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里巷里,此刻已乱作一团。
韩把头看着潘二得意洋洋递上来的金叶子和五十两银子,以及三娘拿上来的玉哨和镶金玉牌,看得愈仔细,脸色愈阴沉。
他曾在边疆当过骑兵,听说过一种叫作“隐喉”的百里传音玉哨,用于高级将领之间传递信息。据说,整个大晏国内,拥有这枚“隐喉”的人,不会超过五个人。偏偏三娘嘴里的这个姑娘,拥有这样一枚玉哨。还有那个镶金玉牌,正面刻着一个“御”字,反面刻着一条玉龙。
他已经大感不妙,一边立刻派堂下执事去找回女子,一边将潘二和三娘骂得狗血喷头。
很快,执事来回话,那个姑娘逃走了,伍公子如今自己抓得浑身是血,连大夫也治不了。
韩把头心里更是慌得不行,立刻派人四处搜寻。
这个潘二,原是他的远房亲戚。半年前刚到和京投靠他。因为有点愣头青,不太受人待见。平日只做点赶马车的活,赚点辛苦钱。只是,心气比天还高,总想着立个功,做个堂内执事。在与堂里老人聊天时,知道以前狭里巷有过掳人的营生,来钱很快,觉得这是个立功的机会。
当天,正好遇到即墨沁,见她出手极为阔绰,又没心机,设了个圈套,把她掳到三娘处。三娘知道潘二是韩把头的亲戚,认为此事必然得到韩把头首肯,便利落地一通操作,将即墨沁以五十两银子卖给了伍公子。此人父亲是个大财主,从小极受溺爱,养成了四处拈花惹草、寻花问柳的毛病,不仅喜逛青楼之处,还以收集美人为乐,在和京各处购置了房屋,用于金屋藏娇。狭里巷里,也有一间。
狭里巷这片区域,十几年前,掳人营生确为常见。先帝朝时,和京远郊附近百姓生活困苦,常有父母被迫卖儿鬻女。这些孩子,模样娇好的,会被富贵人家买去,作婢为妾。一些不良帮派,见此类营生来钱快,开始劫掠良家女子,渐成恶风。
弘文帝登基之后,京畿重地,律法严明,和京府衙也力惩此类营生。加上之后政通人和,百姓生活改善,劫掠之风渐息。谁能想到,这个潘二楞头楞脑,见财起意,捅出了这么大一个瘘子。
不久,狭里巷周围的暗桩传来消息,不断有官府人士在附近集结。一个又一个消息传来,韩把头心里已是一片拔凉。
半个时辰之后,当地州府的府尹和府衙王总捕头,带着一大群官府人士,气势汹汹地走入堂内。看这些人的装束,有御林卫、肃卫、衙役,还有一些人,韩把头根本看不出是什么身份。
领头的两个青年武将,一个目光冷若冰霜,全身如同冰刃之剑,气势迫人;一个凤眼精光四射,一脸严峻,看人的目光仿佛能够穿透心腑。堂内众人,几乎都不敢眼睛直视。
这些人当中,韩把头认得王总捕头,但也只是见过几面。他真正熟识的,是王总捕头身后的两个小捕头。如今,两人都像霜打后发蔫的茄子,看向他的眼神,几乎想扒了他的皮。
王总捕头微微侧向后面的陆捕头,问了一句,陆捕头立刻用手一指,说了声:“是他!”王总捕头立刻目光直视韩把头,质问道:“今日,皇城里有位贵人乘坐的马车进了狭里巷,至今不知所踪。韩把头,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他也不多话,直截了当地问道。
“是,是小的的侄儿闯下了祸,小的罪该万死……”韩把头已经冷汗涔涔:“小的已经派堂内各路在搜寻之中……”
“搜寻?”王总捕头眉毛一横,立刻问道。
“那位姑娘……逃走了……”
“逃走了!”王总捕头神色一变,立刻转身请示向周政:“周大人……”
“从哪儿逃走了……这位姑娘,身上有何特征?”周政做事向来严谨,他要确定,他们没有找错人。
“是巷里西南处一个叫‘采春堂’的院落……这是姑娘身上的东西,请大人过目……”韩把头连忙把香囊和玉哨、玉牌都递了上去。
看到玉哨,周政目光瞬间移向荆红林。这位天策将军,竟然将“隐喉”给了即墨沁。他到底对她有何执念?但是,此刻,他已不及细想,为今之际,是要尽快将即墨沁找到。
“走了多久了?”
