位心眼不多的卢卿雪小姐道:“我这妹妹是有求而来,听说吉娘编写了一本大有用处的小册子,惹城中各家小姐艳羡不已,她也想看一看。我这妹妹一向出手大方,如果吉娘肯借,她一定会重金感谢的。”
这一说,便透了底。
卢彤雪脸色尴尬,这么一番话,是将她定为待宰的肥羊了。
“原来如此。”杜吉娘对穆清笑道,“以你我的交情,我当然是愿意借的。借给她一人看,也不打紧。可这事儿就像说出秘密,一旦说给另一人听,那秘密就会像长了腿一样传开。我只怕一借出手,册子的副本就会满城都是。”
卢彤雪挺胸直背,道:“你放心好了,我不会给别人看的。”
杜吉娘摇了摇头,“来日之事,谁说得清。我要是真让你以重金借去看,你到时觉得亏了,让别人也以重金借看,说不定赚得比我还多。”
谁要靠这个赚钱了?卢彤雪目瞪口呆。
她甚至根本没想以重金借看,不由得用埋怨的目光看向堂姐,随口替她许诺,让别人把她当成什么人了。
穆清没看懂她的眼色,却听出来,杜吉娘不要重金,而要别的。
“吉娘说的有理。”穆清道,“方才那般说,是我欠考量。不知吉娘如何才肯借?”
“你这爽快人,倒让我不好意思开口。”杜吉娘掩嘴而笑,“那册子其实才刚做好,里面不少内容是我那顽劣弟弟打听来的,我也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想他好歹读了几年书,便任由他写了。可他到底年少,免不了有失偏颇。”
听闻此言,穆清与卢彤雪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起卢斐来,要是照卢斐那样的,编的册子压根不可信。
杜吉娘又道:“当然了,这也可能是我这做姐姐的对他有成见。所以,那册子里的内容到底准不准,还得确认一下。”
她看向穆清,“若有机会进入万松书院,亲自见证见证,确定册子记录无误,我可以放心,借出手的时候也不怕误导于人。”
卢彤雪垂眼腹诽,这杜吉娘真是狡猾又大胆,什么认一认,怕不是要帮她私相授受。
穆清想得不远,却也为难,她进入卢家这两年,也就去过一次万松书院,还是随三夫人去给三老爷送东西,她要是主动去书院,未免太奇怪。
杜吉娘熟谙讨价还价之道,原也没真想去书院,见她二人都没了声,笑道:“书院里管得严,就算进了大门,也未必见得到想见的人,我的要求想来太为难人了。”
“但如果他们出了书院,其实不难见到。算日子,今天书院正好放荀假,里面的书生会离开书院,在外待上半天。咱们去见见如何?”
未经长辈答允,出门见外男,不是闺中小姐该做的事,卢彤雪原本如此认为,但近日里,她少受约束,几乎天天出门会友,对于该与不该不那么乖觉了,听到杜吉娘的建议,难免蠢蠢欲动。
她转头看穆清,心想,有堂姐一起去看看,就当逛街游玩了。
穆清料想只是远远看一看,问:“去哪儿见?”
杜吉娘道:“城中一叶居请了个琴师,那琴师是位年轻女子,每次登台都蒙着脸,从不道说来历,十分神秘,但琴艺高超,时有新曲。我弟说,他那些同窗每当有机会,都要去一叶居听曲。”
穆清和卢彤雪在城隍庙会时,去过一叶居,记得在那儿听的忘忧曲,印象不赖,答应和杜吉娘约在申时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