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凝香居,喉头又痛又麻,穆清说不了几句话,乏力躺下。
侍玉近日睡得警醒,夜半听到呻吟,点灯到小姐的床前一看,登时惊叫出声。
白皙的面颊上,冒出无数红点子,几乎看不出原本的形貌。
大夫是连夜请来的,不到天明就熬了几碗药,但没有一碗是真正喝了的,总是喂进去就吐出来。
穆清昏昏沉沉,耳边吵闹不休。
初时听人说,是胭脂不对,是水粉有问题,是给小姐上妆的紫绡的错,一阵啜泣后是一声声小姐。
她迷迷糊糊地想:小姐?该是大小姐才对。
她爹是寨主,寨子里的人见到她,都叫大小姐,阿玉除外。
阿玉是她一眼看中,捡回山寨的,山寨里没什么女孩子,理所当然跟她一起住。
阿玉懂的东西多,但不爱说话,从来不肯叫她大小姐,只在看她出错时,忍不住指点一二。
最后,也是阿玉给她指了一条逃生之路。
“你该躲进山里。”
那个没有月亮的夜里,阿玉藏在林间树后,冷冷告诉她:“官府等着抓你结案,恨你爹的人还想着斩草除根,你脑子又那么笨,可能被人骗到死,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穆清确实不明白,彷徨看着四周黑黢黢的山林,“阿玉,那你呢,你去哪里?”
等了半晌,她喃喃道:“我们不是说好,做异父异母的姐妹吗?”
却听阿玉的声音从林间幽幽传来:“你爹害死我爹娘,你以为我真能把你当姐妹?”
话里是多年的隐忍和无奈,穆清听得心颤。
她早就知道,她爹不是好人。
怕官兵抓捕的,怎么会是好人呢?
她想着,她爹是寨主,她是寨中大小姐,当然也不是好人,自该同甘共苦,有骂一起挨,有事一起担。
可她爹年纪越大,越爱喝酒,发起酒疯来不认人,连她也打。
她有时候遭不住,也会气得抱着头想,能换个爹就好了。
老天对她不错,真帮她换了爹,还给了一个娘。
“小姐。”
穆清睁开眼,便见烟青软罗纱帐里,探进一张脸,是宁姑。
宁姑似悲似喜地看着她,语中满带关怀:“终于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旁边很快又多了几个人,都是凝香居的人。
“大夫说,醒了就是快好了。”侍玉笑中带泪,“小姐,你这些天把我们吓坏了。”
“这些天?”暗哑的声音从穆清的喉间挤出。
宁姑抿了下嘴,侍玉嗯声道:“四天了。”
四天?穆清茫茫然,只觉浑身酸痛。
又听侍玉带着哭腔说:“今天已经二月初九了。”
二月初八是成婚的日子。
穆清再次看了看头顶的纱帐,这里还是卢府。
婚事未成,那人的目的算是达成了吧。
见她失神,宁姑道:“小姐迟迟没醒,无法完婚,但端静王妃和小王爷都来看望过,婚事还是作数的,只是要重新挑日子。”
穆清轻轻应声,宁姑笑了笑,说要将她醒来的喜讯告诉三夫人,再请大夫来瞧瞧,随即低声嘱咐侍玉别乱说话,免得引小姐胡思乱想。
等出了门,宁姑的脸色便冷凝下来。
当初小王爷求娶,端静王妃因小姐幼时被拐,曾经阻拦过,算八字算出福运深厚,才同意了这桩婚事。谁料小姐在成婚前得了这么一场急症,听说端静王妃又寻了高人重新算八字,尚不知结果如何。
小王爷固然心意不变,但若端静王妃不喜,小姐嫁去王府为媳,以后也不好过。
三夫人这些日子焦头烂额,府外又有诸多流言蜚语,曾羡慕这场婚事的人,都像看戏般等着后续,好在小姐终于醒来了。
穆清躺了多日,只被喂了些稀粥,浑身无力,勉强用完饭食,给她看诊的华大夫便来了。
华大夫是城中名医,鹤发松姿,留有长须,曾为小王爷治愈顽疾。
望闻问切时,穆清并不想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只说初次犯病,不知病因为何。
华大夫便仍将她的病诊为荨麻疹,开了一剂清毒的方子。
当穆清起身下床时,三夫人从外回来,看她脚步虚浮,忙让她重新靠在床上,“已经躺了这么些日子,再躺会儿也不碍事。”
“让母亲担心了。”
穆清蒙着面纱,露出来的眼睫低垂着。
她照过镜子,面上红点斑斑,比过去任何一次都吓人。
三夫人满目怜惜,“那些疹子需要透气才能好,何必捂着,我又不是没见过,这些日子还给你擦过几次药。”
穆清眼中含泪,心知这份母爱不是给她的,仍颇受触动。
这时,有丫鬟进门说,小王爷来了。
穆清望向门口,颤手摸了摸面纱。
她从小生得好容貌,曾为此得意,也曾为此烦恼,此刻却有失去依仗之感。
三夫人微微笑着,嘱她别慌,道:“你昏迷的时候,他也来看过你,并无俗人之见。何况,来过的大夫都说,只要你的病好起来,脸上的疹子自会消失,调养得当,就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随后,三夫人让小王爷进来,简单聊了几句,便先行离开了。
萧裕玉冠环佩,入暖阁时,已脱下裘衣,只着了一身松花窄袖长袍。
他在穆清昏迷时,来看望过几次,进入这闺房,已是熟门熟路,脚步轻快走到房中,见穆清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他,索性坐到绣床边。
“你这样把自己蒙起来,莫非是在学一叶居的琴师?”