韩把头见另一位青年武将听他说到“采春堂”时,目光冷若寒潭,心中更是慌乱,见他冷冷问了过来,连忙回答:“应该有一个时辰了。小的该死,小的马上带各位大人去搜寻!”
正说着,出去搜索的另一位执事跑了进来,见堂里突然站满了持刀佩剑的官府之人,顿时傻眼,愣愣地望向韩把头。
韩把头急着大叫:”还愣着干什么,快说呀,找到了吗?”
“把头,西北处的孙婆婆,如今与伍公子一样,也痒得全身乱抓,那姑娘,又逃跑了……”
“又跑了……”韩把头心中真是一阵绝望,这个姑娘,怎么像条泥鳅一样。要说这个孙婆婆,也绝不是个善茬,竟然也降不住她。问题是,这一个时辰里,她从西南跑到了西北。如今,查找的方向又不对了。他急得喉咙里直冒烟。
周政一听,与荆红林对视了一眼,心中已经有了主意,立刻问道:“那处巷道往四周有几个出口?”
“应该,也有七八巷口了……”
“你派八个得力之人,马上赶到那处。我们即刻出发,到那里集合,分成八队,每队由你的人带路,立刻进行搜寻……”
所有人立刻赶赴孙婆婆的住宅处,在狭里巷人的带领,一条巷道一条巷道开始仔细搜索。
狭里巷方圆二十里,巷道纵横,暗渠遍地。若说这么个地方,要从里面逃走,固然是不容易,但要藏身起来,其实也不容易。几十年来,狭里巷里各家关系紧密,一旦有陌生人进入,必然会引起注意。
偏偏即墨沁记得了孙婆婆的教训,这一夜里,再也不作任何停留,只顾往前奔跑,而且几乎是沿直线奔跑。不知不觉中,见墙爬墙,见渠跃渠,越过了弯弯绕绕的巷道,绕过了错综复杂的居舍。
最后,竟然被她走出了狭里巷。搜索她的众人,始终在她身后。待她躲在马棚里睡了一觉,众人才刚刚走到狭里巷尽头。
荆红林站在狭里巷最东处的一处高楼之上,身形纹丝不动,望着眼前的一片居舍。
寻找即墨沁的八路人马,竟然没有一路发现她的痕迹。狭里巷外围,都驻守着人马,只要即墨沁走出狭里巷,必须也会遇到。但是,没有即墨沁的任何消息,她竟像是从世间消失了一般!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东侧那个低丘处,这里原是一段驿道,如今已被弃用。从这里望去,只有一个破落的马棚,一片残墙,一个马槽,一目了然,按说没有查寻的必要。
荆红林转身示意陈吉与几位将士,去低丘看一下。他心性如此,他的世界,没有既定的应该。既然没有查找过,他就不会舍弃任何一线可能,即使机会看似极度渺茫,也必要亲自查证,才会确认一切。
即墨沁迷迷糊糊之中醒来,全身冷得不住颤抖。透过柴草,发现天色似已亮起,还未作任何思考。
突然,听到一阵窸窣之声,隐隐似有脚步声朝这边走来。她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难道,他们发现我了?
