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赵显从山里营救他俩下山之后,荆红林很快被转移到了他处。他伤势严重,又极度虚弱,负责治疗的医官,杜绝任何人探视。自此之后,即墨沁再未能见到他。
她心中虽有牵挂,但知道他已受到最好的照顾,也就放心下来。回到大晏皇宫,即墨沁一直在晨辉殿中休养。她很想见他一面,以国师身份向弘文帝提了几次,一直没被应允。
即墨沁无法忤逆圣意,让玉芸悄悄打听了一下,知道荆红林一直在将军府休养,伤情稳定。
即墨沁心里还牵挂着另外一件事,原想乘探望荆红林顺便了解一下,如今,也只能让玉芸去打听。她回程之时,曦和曾托她了解蒋寅近况。因蒋寅也在宛南剿匪,玉芸机灵,曾给即墨沁作过分析,以蒋寅世家子弟的身份,十有**会在荆红林麾下。
果然,玉芸打听到蒋寅也已平安回来。即墨沁另一桩心事也算落了地,又替曦和悄悄松了口气。虽然,她现在不能告知她。但是,相对于坏消息,曦和应该能够明白,没有消息,或许便是最好的消息了。
即墨沁这里,懿贵妃倒是来了两次。每次都是很仔细打听她在宛南国的一些细节,即墨沁挑了些不痛不痒的经历作为应付。看得出来,懿贵妃不是太满意。然而,即墨沁有种天生的警觉,对于她不太喜欢或者吃不准的人,说话极为谨慎。
两次谈话,懿贵妃被即墨沁绕来绕去,最终好像也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半月之后,弘文帝来到晨晖殿。即墨沁像往常一样沏茶奉茶。然而,她总觉得,弘文帝此刻看向她的眼神略有异样。
“即墨,这次到宛南,你是受苦了……” 弘文帝久久看着恭敬坐在他对面的女孩,眼神中闪过一丝心疼。
“帝上,宛南之行,是臣的本份,能够陪伴曦和公主完成大婚,是臣的幸事。”
“曦和这孩子……”弘文帝喝了一口茶,轻轻一叹:“她在宫中少有挚友,却与你一见如故,也是难得。”他目光一闪,又问道:“即墨,你说,此次和亲,曦和远嫁千里,她究竟怪不怪我?”
即墨沁一愣,一时有点不知怎样接话。见弘文帝眉头微蹙,知他心疼曦和,犹豫了一下,原本不想说得太绝对,但她内心笃定,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帝上,公主这次……应是一段好姻缘……”
弘文帝听了,目光顿时专注地望向她:“噢……”
“帝上,依臣目之所及,宛南上下,均极为珍视公主。有些事,旁人无法言说。身处其中之人,迟早会有知悟。公主甘为大义嫁人,实是怀有一颗玲珑之心。虽然,如今还有些愁苦。如若,六王子真情执念,应该会有转机。”
即墨沁看到弘文帝眼中灼然发光,接着说道:“公主仁慧,宛南王子心诚……”她垂下了眼帘,说道:“公主的好日子,应该还在后头!”
