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诈 第2章 调弦（2）

深夜两点，方舟从昏沉中醒来。他晃了晃脑袋，猛地坐了起来。身上的衣服完好无损，唯独黑衬衫换成了白T恤，尤其是某些关键部位并无异常，他这才松了口气。

“你醒了？”微黄的台灯下，顾言正坐在两步之外的沙发里，眼神从全息屏上挪开，抬眼温柔的看着他，“抱歉，只是一点点剂量而已，没想到你睡了这么久。”

方舟看了眼手环，上面显示只有他能看懂的信号——10米直径范围内无监听设备，他阴阳怪气道：“顾少爷，想玩一夜情可以直说，手段这么下作，不怕我报警吗？”

“对不起，这么做就是为了做戏给别人看，我只帮你换了上衣，什么都没做……”顾言走到床边将全息屏转向方舟，“你先看看房间里现在的监控画面。”

视频里两具肉色身影交叠起伏……视频两人结束了战斗，正在余韵里温存，方舟赶紧躲开视线，瞬间红了耳根。

紧接着，方舟转头看向直直对着床头的台灯，“你黑进了摄像头？”说完才发现自己说了句蠢话，这种黑客技术，不是发个指令就能运行的AI，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干，还有视频里完全可以以假乱真的深度生成的AI视频——能把他腰侧那颗痣、腹肌的线条都还原得不差分毫——这明显是金安的“杰作。能掌握他身体细节到这种程度的，只有那群猪队友。“你跟姓赵的老狐狸到底什么关系？”

顾言关掉了手环，端坐到沙发上，双手搭在膝盖上，俨然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我刚回国不久，苏泷就接近我，拐弯抹角往我床上送人，我暂时还不知道他的意图，赵叔叔跟我妈是老同学，我很小就认识他，所以请他出手帮忙。”他看着方舟的眼神又柔和了几分，“方舟，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在身边，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方舟嘴角抽了抽，没好气道：“顾少爷，咱俩认识还不到4个小时，何来的信得过？”

“八年前我就认识你，”顾言脸上的表情有点苦涩，“总之，我只相信你，也只能相信你，方舟，帮帮我好吗？”

八年前方舟还是个17岁的高二学生，天天忙着打架斗殴、翻墙翘课，既没有早恋对象，更没有网恋对象……但那年年底，他妈从楼顶一跃而下，是他最不愿提起的噩梦，方舟甩了甩头，“你这套近乎的话术是在诈骗集训班学的吗？还是30年前的古董教材，我不记得有你这号的富二代朋友，除非我失忆了。”

顾言望着他，张了张嘴，想说“八年前我母亲杨心兰女士……”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那就不提八年前，看在赵叔叔的面子上帮帮我。”

每天跟诈骗犯打交道的金甲师，人生信条只有一个——不轻易相信任何人，就连金安那群猪队友，他也不会全然信任，方舟冷笑一声，“姓赵的面子一文不值，你还真找错人了。”他从床上一个翻身，站在了顾言面前，点下了手环上的通话键，等对面接通后才道：“如果赵哲明让我接近你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我宁可被诈骗头子满世界追杀。”说罢，转身就要走。

“不用放这种狠话给我听，”蓝牙耳机里是赵哲明不慌不忙的声音，“苏泷背后很可能牵涉庞大的跨国诈骗团伙，只有你才能胜任这项任务，”方舟的脚步一顿，手停在了门把手上，就听赵哲明继续道：“顾言可以帮你打入团伙内部，拿到一手情报，甚至可以趁机一窝端。”

“可能牵涉？”方舟嘴角一勾，冷冷道：“那等你拿到确切情报再说吧，即便是真的，我不靠别人也能在网上把他们一锅烩，赵总监，我很忙，没时间给你沾亲带故的富二代朋友当恋爱游戏NPC。”

“你以为你走了就没事了？苏泷的人已经盯上你了。”赵哲明口气严肃，“方舟，只靠你用黑客技术摧毁对方的服务器远远不够，网络只是诈骗工具，打击物理窝点才是关键。”

“抓诈骗犯是警/察的职责，你不如找警方卧底，我这种编外特工不会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方舟说罢，点开手环，用谛听释放出强干扰信号，仅仅用了30秒就隔空毁掉了偷拍摄像头。

此时的方舟纯粹是因为难得一遇心动的对象居然联合赵哲明算计自己，虽然他理解老狐狸的“险恶用心”——这种事陌生人他绝对不会帮，但要是有点暧昧关系的心动对象那就不一定了。此刻的他，已经分不清是愤怒，还是恼羞成怒了。

