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初夏阳光的些许灼人的温度,已经消散,转瞬的是冬日午阳透过教学楼高大的玻璃窗,在走廊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高三教学楼下的成绩公告栏前,人头攒动,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起伏。市三联考的成绩刚刚张贴,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焦虑、期待和释然的复杂气息。
祝平笙站在人群外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急切地往前挤。他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落在了理科成绩榜最顶端的位置。那里,熟悉的名字并排列着:
第一名:祝平笙,735分
第二名:唐与扬,733分
两分之差,像一道微小却清晰的鸿沟,将他与她隔开。
心底悄然松了口气,但随之而来的并非纯粹的喜悦,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一种经过激烈搏杀后险胜的疲惫,以及一种……即将面对“清算”的预感。
他夺回了上次市二联失守的阵地,但战争远未结束。
果然,还没等他转身,一个清冽而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就在他身后响起,穿透了周围的嘈杂:
“恭喜啊,祝同学。”这个声音多少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祝平笙蓦然回过头,唐与扬就站在那里,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校服,马尾辫利落地束在脑后,露出一张干净英气的脸。
她的眼神明亮得像淬了火的刀锋,没有半分失落或嫉妒,只有纯粹到极致的专注和……挑战欲。
她手里拿着刚发下来的数学试卷,径直走到祝平笙面前,没有寒暄,没有客套,直接“啪”的一声将试卷拍在他旁边的窗台上,手指点向最后一道函数与导数综合压轴题。
“这道题,你的解题过程比我少了三步。”唐与扬开门见山,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尤其是构造函数那一步,很巧妙。给我讲清楚,现在、立刻、马上!”
周围的同学对此情景似乎见怪不怪,甚至自觉地让开了一点空间,祝平笙和唐与扬的“赛后分析会”,是每次大考后高三部门固定的风景线。
祝平笙无奈地叹了口气,嘴角却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他从书包里掏出自己的试卷,铺在窗台上。“你的辅助线作法虽然复杂,但提供了另一种验证思路,我们交换。”
“成交。”唐与扬干脆利落地点头。
一瞬间,周围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开来。两人并排靠在窗边,头几乎凑在一起,进入了只有他们才能理解的思维领域,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地演算,术语和简短的提问在两人之间交替。
“这里,你怎么想到用泰勒展开逼近的?”
“你那个放缩技巧,临界点是怎么确定的?”
“如果参数a的范围变成闭区间,你的方法还成立吗?”
他们语速极快,思维碰撞出无形的火花。这不是请教,而是顶尖高手之间的切磋印证。
在这种时刻,分数和排名暂时退居次席,对知识本身极限的探索和超越对方的渴望,成为唯一的主题。他们是彼此最苛刻的评审,也是最惺惺相惜的知己。
“这两个神来的吧。”
“我们还是好好学我们的吧。”
“我真的不行了,这两个人跟定时炸弹一样,每次上演这一出。”
“与其抱怨,还不如等他们商讨完我们去取经。”
学生们叽叽喳喳的,对于高三,他们更向往曙光。
贺卿安站在不远处的柱子旁,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手里拿着两瓶水,本来是给祝平笙准备的,看着那两颗几乎靠在一起的、专注无比的脑袋,他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欣赏,有理解,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被排除在外的落寞。
他清楚地知道,祝平笙和唐与扬之间,存在着一种建立在绝对智力平等和精神共鸣基础上的羁绊。然而这种羁绊坚固而独特,源于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相互竞争又相互扶持的漫长岁月。
