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三天,荆红林一直没有出现。即墨沁心里空落落地。不过,又有些许欣慰,虽然孤身一人。可是,想着只要远离了她,那些她所关心的人,都会平安顺遂,就有了一份自我安慰的笃定。
其实,她很想去看看玉芸,去看看云洛。可是,想了又想,依然将自己禁锢在房内,不敢再靠近任何一人。
第五天下午,徐管事过来安排她乘马车回晨晖殿。即墨沁忍不住问道:“徐管事,将军在么?我想去谢谢他,道个别。”
“即墨姑娘,将军今日上朝后,一直在帝上那里,还未回来。姑娘的意思,我会代为转达。”
“噢,谢谢徐管事。”目光中,难免闪过一丝失落。系好披风,缓缓走向门口。
到得门口,一个身影带着哭声扑了过来:“姑娘,姑娘……”
定睛一看,竟是玉芸,心中一阵惊喜,连忙双手扶住她:“玉芸,你身体可好些了么?”
“姑娘,我身体都好了。姑娘,我陪你一起回宫,好不好……”玉芸已经哭了起来,连声恳求。
“傻玉芸,如今,你已是自由之身,早早与陈校尉一起,多好?”
“不,姑娘,让我再陪你两年!你如今一个人在那里,我怎么放心得下……”
“玉芸,我会照顾好自己!翠雨她们,也会照顾好我!”即墨沁拿出绢帕,替玉芸轻轻擦去眼泪:“晨晖殿,你绝对不能再回去!”她扳过玉芸肩膀,认真地看着她:“玉芸,听我说,只要知道你在宫外好好的,我就会很高兴!不要辜负我在帝上面前求得的这个恩典,好么?”
此言一出,玉芸眼泪又涌了出来:“姑娘,你怎么总是在替别人着想?这份恩情,今生今世,玉芸可怎么还呐?
“又说傻话,你我之间,何谈恩情?只要你今生幸福,便是对我最大的报答!”
不远处,荆红林已从宫内回来,远远看见即墨沁正与玉芸说话。他翻身下马,默默看着眼前这一幕。陈吉陪在他身边,一时也沉默不语。
即墨沁见玉芸情绪渐渐平缓下来,习惯性地用额头轻轻抵住她的额头,微微一笑,说道:“玉芸,明天,我让人带盒珠宝首饰过来。这份礼物,我早就替你准备好了。以后,我可能不会再出皇城,也参加不了你与陈校尉的大喜之日。到了那一天,你可要打扮得美美的,做和京城里最美丽的新娘!”
玉芸闻言,不知应该是哭是笑,一把紧紧抱住即墨沁,喊着“姑娘”,双手不肯松开。
荆红林缓缓走向两人,陈吉也走到玉芸身旁,轻轻唤了一声:“玉芸……”
玉芸闻声回头,见是两人,忽然松开了手,几步上前,俯跪在荆红林面前:“将军,恳请将军向帝上陈情,晨晖殿如今不安全,请派人护卫姑娘安全……”
荆红林、即墨沁、陈吉三人同时一愣。
荆红林反应最快,一把托起玉芸的手臂,目光一转,即刻示意陈吉。陈吉连忙一步上前,扶起了玉芸。
荆红林轻声道:“玉芸姑娘放心!帝上已经下了口谕,皇城内,若有对国师不敬者,一律严惩!晨晖殿那边,御林卫翻倍,以后国师的饮食,由专人负责。外人,也不得进出殿内。一切,都已妥善安排!”
即墨沁在一旁听着,心中一动,这些安排,怎么听着极像是荆红林的严谨风格。见她目光定定看向自己,荆红林也回看了她一眼,只是,面色颇为清冷。
即墨沁不禁心中忐忑,暗自思忖:将军是在生我的气么?不禁又有些苦闷,嘴唇微微抿紧。她虽然懵懂之中将荆红林远远推开,一颗心却始终牢牢系在他的喜怒之上。此刻,见他似是十分不悦,心中难免难过。
玉芸听着,连连点头,总算放下心来。回身又拉住即墨沁的手:“姑娘,你回晨晖殿后,若觉得身边人服侍得不周全,让人来喊我一声,我立刻就来!”