望着离去的背影，顾言轻轻叹了口气，早知道就应该听赵哲明的——先骗上床再坦白。他从包里拿出已经没有体温的黑衬衫，将衬衫放在鼻尖闻了闻，上面似有若无的烟草味混合着淡淡的体味，让人莫名的心安。

人前脚刚走，后脚赵哲明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该不择手段的时候你装什么正人君子！顾言，那小子什么尿性我最清楚，不下猛药是行不通的，他这一走，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对不起，赵叔叔，”顾言攥紧了手里的黑衬衫，“你也知道他母亲的事，我不想骗他，我怕……”

“那你父母的死呢？谁替他们伸冤？警/察吗？要是只靠他们有用，十六年前就抓住许玄知了，这件事要不是苏泷逼的太紧，没时间铺垫，还需要我豁出去老脸亲自给手下下药吗？”赵哲明一拳砸在桌子上，“顾言，你想报仇就得做个无所畏惧的战士，我知道你喜欢那小子，但谈情说爱也得看时候。”

“我知道，”顾言眼角泛红，“我没那么贪心，只想……只想见他一面，”他攥紧衬衫，抹了把发热的眼角，“不要逼他，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做到。”

赵哲明听出了声音里的无助和无奈，压下火气柔声道：“我们再等一等，苏泷的人不会善罢甘休，也许再过几个月……”他摇了摇头，叹息道：“许玄知的手段你我都很清楚，拖得越久你越危险，贸然找警方保护你，又怕打草惊蛇，这……”

“放心吧，赵叔叔，我会保护好自己，”顾言偏头看了眼桌上的药盒，装出轻快的口吻道：“再说了，许玄知不会弄死我，否则早就动手了，他派苏泷接近我，不会只是骗财那么简单。”

“他当然不会直接动手，你忘了你爸是怎么死的吗？”赵哲明凝视着窗外的夜空，十六年来，顾言十一岁时那句绝望的话始终烙在他脑海里——“正义在罪恶面前，像条被锁上链子的警犬”。

“顾言，当年我就是太信奉程序正义，证据链差一环都不敢动手，才眼睁睁看着许玄知逃之夭夭！否则心兰也不会出事！”他转头看着办公室墙上“金瓯无缺、安民止诈”的标语，“现在我是以恶制恶的黑客头子，就算晚节不保，我也要抓住他！”

“谢谢你赵叔叔，”顾言将衬衫盖在身上，仰靠在沙发上，“但我妈已经死了，你也该找个合适的人……”

“别管老子的闲事！”赵哲明打断道，“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但也没办法万无一失，你自己当心。”他瞥向电脑屏幕，藏在水龙会所楼顶的飞行器传来实时画面，穿着白T恤的方舟正在楼顶吹冷风，指尖忽明忽灭的光亮出卖了他，赵哲明嘴角一勾，“臭小子，明明喜欢装什么假正经，要换成别人，那瓶水你根本不会碰，”他又切到了其他监控画面，看到了四个男人走进了电梯……

此时的方舟，已经抽完了三根烟，正准备起身，蓝牙耳机里，谛听的紧急提示音响起：“检测到目标可能有危险！”全息屏弹出了4楼走廊的监控画面，四个彪形大汉正往409室的方向走去。

被夜风一吹，刚才的怒火消了一半，作为金安的“反诈毒王”，赵哲明这种手段只能算小儿科，他的手段不知道比这损多少倍，平常只有他按着别人在网上摩擦的份，啥时候吃过这种亏，转念一想，似乎也能理解那些追杀他的诈骗犯了——真是恨得牙痒痒才拼单250个比特币来泄愤。

画面里，四个大汉已经站在409的门口，肯定是被搞坏的偷拍摄像头惊动了。方舟耳边又回响起顾言的那句话“八年前我就认识你”，如果是真的呢？万一顾言真有危险，自己身为“替天行道的金甲师”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他一咬牙，一按皮带扣，弹出的抓钩卡在楼顶边缘，一个纵身落在了409室的窗台上，等顾言拉开门时，方舟已经裹着夜风从阳台钻进了套房里面的淋浴间。

“有什么事吗？”匆匆换上睡袍的顾言看着不速之客，耳边听到了淋浴间的水声，嘴角不自觉的勾起。

领头的男人对他一点头，“顾少，苏总让我们来看看您的房间是否安全。”并不等顾言同意，将人推到一边，冲进了里间。

顾言紧随其后，刚要阻止，就见围着浴巾的方舟从淋浴间里走了出来，看见来人没好气道：“谁他妈让你们进来的！”他一个箭步将顾言拉到自己身边，将人往怀里一带，“滚出去！别打扰老子的好事！”