那是他,作为一个“后来者”,暂时无法完全介入的领域。唐与扬对于祝平笙而言,是镜子,是标杆,是另一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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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铃声响起,学生们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涌出教室。祝平笙收拾好书包,感觉大脑因为下午高强度的思维活动而有些疲惫,但精神却有种酣畅淋漓的满足感。和唐与扬的讨论,总是能让他触及思维的盲点,获得新的启发。
他和贺卿安并肩走出校门。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
“和唐与扬讨论完了?”贺卿安将一瓶水递给他,状似随意地问道。
“嗯。”祝平笙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让他精神一振,“她总是能发现最核心的问题。”
“你们……很像。”贺卿安斟酌着词句。
祝平笙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沉默了片刻,看着远处车水马龙的街道,轻声说:“她是我见过最强大的人。”
他的语气里没有暧昧,只有一种深刻的敬佩和……依赖,这种依赖,与对贺卿安的情感依赖截然不同。
“小时候,我刚从……那件事里缓过来一点,不敢去学校,害怕所有人。”祝平笙很少主动提起过去,但此刻,在贺卿安安静的陪伴下,他有了倾诉的**,“是唐与扬,她直接冲到我家,把我从房间里拖出来。她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塞给我一本奥数题,说‘与其躲着害怕,不如用这个打败他们’。”
“当时拿出奥数题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他回忆的时候脸上才鲜少挂着笑。
贺卿安静静地听着,想象着那个画面:一个瘦弱受伤的小男孩,和一个眼神倔强、像小狮子一样的女孩。
“她带着我学习,逼着我做题。我们俩从一开始就较着劲,谁也不服谁。但每次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她总会用她的方式把我拉起来,有时候是一道更难的题,有时候是一句‘你就这点能耐吗’的挑衅。”祝平笙的眼中泛起一丝温暖的笑意,“对她来说,示弱和同情是最没用的东西。她相信的是力量,是变得强大,然后直面一切。”
贺卿安明白了,唐与扬给予祝平笙的,不止是温柔的庇护,而是坚硬的铠甲和锋利的武器。她不是将他护在身后,而是与他并肩,推着他甚至逼着他一起向前冲,她是他的战友,是他精神上的“另一半”。
然而,坚硬的铠甲也有裂开的时候。
几天后的一个晚自习,祝平笙在翻找一本旧参考书时,无意中触碰到了一段被深埋的记忆碎片——与那个带给他童年阴影的男人有关的、某个模糊却令人窒息的细节。
刹那间,冰冷的恐惧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呼吸变得急促,眼前的事物开始旋转。那种熟悉的、想要通过伤害自己来确认存在、来转移内心痛苦的冲动再次涌现。
他猛地站起身,脸色苍白地冲出教室,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向教学楼尽头那间很少人使用的洗手间。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隔板滑坐在地上,他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手臂,指甲深陷入皮肉,试图用身体的疼痛来压制灵魂的战栗。
就在他几乎要被黑暗吞噬的时候,洗手间的门被“哐当”一声推开。
唐与扬站在门口,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鹰,她显然是发现他状态不对,她正好从办公室出来就看见他这副样子。
一路找过来的,她没有惊呼,没有柔声询问,而是大步走上前,蹲下身,一把抓住了祝平笙正在自残的手腕。她的力道很大,不容挣脱。
“停下。”她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祝平笙脑中狂乱的火焰,“祝平笙,看着我的手。”
祝平笙抬起空洞的眼睛,看着她紧紧握住自己手腕的手。
“你这双手,”唐与扬一字一顿,清晰而有力,“是用来拿市联考第一的,是用来解开那些谁都解不开的难题的,是用来写下未来无限可能的,不是用来干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的!”
她的话像锤子一样敲打在祝平笙的心上。没有安慰,只有直指核心的斥责和……坚信。
“听着,”唐与扬松开他的手腕,但目光依旧紧紧锁住他,“那些垃圾事,那些垃圾人,他们不配影响你到现在!证明给我看,证明给你自己看!你不是受害者,你是赢家!是用成绩就能把所有人踩在脚下的祝平笙!”