即墨沁紧紧握了握她的双手:“玉芸,放心吧。你听到将军说的了,如今,在皇城里,哪个人还敢动我?你既已脱了宫籍,在这里安心地过日子。以后若有机会,我再来看你!”
玉芸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的双手,眼圈却又不由地红了起来。
即墨沁缓缓转身,走向马车,见荆红林在几步开外,目光沉沉正看向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向了他,深深揖礼:“将军救命之恩,即墨感激不尽!今生无以回报,若有来世……”
“国师福泽深厚,今生必有所报。我等着那一天!”荆红林截断了即墨沁的话语,目光犹如深潭之水,牢牢地盯住即墨沁,压低了声音说道:“另外,国师若还肯信我,以后遇紧急之事,就吹响那枚玉哨,有人永远站在你身后!”他神色沉静如水,语气不容质疑。
刹那间,即墨沁又迷失于煜煜生辉的眼眸之中。她一时惘然失措,眼神想要抽离,却又被他的眸光牢牢网住:“我,我自然信将军……可是……”
荆红林眼神瞬间桀骜起来:“没有可是!国师,这世间,有你想护的人,自然也有想护你的人。既然都是心甘情愿,国师坦然受之即可!”
即墨沁突然觉得,荆红林其实没有生她的气,他是在生自己的气,心中一时更乱,连忙一口应允:“我晓得了,将军!”她本能地不想让荆红林难受。她对他的拒之千里,是想让他远离自己,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心底深处,她是希望荆红林不要有任何难受。
只是,她虽能感知自己对于荆红林情感的深浅,却错误估计了荆红林对她情感的深浅。她向来以为,荆红林对于她的好,是受祖母之托,只在情理之中。如今,她只要避退千里,一切问题便会迎刃而解。
然而,荆红林此刻的表现,却出乎她的意料。他在生气,而且,针芒直指自身;言语之中,更有自责之意。这可不是她能够预见到的,更不是她现在愿意看到的。
她在荆红林面前,气场本来就弱,如今,更是忐忑不安,总觉得他三番两次救助自己,一副侠义心肠。如今,自己骤然拒他千里之外,颇显得薄情寡义,总是亏欠了他什么。
不过,她这种及时听话的反应,立刻让荆红林觉得挺受用,眼神也稍稍柔和了一些,替她撩开马车的垂帘,又目送着她坐上马车。放下垂帘的一刻,又深深看了即墨沁一眼。
这一眼,看得即墨沁一颗心突突直跳。不由自主地伸手抚住胸口的“琼枝”,这块仿佛蕴有生命的碧玉,竟似热得有些发烫。
马车外,荆红林感受着手腕上“玉树”不同寻常的灼热,嘴角漾起一丝难以觉察的笑意。
因是弘文帝下了口谕,再有妄议国师者,将受严惩。即墨沁回到皇城之后,周边环境果然有了很大改善。指指点点,风言风语少了许多,至少,明面上,基本已经绝迹。
过了五天,她突然接到懿贵妃的邀请,请她参加撷秀园的菊缘会。据宫女们所说,这是宫中的盛事,也不是每年都有,只有当撷秀园培养出稀罕品种之时,才会举办此类盛事。