她紧紧抱住双膝,心中极度惊惧。她实在太过疲累,几乎已经没有了逃跑的力气。轻轻翻过双手,看向手指,指甲里已经没有药粉,她失去了保护自己的武器。荆红林的玉哨也被三娘拿去,她已无法求救,想到此次若被他们抓回,自己断无生路。
她身体紧紧贴住背后几根断木,拿起附近一段尖锐木棍,抵住自己喉咙,仔细辨听着愈来愈近的脚步,心跳几乎停止。
荆红林缓下脚步,感受着手腕处“玉树”的一瞬凌乱波动,目光看向马槽外一条淡淡的拖拽痕迹,柔声地叫了一声:“即墨……”
即墨沁全身一颤,一个熟悉的声音,仿若天籁般响起。眼前的柴草,被轻轻移开,一丝光亮透了进来,一双璀璨眼眸出现,宛若启明星,照亮了她的整个天空。
“将军……”她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声,喉咙干涩异常,她甚至不知道是否叫出了声。刚才昏睡之时,她确实曾在梦中呼唤过他。但是,她从未想到,荆红林竟然会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荆红林单膝跪俯,左手抓住即墨沁的手腕,右手即刻拿下尖锐木棍,一边问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他的目光是那么急迫,上上下下察看她是否有伤。
“我没事……将军,你怎么来了……”即墨沁连忙问道,神思还有一些恍惚。
荆红林抿了抿嘴唇,见她冷得发抖,左脸红肿,轻轻翻过她的双手,食指指甲一片红紫,手指上的两处伤口都凝着血,依然说着没事,责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是怎么忍下来的?”
即墨沁见他突然有些不悦,心中一慌,带着哭音解释道:“将军……这次,我是想吹响玉哨的,可是,玉哨被那个三娘搜去了……”
荆红林见她眸中漾起水雾,立刻安慰道:“我知道!即墨,你已尽力了……没事了……走,我带你回府疗伤……”荆红林一手搂住她腰间,一手托住她手肘,想要扶她起来。
他目光倏然往下,顿了一顿,即墨沁顺着他的目光方向,也看向下方。自己的右脚,如莹玉一般,显露了出来。女子裸脚,甚为不妥。她一时慌得手足无措,右脚拼命往里缩起,双手又努力想去遮掩。
荆红林目光瞬间移向旁侧,一边揭起自己的外袍,露出白色衣襟,一边拿出腰间匕首,手起刀落,划下一大块衣襟。然后,避开视线,余光一睨,将衣襟覆在即墨沁右脚上,才转过视线仔细替她包裹住。神色如常,声音平静,说道:“来,我扶你起来……”
想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都被荆红林看在眼里,心中的屈辱与羞愧,瞬间漫上心头。
荆红林俯下身子,与她脸颊交错,肌肤不经意间微微一触,刹那间,一股温暖从肌肤传来。即墨沁心中一阵酥麻,一切坚强,瞬间崩溃,双手环在荆红林肩膀之上,搂住他的脖颈,忍不住哭泣起来。
三年多来的种种委屈、忧愁、苦痛,在这一刻决堤。
女孩突如其来的亲近与依赖,令荆红林全身一瞬紧绷。这个柔软而温暖的身体,仿佛世间最珍贵的礼物,投入了他的胸怀。愣怔之时,即墨沁柔滑的肌肤,贴住了他的肌肤;馥郁的香气,蹿入了他的鼻息。这真的是世上最温暖的感觉,他左手一点一点紧紧搂住她的腰身,右手一点一点缓缓移向她的后背,轻轻抚触,安慰着她。
即墨沁哭声初始轻缓,随着他温柔而坚定的抚触,渐渐愈来愈大声。此时此刻,这种不必加以掩饰的真情流露,这一场畅快淋漓的哭泣,实在已是隐忍得太久。
周政身形猛地一滞,一挥手,示意身后肃卫全部退下。眼前的场景,令他有些愕然,即墨沁紧紧搂着荆红林,放声哭泣,荆红林也紧紧搂着即墨沁,纹身不动。
女孩难以自抑的哭声中,蕴含着太多的悲伤、无奈和委屈。天地之间,不时刮过的风儿,也似呜咽起来,轻声应和。周政默默听着,神情渐渐转寰,心情愈发沉郁。
即墨沁的处境,确实困顿,令人同情。或许,也只有在这样没有人烟的荒坡上,在这位熟识的天策将军面前,她才可以这样肆意放声地哭泣。
想起以往种种,他心中已经了然,捏了捏手中的香囊和玉哨,缓缓转身走下了低丘。
这一场倾泻苦痛的哭泣,几乎耗尽了即墨沁体内的每一丝力气。哭声渐渐微弱,她意识沉沉地轻伏在荆红林身上,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中,昏昏欲睡。
荆红林轻轻拿下她双臂,将她平搂在怀中,替她拭去脸颊上的泪珠。见她全身仍止不住颤抖,脱下了自己的外衫,从头到脚将她遮裹住,横抱而起,往低丘下走去。
迷迷糊糊中,即墨沁似在梦呓:“将军,我好害怕再也见不到你……”荆红林轻叹一声:即墨沁,我也很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你和我,始终是心意相通的!