即墨沁这一番话,听得弘文帝心花怒放。他早已知道,论大智慧,这个神秘女孩远在常人之上。他的心意,曦和的心意,世上无人可以这么快参透。但是,这个女孩,却早已通晓,甚至比他们看得还要长远。
这也是他愿意派她去宛南的重要原因之一。他信任这个女孩的真挚与通透。他要通过她的眼睛,了解宛南国真相,也要通过她的观察,判断赫连霆的真情实意。
有了她的这番话,他可以对曦和的安排,彻底放下心来。
“曦和与你,虽然相处时间不长,却是心有灵犀。朕相信,你之所见,便是曦和所见。假以时日,她终会领悟。”弘文帝心情大好地喝了一口茶,双目炯然盯向即墨沁。
即墨沁见弘文帝放下心来,甚感安慰。她愈发觉得,在世人眼中,弘文帝威严苛刻,人人惧之畏之。然而,仔细观察,他做事锋芒虽利,却是理字当头。即墨沁极会感知他人情绪,奉茶在弘文帝身边的每一天,她都在看着他为一桩桩大小事务劳心烦神。别人只知道他心机深沉又冷酷无情,她却真切看到了他每做一个决定前后的深思熟虑、辗转反侧。
作为一国之君,有时,他的确看似蛮横专断,实则,却是他斟酌万千之后的毅然决然。
只是,此刻,感受着他的目光如炬,即墨沁隐隐觉得不安起来。这样的目光,她曾在弘文帝看向犯错人臣时观察到过。
“即墨,朕听说,此刻宛南遇险,是你替天策将军疗了伤。”弘文帝意味深长地缓缓说完这句话,停顿了一下,吸了口气,又开口道:”这件功劳,朕记你一笔!”
即墨沁心下一怔。懿贵妃前两次来,总是绕着宛南遇险说事,她便觉得她话里有话,总像是在套取些什么。此刻弘文帝过来,又提及宛南遇险之事,而且说得这样冠冕堂皇,令她颇为疑惑。
即墨沁曾亲眼见过弘文帝对荆红林的信任与恩宠。对于荆红林,弘文帝总是有种超出常人的信赖。这一刻,听着弘文帝话语中的那种意味深长,她甚至觉得,他仿佛是在说自己的儿子一般,这种真情流露无法掩饰。
只是,对他所说的“记一笔”,她听着总觉得有些别扭。前段时间,她已仔细回想过在宛南遇险一事,确实是一次凶险的意外,虽然吃了点苦,幸而最终有惊无险。
她左右权衡,不知道弘文帝为何对此特别关注。难道是荆红林的伤情,让弘文帝格外心疼?
“下月初六,是朕每年设家宴的日子。即墨,你到时来做场祈福式。然后,一起用家宴。”弘文帝眼中精光一闪,神色淡泊。
即墨沁听了,心中倒是暖了一下。皇宫家宴,应是皇族才能参加。作为国师,她可以做祈福式。但是,能够一起用宴,就是弘文帝对她格外的恩宠与信任。她心中感激,立刻跪谢,再抬头,迎上弘文帝的双眼,总觉得深不可测。
以后的日子,即墨沁一直忙于祈福式的准备。钦天监送来各类礼程单,她要一一熟记于心;各类祈福式用的衣装、法器,她也要牢记顺序列用妥当。
不知为何,十六岁生日一过,即墨沁总觉得自己眼界更阔,心性更稳。许多以前从不忧心的事物,如今常常泛上心头。这段日子里,她常挂念去了乾灵谷的奶奶,挂念在宛南国的曦和,有时会想起正在养伤的荆红林,偶尔还会梦到华文轩。
以前的无忧无虑,似乎一夕之间离她而去。她比任何时候都习惯于牵肠挂肚,也比以往更深刻地认识到作为国师的责职所在。作为大晏国子民,她愈发希望国泰民安。有时,梦中耳畔常会回响起一片似近似远的金戈铁马之声,睡眠也比往常浅了一些。
忙碌之中,初六的日子已近在眼前。即墨沁开始焚香、禁食、洗沐,她的内心有种笃定。身为国师,如果说以前是必须完成这件事,如今,她却极为愿意做好这件事。
家宴摆在天启殿,天未亮,即墨沁便开始了在光霞阁的祈福式。一身金黄色法衣,一袭薄纱蒙面,即墨沁手持天、地法器,虔诚祷告。