以往,都是由皇后主持,弘文帝登基后,一直由懿贵妃来主持,至今也就举办了两次。
这一次,据说有墨菊等举世罕见的品种出现,盛况空前。除了皇亲国戚,皇廷内三品以上以及一些青年才俊的官员和内眷,几乎邀了个遍。
即墨沁原是极不想去,但传话的内侍说明,懿贵妃是邀请即墨沁在园内花台上做一个丰年祈福式。这样的话,她再怎么不情愿,也无法推辞,只好答应了下来。过了两日,开始焚香禁食沐浴,到菊缘会那天,换了一身雪白色法衣,绾了个简单随云髻,素雅脱尘,仙姿绰然,带着翠雨去了菊缘会。
进了撷秀园,才知道菊缘会为何被称为盛事。诺大的花园内,各色菊花争奇斗艳,地上有二十四景,湖中有菊花花船,天上还飞着各式菊花飞筝。各式廊桥、亭台里,还有茶道、花艺、琴会等各类雅聚。人人三五成群,聚在风雅之处,聊天游乐,颇为热闹。翠雨一进了撷秀园,看着湖边满天飞舞的风筝眼睛发直。即墨沁知她年少爱玩,放她自己玩去。
她在晨晖殿对宫女装扮从不苛刻,弘文帝有珠玉佩饰赏赐,常分送给宫女们戴上。翠雨因是参加菊缘会,今日着装更是体面华贵。她蹿东蹿西混在人群里玩乐,人人都以为她是哪家贵门小姐。
即墨沁自己随着内侍引导,坐上了花台,开始诵经祈福。她只想着赶快把这事做完,好早早回晨晖殿去。外界再多熙熙攘攘,她却早已心无旁骛。
只是,这花台,布置得甚是雅致神秘,四周轻笼薄纱,微风吹过,即墨沁身影若隐若现,宛若仙迹,常常引得人好奇驻看。过了一会儿,懿贵妃特地来到花台,与即墨沁聊了一会儿。
自闵夫人遇刺后,这是她与即墨沁的首次见面。两人之间,多少还有些尴尬。懿贵妃如往常一样,神情傲慢寡淡,礼节性地问了几句话,又离开了花台。
不过,她一过来,整个撷芳园都知道了,原来是国师在这里祈福。一些原本不大出门的官宦女眷,特意围聚到附近,想一睹国师风范。
即墨沁有明显感觉,懿贵妃对她,仍然心怀芥蒂。诵完经文,不禁暗自思忖,为何懿贵妃偏要让她在这里祈福。转念一想,懿贵妃毕竟是为天下苍生谋福,或许事情也没有那么复杂,便不再放在心上。起身整衣,缓步走下花台,四下张望了一下,觉得翠雨应该还在放风筝处,拐了个弯,款款而行,往湖边走去。
走出没多远,一群女眷突然迎了过来。即墨沁抬眼一看,七八个身着锦绣华服、模样秀美的年轻女子,手里各执五颜六色的菊花,不偏不倚,挡住了她的去路。
即墨沁薄纱蒙面,一身白衣,站在花容锦绣、环佩叮当的女眷们之前,格外显眼。
等了一瞬,见这群姑娘没有礼让的意思,即墨沁准备往右侧移过几步,绕过这一大群人。一位二十芳华的清丽女子,突然开口说道:“这位,可是国师,真是久仰!素闻国师能够遁梦拯救天下苍生,人称现世活菩萨。今日一睹真颜,果然仙姿非凡!”
一位年龄十七八岁的女子,眼珠一转,张口说道:“宜姐姐,也不过如此吧。听说,国师在入皇城之前,也就是个裕陵州远海处的渔女……”她上上下下挑衅似地看着即墨沁,态度极为蛮横。
“玲妹妹,你这话说的……”另一位女子掩鼻笑了起来:“国师是天赋异禀之人,鲤鱼还能跳跃龙门呢,渔女又如何?这腾云驾雾入了皇城,便是脱胎换骨,这才是真本事呀!”