走到下面,迎面碰上周政,两人目光一对,荆红林说道:“周大人,我带国师先去府里疗伤……”
周政立刻点了点头:“好。帝上那里,我自会去禀明……”
“多谢!”
荆红林继续往前,所到之处,所有人都往后退去,让出路来。虽然,谁也没有看到这位贵人的模样。但是,只要看到这位青年将军脸上的冷煞之气,便都知道,这位贵人非同小可。
陈吉已经找来一辆宽敞的马车,荆红林将即墨沁小心地放入车内,又放下门帘。牵过飞雪,跃身上马。随即,一众将士齐刷刷上马,挟带风云,向将军府疾驰而去。
看着这些将士在雷霆声中离去,韩把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还好,贵人找到了,狭里巷没有遭受灭顶之灾。只是,当他扭头看向王总捕头时,立刻觉得不妙。果然,王总捕头已经冷声说道:“将潘二、三娘,以及所有涉事之人,带到府衙问话!”
这一夜的担惊受怕,让即墨沁神思困乏。马槽的那一觉,又受了点凉,到了将军府,发起了低烧,一直昏昏沉睡。
荆红林吩咐小茗替她换下衣裳,又烧了热水,让她即刻泡澡。即墨沁泡了一个多时辰,出了一身热汗,低烧渐退,整个人才慢慢恢复过来。
小茗帮她换上干净衣裳,又替她仔细擦干长发,见她脸色不再潮红一片,重回白晳,才放下心来。拿着换下的衣物,走出了房间。
即墨沁缓过劲来,慵懒地靠在床榻上,忽觉右脚底一阵疼痛。定睛一看,昨夜逃跑之时,太过惶然,一路狂奔,右脚踩到石子、树枝,划开了许多口子也没顾得。如今放松下来,开始觉得疼痛难忍。轻轻用手抚住伤口。
突然,听得门外有人轻敲几下:“即墨,我可以进来么……”
听到是荆红林的声音,即墨沁心头一慌,一把扯过毯子,遮住右脚,才回道:“将军,请进!”
荆红林一身淡蓝色便服,宛若一阵清风,走入了屋内。手里,还持着一个玉色小罐,见到即墨沁,眼底闪过一丝柔光:“这是金创药,你脚底有伤,抹上好得快些……”
即墨沁闻之,大为惊奇,他怎会知道我脚底有伤?转念一想,这位天策将军向来洞若观火,什么也瞒不了他。
荆红林确实见微着著,他在马棚替即墨沁包裹右脚时,虽然十分快速,已发现她脚底渗血,知道必然是有伤口。如今,知她洗漱完毕,早早将金创药拿了过来。
即墨沁接过药罐,正要揭开毯子,手势突然一滞,一丝红晕染上脸颊,抬眼看向荆红林,他已转过身去。
即墨沁连忙扯去毯子,飞快地将药涂在脚底。果然是好药,疼痛瞬间减轻了不小。荆红林背后仿佛也长了眼睛,她刚刚盖好毯子,又转过身来,俯身上前,坐在床榻边上,极为顺手地拿过玉罐,轻声说道:“你手上的伤,我来帮你涂……”
即墨沁几个手指都有伤,如今拿着玉罐,确实不太方便,见他这么说,也不好拒绝。看着他极为轻柔地帮她涂好一只手,又涂好另一只手。然后,将她双手平摊在面前,缓缓问道:“你的手指,怎么伤上有伤,这几处旧伤,是怎么回事?”