祈坛周边,悬满灯笼,烛影灿烂,光耀得即墨沁全身煜煜生辉。一个时辰之后,天色完全放亮,弘文帝率皇族一众人来到祈坛。
弘文帝抬眼望向高台,满目华光璀璨中,一个小小的身影,巍然跪坐,华袍背后,瀑布般乌发垂直至腰。恍忽间,眼前人又似幻化成另一个小小的身影。他心中一阵悸动,立刻移走了目光。
仿佛天有应允,祈福式结束不久,飘飘扬扬下起了一场小雨。近期皇城周边久未逢霖,这一场福雨,令全城百姓欣喜万分,有人敲锣打鼓,一时间连皇城内也听得到阵阵鼓乐之声。
祈福式如此应景,最高兴的,莫过于弘文帝。家宴上,他特赐即墨沁在他右侧下座,珠帘隔席,方便她取下薄纱用膳。
即墨沁自寅时起滴水未进,两个时辰的祈福口眼不停,体力消耗的确很大。待得入座,注意力便被桌上满盘的水果吸引住了,不时挑几个葡萄放入嘴里嚼着。正享受间,众多皇亲国戚陆续走入宴厅。
大殿之上,弘文帝还未就座。一众人显得放松许多,互相轻声轻语打着招呼,一一就座。
即墨沁深居晨晖殿,除了四皇子赵显算是旧识,其他皇子公主都未曾见过面。她国师身份贵重神秘,弘文帝一直让她薄纱蒙面,不以真面目示人。皇族家宴甚少请外人涉足,即墨沁面前这一面小小珠帘,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不过,随着一声响亮的”帝上驾到!”大殿上瞬间肃静一片。
弘文帝就座后,左右环视一圈,脸上神色如常,右拇指却轻轻在桌上敲动了一下。即墨沁看在眼中,知道弘文帝心中有事。
她以前在崇景殿侍茶时,每逢心中有事,弘文帝便会这样轻轻敲动手指。她隔着珠帘看了看大殿,已经坐得满满当当,却是不闻一丝声响。
弘文帝出现后,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等待着帝上发话。
弘文帝却久久不出声。即墨沁已经注意到,张长庭不在他身边。这就比较反常了。
鸦雀无声地候了小半个时辰,殿门口隐隐出现了两个身影。即墨沁一闪神,突然发现张长庭已经站在弘文帝身旁。
殿门口的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虽然还有一段距离,即墨沁已经从右侧来人英姿挺拔的身形认出,竟是荆红林。他的伤势似乎恢复得很好,一如往昔的身板笔直、气势凛人。令人瞩目的,他左手小心搀扶着一位女子。隔着珠帘,即墨沁看得不甚清楚。然而,她能感受到这位女子不同于常人的身形和体态。
她走路的样子,弱得仿佛被风一吹便倒,几乎是走两步停一步。她的身形,永远是侧向荆红林,虽然在向前走路,脸庞却始终不会正面向前。她几乎是在荆红林的引领下走路,而且,走得极慢。
第一眼见到荆红林,即墨沁心中颇有雀跃之感。一瞬后,她的心脏开始“呯呯”跳跃,一股强烈的好奇感升腾而起。荆红林身边的女子是何人?她看上去为何与常人颇为不同?整个殿堂之人为何似乎都被震憾住了?
荆红林倒是神色如常,目不斜视,轻挽着女子,一路向弘文帝走去。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静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两人身形移动。直到弘文帝醇厚的声音响起:“红林,云洛,你们来了……”他轻轻一挥手,示意两人在最右首入座。
即墨沁身形微微一震:云洛,她就是云洛!