“茹姐姐这话,倒是不错。不过,这鲤鱼跳龙门,也得要是真龙才行。据说孟津黄河里的鲤鱼,想跳龙门,大多摔了个半死,还在额前留了个黑疤。诗仙曾作诗:黄河三尺鲤,本在孟津居,点额不成龙,归来伴凡鱼。不知国师,可曾听说过呀?”这个玲妹妹,一边说着,一边挤眉弄眼,引得一帮女孩都咯咯笑了起来。
即墨沁捺住性子,听完这一唱一合三段话,心中已经明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她是国师身份,无论怎样,地位尊崇。这番挑衅,如此露骨,若非背后有懿贵妃撑腰,这些年轻女孩哪敢如此放肆。
她目光一阵冷冽,声音清朗地说道:“诗仙所作,自是妙语。不过,姑娘对此典故之解读,未免浅薄。鲤鱼跳龙门,精义在其志,百折不挠,方得始终。《无常经》有云:世事无相,相由心生,可见之物,实为非物,可感之事,实为非事。姑娘心存堕志,故只见摔落之鱼。奉劝姑娘,要学见自己,方能明心见性。否则,这么个美娇娘,只怕是年岁越长,模样越是狰狞。”
她这一番话,脱口而出,既释涵意,又讲佛义,颇具哲理。最后一句劝诫,凶巴巴一记必杀,唬得一众女眷花容失色。
旁侧“扑嗤”一声,有人笑了出来,要不是怕这些姑娘们脸皮薄,他真是要直接鼓起掌来。
即墨沁转睛一看,昊王赵显一身紫色锦服,笑眼眯起,忍得身形直颤。他旁侧,荆红林一身月色长袍,神色清冷,目光中却也闪烁着难抑的笑意。再旁侧,还站着五六位富贵公子,个个丰神俊朗,脸上皆是笑容飞扬。看着即墨沁一双眼眸湛然生辉,宛若水月光耀明澈,人人心中暗暗称赞。
一众女眷,瞬间围了上去。姐姐妹妹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这些男子身边。
即墨沁站在一旁,也没机会与赵显等人打个招呼,一时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好看着这些莺莺燕燕围着几个人大献殷勤。特别是荆红林身旁,几位姑娘目光都是极为热情奔放。看得出来,她们都还与他熟识,应该都是皇廷重臣之女,一个个抢着要与荆红林说上几句。荆红林也是有礼有节,一改清冷态度,微笑着一个个打招呼。
即墨沁看了几眼,突然间恍然大悟。荆红林如今已经和云洛和离,即是和京城里最抢手的单身汉。她曾在当年新晋状元一事上,听玉芸描述过和京城内狂热的攀亲风潮。此时此刻,方才领略到一二。
这些姑娘,要说也都是大家闺秀,但在寻求如意郎君这件事情上,真是毫不含糊。娇笑的,微嗔的,撅嘴的,个个使出浑身解数,只希望荆红林的目光能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会儿。
微风拂面,花香浓溢,媚然秋色中,即墨沁看着这些叽叽喳喳的女孩们,心中忽然一阵低落。这些年轻女孩们,个个生气勃勃,活力四射。虽然有几个看来心性不是太好,但个个打扮得娇秀可人,若光凭容貌,每一个都与荆红林挺般配。
她突然一下明白,懿贵妃举办这场菊缘会的真正目的。这些女孩,恐怕都是她特意撷选过的。所谓菊缘,邀众赏菊是其一,牵联姻缘是其二。如若通过此次游园,让荆红林看对眼某人,懿贵妃岂非赚到了一个天大的人情?
倒也挺好!即墨沁暗自想到。只是,内心难以抑制地有些失落,她举目悄悄看了荆红林一眼。目光穿越人群,他与女孩们聊得十分融洽。蓦然间,他眉眼一挑,似是感觉到了什么,脸庞正转向这边。心头一跳,她连忙收回目光。
耳畔,响起赵显热情的声音:“国师……”
这位昊王殿下府内娇妻美妾均已齐备,莺莺燕燕都没兴趣围在他身边。所以,这位王爷是最有空的。看见即墨沁站在一旁,立刻大步过来与她打招呼。
“殿下……”即墨沁连忙揖了个礼。
“国师,几时来的?现在是要去哪个景点游玩?”