“前段时间各地天灾频发,我在光霞阁祈福时,为尽虔诚之心,以血为墨,书写经文……”即墨沁看着那些旧伤口,觉得早已无恙,也没放在心上,脱口而出。
“以血书经!你……不疼么?”荆红林语气滞了一滞,紧了紧握住她的双手。
“自然是疼的。可是,这是为了天下苍生,即便再疼,也须忍住!”即墨沁回答干脆,觉得甚为正常。
荆红林看了即墨沁一眼,这女孩实在善良,完全菩萨心肠。目光闪了一闪,缓缓说道:“说说吧,你这次是怎么进了狭里巷的?”
即墨沁源源本本地将事情叙述了一遍,她叙事向来绘声绘色,不会遗漏任何细节。荆红林听过她以前被吴铭掳至天水堡时的讲述,知她观察细致,见她娓娓道来,静静听着,神情淡然。待她说完,点了点头,开始询问:“你觉得,这个车夫为何会盯上你?”
即墨沁愣了一下,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想了想,说道:“我来之前,乘过他的马车,他认得我了……”
“这一天里,乘过他马车的人,不止你一个,他为何偏偏要找上你?”
“这个,应该是巧合吧……”即墨沁眨了眨眼睛,她隐约察觉荆红林的言语另有深意。
”你不觉得,你给车夫一片金叶子,又没要找钱,足以抵他十倍车资,会让他对你印象很深刻么?”
“我出来得急,没带碎银,也没想到……”即墨沁连忙解释道。
“此事的发生,确属有些意外。但是,你在付车资时第一次露了财,在长街买东西时又第二次露了财,这车夫心术不正,他不惦记着你,还能惦记谁呢?”荆红林目光灼灼地看着即墨沁,语气甚是认真。
即墨沁顿时明白,自己的确是有些大意了。皇城之外,哪怕和京城中,依然鱼龙混杂,环境纷繁复杂。自己出门露财,是犯了大忌,神色有些委靡,轻声道:“我晓得了,以后会注意的……”
“你曾告诉过我,能够照顾好自己,既然如此,出门在外,更要格外小心!”荆红林目光沉沉地看向她。
即墨沁点了点头,略一回神,觉得荆红林此话是有些信不过她的意思,当下就有些不服气起来,眸光一转,立刻说道:“我是被掳了进去,可是,我也逃出来了呀!”
此话倒是不假!一丝不知觉的笑意,闪过荆红林眼眸:“可是,吃了多少苦头?”
即墨沁撅了撅嘴,她心中明白,荆红林此番询问,是不忍看她遭受苦痛,实则是对她的关心和怜惜。她心中感动,嘴上却不能服软,胡诌了一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荆红林一时哑然,说道:“这句话,不是这么用的吧!”眸眼中的笑意,却愈来愈深,说道:“那你再说说,你是怎么把人痒倒在地的?”
即墨沁目光一凝,说道:“天水堡的雪儿姑娘,留给我一本《药藉》,最后几页,记有一种十指□□的秘术,将毒粉藏于指甲中,以热化毒,划破皮肤,可取人性命。当时,我临时应急,又没有热源,便咬破手指,以血热毒,制住了两人。不过,秘术以毒取命,毕竟太过狠绝。我自制了漆树汁等药粉,藏于指甲中,被划之人,奇痒难忍,只作应急之用,留个教训而已。”
“咬破手指,岂非自身也要中毒?”荆红林目色一沉,又似有些不悦。
“十个手指,十种毒粉,均有相应解毒之方,一旦指甲□□,必先服下解药。我配制的药粉,自然也有解药,已经先行服下。”即墨沁得意地看了荆红林一眼,表示自己也没有他想得那么弱。
听她如此一说,荆红林心中明了,女孩确实并非全无防备。她所说的照顾好自己,绝非虚言,只是自有机巧。此类防身之术,对于不会武功的女子而言,确实既隐蔽又实用。看着女孩眸光明媚,颇有些得意洋洋,他渐渐放松心境,点头表示赞许,转而柔声问道:“你喜欢吃冰糖葫芦?”