领头的男人冲顾言尴尬的一点头，“抱歉抱歉，顾少爷，我们这就走。”

等门再次被关上，方舟才将人松开，一手斜倚在套间的门框上，一手掐腰，“八年前，你是怎么认识我的？”

滚落的水滴顺着脸颊在半裸的胸膛上蜿蜒成小溪，顾言喉头一滚，赶紧将眼神移开，“你本名叫林晟，那年你应该上高二，我妈杨心兰是律师，她经手过你家的案子，我在她的电脑上见过你的照片和资料。”

金安因为业务特殊，为了职员的信息安全，所有人都有两个身份，本名林晟会一直保留并有专门善后的部门伪造其身份记录，除了警方高层，任何人都查不到林晟和金安的关联。方舟是他的金安身份，作为职业伪装，身份信息的加密级别非常高。

“就这么简单？”方舟嘴角抽了抽，“你不会因为一张照片就爱上我了吧。”

顾言：“……”

“今天的事是我不对，不该同意赵叔叔的损招，但我说的都是事实，”顾言回避了关于“一张照片就爱上对方”的脑残话题，直接切中要害，“你是金安唯一的金甲师，能力和身手都是顶尖的，找你合作是最佳选择，”他话锋一转，“但你要是不同意，我绝对不勉强，毕竟这是我的私事，你没有义务帮我。”

方舟从衣架上捞过白T恤往身上一套，边往外走边说：“要不要帮你，我跟赵哲明谈完再说，现在，”他一个急刹转身，紧随其后的顾言一脑袋撞在他胸口，“抱歉，”顾言后退半步，顺势接话避免尴尬，“现在怎样？”

檀木男香瞬间席卷了五脏六腑，方舟摸了摸鼻子，别开视线，语气却比刚才软了三分，“我要睡觉，睡醒了再找老狐狸算账。”

做戏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这出戏都演到深夜两点了，当然没有再走的必要，更何况一晚上体力严重损耗，急需一场酣眠来充电。但看着大床边散落的卫生纸团，方舟的脑瓜子嗡嗡的，这不会是……

“别误会，上面都是无色无味的护手霜，”顾言果然从包里拿出一管护手霜冲他一扬，顺便把赵哲明卖了个干净：“虽然赵叔叔的建议是让我假戏真做，彻底拉你下水，他说你的外号是金甲圣僧，只要捅破那层窗户纸，你绝对会帮我。”他顿了顿，看着方舟抽搐的嘴角，补充道：“但我……”

“想跟我日久生情？”大概是冲了冷水澡的缘故，方舟居然能面不改色的调侃自己：“我是该庆幸自己守住了不值钱的贞操，还是该感谢他老人家给了我先婚后爱的狗血剧本？”

顾言：“……”听这口气，怎么还有一丝失落呢？

顾言清了清嗓子，又是一副正人君子的口气：“我尊重你的想法，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不喜欢的事。”

此时的顾言并不知道，自己那张堪称惊艳的脸上，挂着白里透红的羞涩，双手将原本露出锁骨的睡袍裹得紧紧的，他更不知道——“金甲圣僧”最吃这套。

方舟心头起了逗弄对方的“邪念”，很像初高中时那些揪女生辫子的“坏男生”。只是顾言更特别，是方舟白纸一张的情史里，唯一想“揪辫子”戏弄一下的对象。

“不会强迫我做任何不喜欢的事，”方舟边重复这句话，边走到顾言面前，非常手欠的抽了把对方松松垮垮的睡袍腰带，“比如什么？说来听听。”

有一种羞涩是面对暗恋者时才会有的羞涩，可不是纯情，方舟显然是涉世未深，并未察觉他一整晚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顾言咽了咽口水，强忍着扑上去的冲动，后撤半步，垂下眸小声道：“明知故问。”

顾言的反应取悦了方舟，就像那些“坏男生”揪完辫子，就喜欢听到半羞半怒的“讨厌”一样。他见好就收，翻身上床，“我睡了，你自便。”

方舟刚躺下，就听床边的顾言用小心翼翼的口吻道：“以后，我可以叫你阿晟吗？”

阿晟……已经很多年没人叫过这个小名了，方舟背对着他，许久之后才轻轻的“嗯”了一声，仿佛这个小名无足轻重。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方舟均匀的呼吸声，坐在沙发里盖着薄毯的顾言这才将眼底那只“贪婪的猛兽”放出来，在背对着自己的山形曲线上，用眼神肆无忌惮的“爱抚”着心上人。

他爱上方舟可不只是因为一张照片，而是因为这八年的默默陪伴，他有不能和盘托出的理由，只能强压下汹涌的**，耐心守株待兔，说不定猎物就会先扑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