“刚来一个时辰,应贵妃娘娘的邀请,在花台作了丰年祈福。刚刚已好,正要回晨晖殿了!”
“这么早就回去了?”赵显有些惊诧:“国师,既然来了,便在园内多玩一会儿……”
“不必了!作了祈福,身体也颇有些累了,想早些回去休息……”
赵显点了点头,又忍不住探过身,轻轻说了一句:“国师,刚才那一番话,释义得甚好!我等听了,亦是茅塞顿开!”说完,不由又呵呵笑了起来。
即墨沁不禁也笑了起来,一双明眸,宛若新月:“让殿下见笑了。”
”欸……”赵显连连摇头:“国师之言,甚妙甚妙!”心中不禁想到,如此聪慧的女子,竟是煞月之身,暗自叹息一声。
即墨沁又揖了一礼,就此告辞。
她一身白衣飘飘,直像仙子般掠过重重人群。所过之处,不停有人注目。径直走到湖旁,很快找到了翠雨。见她头上微微冒汗,知她玩得极为尽性,掏出手帕,替她擦了擦汗,叮嘱道:“别着凉了!”翠雨连忙点头:“嗯。”两人相视一笑,开开心心地从原路返回。
不远处,一个人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神色颇为惊诧。见即墨沁翩然离去,与身旁的女眷交代了一句,悄悄尾随而行。
穿过一片竹林,已近撷芳园的入口。此刻,所有人都在园内游玩,此处人迹倒变得稀少起来。
即墨沁猛然听得身后有人唤她:“国师……”回头一看,瞬间一愣:“华大人……”
华文轩一身蓝色长袍,正匆匆向她走来。如今,他在弘文帝身侧极受器重。前几个月时,他便是被弘文帝派到各地的三位钦差之一。
即墨沁看他儒雅之风不减,这几年陪在君侧,已官至右谏司,执掌谏言事务,更平添了几份稳重之气,心中甚是高兴。
“国师,你,这段时间过得好不好?”华文轩颇为担心即墨沁,上前询问她的近况。
“挺好的,谢谢华大人关心!”即墨沁心头一暖。
华文轩看了翠雨一眼,欲言又止。
即墨沁立刻眼神示意翠雨,翠雨也十分机灵,立刻远远退到一旁。
华文轩这才放心说道:“前两月,我奉旨到各州府察看了灾情……”
“原来,华大人也是钦差之一……”
华文轩点了点头:“帝上圣明,极为关注所谓煞月之说,故派我与其他两位大人去了各州府了解灾情……”看四周无人,压低声音,其呼其名:“沁儿,你不要太担心!依我们此次察看的情况,各地灾情其实并无格外变化,所谓煞月之灾,颇为牵强附会,只是平常年份平常之灾而已。帝上英明果断,赈灾及时,许多地方,已经恢复安泰!”
即墨沁微微点头:“如此,我也能心安一些了!多谢大人告知我这些!”
“沁儿,你要多保重!”自在湖畔看到即墨沁,华文轩觉得一定要亲自来告之即墨沁。这些年来,他对这个女孩的关心,从未减少一丝一毫。如今,皇城内外沸沸扬扬的煞月之说,让他极为担心即墨沁的状况。能够亲口说出这句话,又听见她说挺好,他总算能够放下心来。
“华大人,我会的!”即墨沁目光坚定,闪烁着柔光,认真地看向华文轩。或许,这也是一种默契吧。虽然,他们之间的缘分仅有几个月,却已将彼此当作此生的挚友与知己。华文轩此刻的出现,的确温暖了她的心。
华文点微微点头:“这样,我便放心了!”就此,揖礼告辞。走了几步,身形一滞,转过身来,又留恋地看了她一眼,方才转身离去。
他匆匆而来,又匆匆而走。但这份心意,却让即墨沁极为感动。这世间,在他人对她避之不及之时,仍有人愿意出现在她身旁。所谓人情冷暖,便是如此吧。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其实并非那么孤独。
前面是一个人工挖掘的小湖,周边围着许多精巧的石头,间杂种植各色丛菊。秋风中,香气馥郁。
即墨沁一时心情不错,缓步走到湖边,坐在湖石上,将手托住脸庞,细细观赏这些热烈绽放花儿,感受着一股自然蓬勃之气,心境也好了许多。毕竟整日困在晨晖殿里,也颇为无聊,今日能够出来一趟,正好透透气。
刚刚坐好,看了一瞬,一个清冷而熟悉声音在耳畔传来:“国师倒是好雅兴,还有华大人陪着聊天!”