同为右上首,他们的坐席离她的坐席最近。透过珠帘,她好奇地上下打量着这个女子。仔细看,女子面若桃花,姿态娇媚,一对圆杏般的眉眼微微上挑,神色与弘文帝颇有三分相像。只是,行为举止却犹如孩童一般,几乎没有自主动作。
每一步,都是荆红林在极为温柔地引导着她。停下脚步,绕过桌椅,折起衣裙,翩然坐下。荆红林做这一切,极为娴熟,一看就是时常照顾惯了。
”众卿,今日祈福,大吉之兆,天降甘霖,福泽百姓。国师居功甚伟,朕先敬国师一杯!“弘文帝心情大悦,第一杯酒先敬即墨沁,也算是让殿上众皇室宗亲了解他邀请国师出席家宴的原因。
即墨沁起身拜谢,喝下了这杯酒,顿觉得一道热线从喉咙口直灌而下,一路烧到心口,脸颊瞬间飞上了两朵红云。
弘文帝再向大殿举杯,家宴开场了。
“云洛,这是你喜欢的紫葡萄,来,吃一颗……”即墨沁与荆红林的坐席离得很近,近得连他的话语也能听得颇为清楚。
见他体贴地摘下一颗葡萄,递到云洛手中。不知怎地,即墨沁感觉脸颊更烫了,竟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回味起自己刚吃的两颗葡萄,嗓子里泛起一丝酸甜味。
大殿上鼓乐声声,一队队身姿娇美的舞姬,在中央秀起宫舞,长袖翩跹,绚丽异常。
即墨沁却已看大不清这份美丽,她浑身发热,耳畔虽听得鼓乐,眼前却只看得到层层叠影,一片模糊景像。今天是她首次喝酒,方觉这醇香之物了得。小小一杯,竟让她晕头转向,只能挺直了腰背,紧紧靠在椅背上之。闭上眼睛,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无所适从。
幸而家宴开场,接下来便是宗亲皇族论资排辈轮流向弘文帝敬酒。即墨沁一脸晕晕乎乎,看着弘文帝面前一丛丛人走过,只是不停地眨着眼睛,慢慢化解酒醉之劲。
旁侧的玉芸见她如玉脸庞瞬间飞起红云,继而整个人身体僵直,倚靠在座,已知情况不妙。连着给她倒了几杯茶,希望尽早化去酒劲。
只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即墨沁脸上红云依然,双眸更似要滴出水来。玉芸心中暗暗着急,敢情这位姑娘以前只事茶水从末沾过酒物,酒量浅薄至极,小小一杯,竟上头成这样。
弘文帝喝完了一圈酒,在懿贵妃服侍下,又吃了几口水果。远远侧目看了一眼即墨沁,眼神示意了一下皇长子赵润。这位皇长子生性懦弱,文韬武略皆为平庸,日常存在感一直不太强,唯有一点较为擅长,是个极爱看眼色的。作为皇长子,他终身志向即能尽早被立为太子。虽然,弘文帝自登基后,从未发出过此类信号。但是,作为长子,赵润时刻以此为目标,对于父帝,自然十二分地上心。
此次家宴,见国师参加,他已察觉父帝此举必有深意。如今,见弘文帝向他使了眼色,顿时领会。立马起身,举起酒杯,向即墨沁这边敬酒。
弘文帝六子四女,除了最小的皇六子和皇四女年龄尚小,其余一一轮着向即墨沁敬酒。这一杯杯下肚,即墨沁顿时旋晕得更厉害了。幸得玉芸在旁侧,每一杯仅倾倒几滴在杯中,几个人敬下来,总共也就等于喝了第二杯。
迷迷乎乎中,荆红林也端起酒杯走上前,替云洛公主敬了一杯酒。其他几位她不熟,仅是礼貌地端酒回应,轻声道个谢谢。见荆红林上前,这位可是大熟人,又同甘共苦经历过宛南之难,脑子猛地一热,张口轻声问了一句:“将军,你伤势可好了?”
她酒意上头,口齿已然有些不清。只是,喝了酒,愈发心神荡漾。一张口,声音极为绵软甜糯,宛若温暖春风吹皱湖面,漾起一片潋滟。
幸好声音极轻,除了荆红林,无人听到这句问候。
荆红林周边的空气,似是一窒。
顿了一瞬,荆红林面无表情,**回了两个字:“无恙。”声音极度清冷,似千年寒冰,听不出一丝感情。说完,转身回座。
即墨沁只觉得一口气被活活憋住,脑中“嗡”地一声,如被惊雷劈中。荆红林的声音,冷若冰霜。这回答如此短促,甚至能感觉到某种极不耐烦。即墨沁顿觉满腔热情,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一颗心如坠冰窖。
猝不及防,她又被荆红林不可捉摸的脾性,给深深伤到。此人如今脸色似冰,言语如刀,形同陌人,实在令人莫名其妙。即墨沁感觉又被重重冒犯。整个脑袋晕了又晕,一股怒气从胸口直冲头顶。她甚是不解,这位天策将军为何如此喜怒无常?