即墨沁目光一亮:“是啊,在云间时,我常跑几里路去街市买着吃。可惜,到了和京以后,就没再吃过……”
“那,以后我若看到,替你买着……”
即墨沁微微一愣,似乎未料到荆红林会说这个。不过,看他眸色十分认真,也是一片好意,不忍拒绝,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好!我先谢谢将军。”忽然心中一动,又认真地看向荆红林,问道:“将军喜欢吃冰糖葫芦么?”
荆红林一愣,这样的问题,这世间或许只有她会问他吧,想了一想,说道:“没吃过。不过,应该会喜欢吧……”
“没吃过吗?”即墨沁颇有点吃惊,暗自心想:将军怎地连这个都没吃过?小时候,他的日子真是过得十分无趣。立刻非常同情荆红林,连忙道:”可好吃了,将军一定要试一下。到时候,我们一起吃,这冰糖葫芦口味酸甜,咬上一口,齿颊留香……”
这个“我们”,听得荆红林甚是受用,微微一笑。不经意间,女孩的话总能令他心境大好,笑意自来。
即墨沁见荆红林一瞬笑起,格外清朗俊美,突然有些魔怔,问道:“将军,我总是这样扰你,你会不会烦我?”
荆红林闻之一默,目光灼灼地看向她,又缓缓移开,怅然看向远处,低声道:“如果可以,我倒希望你一直来烦我!”
见他移开眸眼,不再看她,情绪似是有些低落,即墨沁一时有些诧然,定定看向荆红林。
年轻的将军睫毛长而密,嘴唇轻轻抿起,像极了在宛南之地,他昏迷在她怀中,宛若孩子般孤苦。那一刻,她看到了他永远不会示于人前的一面,那是天神降落人间之后的孤独,是坚强盔甲褪尽之后的疲累。当荆红林完全放下戒备,他也只是个希冀世间温情的普通男子。
众生皆苦。那一刻,她对他的认知有了一百八十度转变。从那时起,对于荆红林,她总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同情与关心,对他不再设防,开始以平常心看待他。
随着两人接触的深入,她愈能感受到他的闪光点。原先的避之不及,逐渐转变为亲近与依赖,更平添了一份心有灵犀的牵挂。
情之所动,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想到这里,即墨沁心中忽然尤如小鹿乱蹦,胸口的”琼枝”一下滚烫了起来。
感受到手腕上“玉枝”的温热,荆红林抬起眼眸看向即墨沁,女孩正极为专注地看着他,目光有些迷离,樱唇微微轻启,似是欲言又止。
她想说什么?思忖之中,他栖身靠近。
即墨沁的目光,已被他牢牢拽住。她与他的距离,已经如此接近。
荆红林缓缓探出右手,一点点靠近,直至轻轻搂住她的腰身。女孩没有闪躲。她心神沉浸在荆红林璀璨的眸眼之中,仿佛已被封印。看着荆红林越靠越近,她却无法动弹。
门外,突然响起徐管家的声音:“将军,帝上传来口谕,命你即刻进宫。”
即墨沁倏然受惊,一瞬回神,惘然发现,她与荆红林竟已近在咫尺,眸光慌乱闪烁,身形连忙后退,一片绯红染上脸颊。
看到女孩眼中难以自抑的意乱情迷,荆红林嘴角漾起微笑,柔声说道:“你先好好休息!”深深看了即墨沁一眼,方才起身,开门离去。
即墨沁一时神思混沌,呆坐了许久,心跳如鼓,脸颊愈发滚烫。
门外,突然又响起徐管家的声音:“国师,皇城御林军统领来接国师回晨晖殿。”
短短一刻,两个人一前一后,都进入了皇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