即墨沁心头一惊,立刻站起身,倏然回头,目光瞬间被他撷取,心跳得犹如小鹿乱撞:“将军……”一与荆红林面对面,她就毫无办法,声音都软了下来。
荆红林一步步走近她,风拂起衣襟,气场几乎令她窒息。
翠雨一见此人的架势,顿时也不敢靠前,立刻退开几步,远远地观望着。
“国师与华大人在聊什么呢?似是十分投机!”荆红林神色非常不好,语气也颇为不悦。
“就是,华大人前几月去了各州府巡察天灾一事。如今,各地灾情已经平复,他特来告知我一声。”即墨沁小心翼翼地回答,在荆红林面前,她可不敢有任何隐瞒。
“华大人,倒是很关心你!”荆红林站在即墨沁面前,压着她半个头,每句话,都说得如同审问一般。
即墨沁仰头看着他,被他曜亮的目光盯得几乎透不过气来。不知为什么,他好像又生气了,言语里句句离不开“华大人”。难道,是因为我刚才和华文轩谈了那几句话么?可是,人家因为关心我,特意过来问候几句,有什么问题么?即墨沁愈发迷惑起来。
转念一想,突然也有些生气起来。凭什么华文轩与我讲几句话,他就像审犯人一样地审问我。可是,他自己刚才不也是与那些姑娘聊得很开心么?
她嘴唇顿时一翘,反问道:“这有什么不对么?我看刚才那些姑娘们,也很关心将军,这不是很正常么?”
没料到她会这么反问一句,荆红林目光顿时闪了一闪,抿了抿嘴:“怎么,国师看见什么了?我只是和她们打个招呼而已……”
“就打个招呼么?你明明和她们聊得很开心,你明明……”她突然有些语塞,她刚刚在那边,只想着悄悄看几眼,根本不想让荆红林知道她在注意他们。可是,自己现在这么说的话,岂非要让荆红林看出异样?
“明明怎么了?难道别人与我招呼,我却视而不见?不理不睬?”荆红林似是没有发现什么,继续问道。
“她们,她们何止是与你打个招呼,你没看出来么?她们围着你,个个都争着想和你说话。”被荆红林这么一问,她瞬间将刚才的警觉抛到了脑后。
“噢,这个,我倒真没看出来!”荆红林仿佛这才恍然大悟一般,又问道:“国师,还发现什么了?”
“将军如今已经和离,那些女孩自然对将军有所……有所……”
“有所什么……”
“将军,你真没看出那些女孩的实际心思么?”
“真没看出来!我与这些女孩好多都从小认识,她们能对我有什么心思?”
“她们,自然是,是想……”即墨沁急得脸上飞起一片红晕,“嫁给你”这三个字,硬生生停在嘴唇边,终是无法说出口。突然,又觉得一阵羞赧,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急成这样,其实,这又关她什么事呢?