穆清避不开他的眼神,“就当是吧。”
萧裕眉眼带笑,“要不要再听听那位琴师的忘忧曲?”
“不想出门。”穆清声若蚊吟。
以现在的模样出门,不用担心会被认出来,可是,没比被认出来好多少。
萧裕并不意外,轻扬头颈,“本王可以弹给你听。”
穆清眨了眨眼,想起此前被迫听他弹过的各种乱七八糟的曲子,很是怀疑。
凝香居里有一张琴,穆清学过几日,实在学得缓慢,便搁置了。
琴身通体漆黑,隐泛绿意,摆到萧裕的身前,他素手一挥,道了声好琴,便悠悠弹了起来。
琴声亦如流水,洗涤无形忧愁。
一曲毕,穆清心旷神怡。
她望着萧裕放在琴弦上的手,呆了一阵才道:“王爷怎么会弹这曲子?”
“得到曲谱,练一练,也就会了。”萧裕靠上椅背,姿态洒脱。
穆清有些疑惑,“那位琴师以此为生,将曲谱交出来,有什么好处么?”
“她当然不会直接交出曲谱,但卫州城里有不少伶人乐师,一起去一叶居听琴,各人记下几段,要还原出曲谱不算难。”
萧裕笑意吟吟,“你不用为她担心。正因为曲谱公开流传,她现在声名鹊起。到她弹琴的那日,一叶居茶客盈门,没提前订座,连门都进不去。”
穆清点头,想想当日听曲的情形,“她弹的时候,似乎更加高妙悠远。”
萧裕挑了挑眉尖,“这是嫌本王弹得不够好?”
“是感觉,嗯,风格不同。”穆清试图纠正,“从前未能欣赏王爷的琴艺,想来是我不懂琴乐,今日听了这一曲,才知道王爷也能正常地……”
萧裕浅浅横她一眼,“听起来不像在夸。”
穆清只好眼巴巴看着他,软声道:“反正王爷弹得好,我听着舒心。”
萧裕失笑,“说起来,那位琴师也姓卢,兴许跟你有些缘分,不枉你看好她。”
卢家在卫州属于大姓,虽然主家一脉人丁不旺,但旁支极多,有不少乡绅富商、低位官吏。
听闻琴师是个姓卢的孤女,有几个卢家的旁支试着去联系,没有认亲也有了些来往。想要打其主意的宵小,听闻琴师有卢家罩着,不得不歇了心思。
萧裕离开后,孟老太君和卢家三老爷先后来看望,都让她安心养病,不必忧虑,凡事自有家里撑持,穆清连番感动。
临到傍晚,卢彤雪从外回来,得知消息也来了凝香居。她自刘家观礼的那日,结识了几家小姐,近日多有来往,对城中流言有所耳闻,但心底向着自家,听闻婚事告吹之类的话,便立即驳回,见到堂姐醒来,自是高兴。
卢斐是这一天最后来看望的,他每日从书院回来,完成父亲交代的功课后,自有时间在外呼朋唤友。
来到凝香居,瞧见穆清蒙着面纱,他纳闷道:“你毁容了?”伸手便要扯。
穆清往后避开,“你之前没来看过我?”
卢斐指着她身边的丫鬟,“她们不让我看。”
侍玉低头说:“起初不知道小姐生的是什么病,谁都没让看,后来大夫说是荨麻疹,不会传染,但小公子再没来过了。”
卢斐抿唇不语。
穆清目光炯炯看着他。
一阵诡异的安静后,卢斐翻了个白眼,“好吧,算我错了。但你一直没醒,我过来也没什么意思,现在你醒了,我接下来天天来看你,怎么样?”
好似给了天大的恩赐一般。
穆清拒绝:“不用。你不来看我,我可能好得更快。”
花生过敏的症状因人而异,休克晕厥、脸上起疹子都有可能,文中根据剧情需要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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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急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