说完,她不由分说地拽起祝平笙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几乎是拖着他,走出了阴暗的洗手间,一路来到了空旷无人的天台。
初夏的夜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祝平笙胸口的窒闷。小县城带着烟火味的灯火在脚下铺展开来,像一条流动的星河。
唐与扬本来是温柔的,但自从上次的事,她发现温柔压根起不了多大的作用,那个男人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那她只能用小时候的方法了。
唐与扬从书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物理竞赛专题精讲,塞到祝平笙怀里,,她似乎总是随身带着各种学习资料。
语气恢复了平日里的那种“挑衅”:“不是难受吗?不是有劲没处使吗?来,用你最擅长的方式打败它。把这道‘恐怖’的情绪,当成一道最难啃的题,拆解它,分析它,然后解决它。”
祝平笙抱着那本沉甸甸的书,看着眼前这个在夜色中眼神熠熠生辉的女孩,胸腔里那股冰冷的绝望,竟然真的开始一点点退散。
她总是这样,用小时候那最直接、最“唐与扬”的方式,把他从情绪的泥沼中强行打捞出来,然后锚定在解决问题和变得更强这个他们共同信仰的基石上。
他知道,她不是在否定他的痛苦,而是在告诉他,他有能力凌驾于痛苦之上。
周末,祝平笙、贺卿安和唐与扬约好一起去市图书馆自习。高效的三个小时后,唐与扬被一个电话叫走,似乎是家里有急事。
她匆匆收拾好东西,对祝平笙和贺卿安点了点头,便像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图书馆里只剩下祝平笙和贺卿安。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安静而祥和。
祝平笙做完一套英语卷子,抬起头,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目光不经意地落在对面正在安静看书的贺卿安身上。阳光勾勒出他柔和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包裹着祝平笙。
他忽然想起前几天唐与扬在天台说的话,又想起之前霍晟表白时,自己那句“心里有人了”。
“贺卿安。”他轻声叫道。
“嗯?”贺卿安抬起头,目光温和地看向他。
祝平笙有些犹豫,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练习本的边缘。“我……我觉得我好像,有点依赖你了。”他说完,脸颊微微发烫,连忙补充道,“就像……就像依赖唐与扬一样。”
他试图用这种类比来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慌乱。
贺卿安闻言,轻轻合上了手中的书,放在桌上。他并没有因为这种“并列”而感到不快,反而露出了一个了然的、带着些许鼓励的微笑。
“祝平笙。”他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你依赖唐与扬吗?”
祝平笙愣住了,他仔细回想和唐与扬的点点滴滴,他们并肩作战,相互扶持,甚至在最脆弱的时候彼此支撑。
但是“依赖”这个词,似乎并不完全准确,他们对彼此,更像是“依靠”,是背靠背面对世界的战友,是相互独立的个体,因着志同道合而产生的强大联结。
他从未想过要“依赖”唐与扬,因为他们本质上是同一种人——习惯于依靠自己,并努力成为对方的依靠。
看到祝平笙陷入沉思,贺卿安虽然年纪比他们两都小,但是他看得通透,他继续温和地说:“你和唐与扬,是同类,是战友,你们的关系,是彼此照亮,也是家人。”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深邃而专注,“而我对你……我希望是另一种存在,不是你需要去‘并肩’或者‘超越’的对象,而是一个……你可以安心停靠的地方。”
他的话语像涓涓细流,润物无声地渗入祝平笙的心田。
“想到她的时候,你会想要变得更好,想要和她一较高下,对吧?”贺卿安问。
祝平笙点头。
“那想到我的时候呢?”贺卿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是会觉得平静,还是……也会有心跳加快,不知所措的时候?”
祝平笙的脸“唰”地一下全红了,贺卿安的问题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他心中那个被刻意忽略的盒子。
是的,想到唐与扬,是斗志昂扬;而想到贺卿安,是心安,是悸动,是那种想要靠近又有些害羞的慌乱。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
看着他通红的脸颊和闪烁的眼神,贺卿安笑了,那笑容里充满了包容和一种果然如此的温柔。他没有再逼问,而是重新拿起书,轻声说:“不用急着分辨清楚。无论如何,我和唐与扬,都会在你身边。”
祝平笙低下头,他忽然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唐与扬是他生命中的坚硬的脊梁和耀眼的镜像,推着他不断向上;而贺卿安,则是他可以卸下所有防备、安心栖息的温柔港湾。他何其幸运,在经历了那样的黑暗之后,还能同时拥有这样两份珍贵无比的情感。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唐与扬发来的消息:
【家事处理完毕。】
【最后一道物理大题第三问,你的答案是多少?我总觉得我的解法有点绕。】
【另外,下次联考,准备好把第一名还给我了吗?】
祝平笙看着屏幕,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快速回复了一个数字答案,然后加上一句:
【答案一致】
【至于第一名,各凭本事。】
放下手机,他抬起头,迎上贺卿安带着笑意的目光。
窗外,冬阳耀眼,未来可期,他拥有着世界上最坚固的盾牌,也正慢慢拥抱最温暖的阳光,这或许,就是命运对他最好的补偿。
是的!这是宝贵的第三章[狗头]
这就是好闺蜜来的[奶茶]
没听错,扬扬和阿笙就是好闺蜜。
这一章的扬扬也是强大起来了,知道换方法了[奶茶]
这个卿安差点就要偷偷醋了[三花猫头]
好啦太晚了,各位宝贝们晚安[三花猫头]
(其实是自言自语来的,话有点密了[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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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镜像·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