“怎么,国师既然看出来了,却不能告诉我么?”荆红林继续追问。
“我……这些都是小女子的心思,将军自己猜去……”即墨沁此刻思绪有些紊乱,觉得自己不该再多言了。
“既是女子心思,我一个男子怎么猜得明白,既然都已经说到这里了,国师便告知我吧。”荆红林继续循循善诱。
“她们……反正,醉翁之意不在酒……就是希望将军,‘花开堪折直须折’……”即墨沁只好做了个迂回,隐讳地说了个意思出来。话一出口,立刻后悔,脸上飞染起一片绯红。
“噢,原来如此!”荆红林一副恍然的样子,身形又靠近了一些:“明白了!难得国师这么关心我,察觉得这样细致……”
“我当然关心你!我……”即墨沁突然哑然。因为,从荆红林近在咫尺的眼睛里,她发现了一丝笑意,颇为狡黠。这时候,她才觉得,自己好像又掉入了某个陷阱。这个人,几句明知故问,把她的心思都套了出来。
“既然,即墨关心我,那就不要拒我于千里,好不好?”荆红林口气一下柔软了下来。沉浸在即墨沁湛亮的眸眼中,他实在情深难抑。即墨沁,那日我向你试探表白,你惘然拒绝。如今,因为其他女子对我的亲近,你又焦虑难过。在你的脑袋里,究竟隐藏着怎样复杂的心思?而我,究竟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真正向我敞开心怀?
即墨沁目光闪烁,紧紧抿住嘴唇,神思一下清明,脑中有个声音在警示她:赶快逃离他的身边。然而,双腿却定定站住,无法移动。胸口的“琼枝”,又渐渐灼烫起来。她瞬间迷失在荆红林深深眸眼中。本能与理智,迎合与退避,犹如天人交战,在心中纠缠悱恻。
这两人,虽然聪明绝顶。然而,对于男女之情,都还刚刚开窍,一片挚纯懵懂。如今情深而起,却又各自陷入爱而不能,爱而不得的境地。两相面对,总是情难自禁,爱意翻涌,却又止于现实压力,各有各的疑惑与无解,各有各的焦虑与委屈。尤其是即墨沁,情感上,其实早已紧紧依赖荆红林。然而,受困于命运之说,又要驱动理智将他尽力推远,内心更是困顿不已。
正陷入左右为难之际,蓦然,手腕上的手链升腾起一股刺骨寒意,从手腕直击心脏,即墨沁心口一阵窒息,倏然后退一步。刹那间,周身寒气涌动,风卷花叶。
即墨沁脸色瞬间惨白,连连后退几步,哑声说道:“将军,即墨是天命之女,煞月之身。你,莫再靠近……”她目光中难掩悲凄之色,忍住心口翻江倒海般的冷意,决然转身。
荆红林却倏然阔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即墨沁,你我之间,无关天命,无关煞月……即便天崩地裂,我都不会让你只身面对……”她的手臂冷若寒冰,他却越收越紧,不愿放手。
即墨沁身形停顿,目光极度惊诧,回首看向荆红林,愕然了半晌,才缓缓一字一字道:“将军,你为即墨做得够多了!往后种种,即墨自会承担!”一瞬间,她忍住心中苦痛,眼中泪花闪烁:“将军不愿见我只身面对,我却也不愿见将军因我受难!将军,你就放过我吧……”
“即墨……”荆红林倏然明白,这女孩的心思,哪有那么复杂,不过是与他心意相通,不愿看着对方受苦,宁愿自已受之而已。如此情形之中,身心更是备受煎熬。女孩性情淳直,他若逼得再紧,只会让她愈发悲苦。一念至此,轻轻松手。
即墨沁感觉手臂一轻,随之,荆红林手掌带来的那股暖意也倏然消散。只怕眼泪就要夺眶而出,她不敢再抬头看向荆红林,低下头,匆匆转身往前走去。翠雨在一旁看着,连忙跟上她的脚步。走了几步,见即墨沁右手紧紧抵住胸口,似是苦痛难奈,脚步有些踉跄,立刻上前扶住了她。
荆红林目光一路跟随着即墨沁。他此刻不会强迫于她,只是,既然心意已通,他自然更不会坐看即墨沁孤身迎向那份沉重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