这段日子,与荆红林的种种相处,让她感受到了一种无比安全的照拂。经过宛南国的这一次,她甚至觉得,这位将军给她的亲近感,已经超过了华文轩。她真的挂念他的伤势,几次请求去看他未成,此次好不容易能够见到他,于情于礼问一问,他却为何如此冷漠,拒她于千里之外?
自荆红林起身,弘文帝目光一直如影随行。见他神色敷衍,敬酒后极快回到座位,眉间隐隐一动,似是颇为满意。之后,抬眼瞧向懿贵妃。懿贵妃立刻会意,示意舞姬们绚舞新曲。一边笑着道:“各位卿家,司舞坊新排了一支朝阳凤舞,配上丝韵坊的新曲丹凤,各位观赏看看,可有意思?待会赋诗几首,大家助助兴。”
懿贵妃这么一说,众人神情俱是一变,瞬间兴奋起来。弘文帝文武双全,除了军功赫赫,对于诗词歌赋,也甚为精通。家宴上,如若谁能赋诗拔得头筹,就是极为讨喜之事。不光有封赏,也是各位皇亲国戚为本门族增光添彩,蓄力仕途的大事。这时候,可真要铆足劲,多想点妙词佳句,特别是本门没有武将只事文官的皇族,此时若能够取悦弘文帝,不谛于军功一件,争了面子,也有实在的好处。
珠帘之后,即墨沁既疑惑又生气,一股酒意更是乘势涌上心头,晕得不禁用右手撑了撑桌案。玉芸一直细心看护着她,见她脸上时白时红,呼吸声愈发粗重,知她酒意更甚。立刻俯下身贴在她耳畔问道:“姑娘,是否酒意上头?我与你到外面吹吹风,解解酒,如何?”大殿里歌舞喧闹,即墨沁心中烦燥,听得玉芸的建议,觉得正好,便点了点头。
玉芸连忙奉上一杯冷茶水,让她喝了定定神。
一杯冷水下肚,即墨沁顿觉有了一丝镇定,脸色也正常了一些。玉芸见状,立刻扶住她,在耳畔低语:“姑娘,且向帝上请辞一下。” 即墨沁会意,款身向弘文帝道了一声。弘文帝见她一脸红霞,晕晕乎乎,确实显得很不舒服,略略一笑,点头应允。
即墨沁戴好面纱,站起身,晃了晃身子,从侧门缓缓出了大殿。一出门,迎面一股清冽冷风,顿时感觉舒畅了一些。玉芸扶着她,想起大殿旁侧有座怡园,内有小湖,湖中央还有个小亭,正好适合即墨沁过去吹吹风,便缓缓引着她往怡园走去。
很快走到这座精致的皇家花园,一路鸟语花香,清风拂面,格外清爽。临到湖畔,一瞬间,即墨沁似乎闻到了云间的海风气息,不禁愣了愣神,摘下面纱,深深吸了一口气,神情略带落寞地对着玉芸说道:“皇宫里美则美矣,却冷冰冰的,少有乐趣,缺了些人间烟火气!”
“姑娘!”玉芸吓了一跳,连忙四处张望,低声道:“皇城重地,可不能这样说……”她十分谨慎,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即墨沁愣愣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又缓缓移向湖面,又道:“好,皇宫里,处处人间仙苑,住的都是神仙。像我等凡夫俗子,哪配得上这般好处……”手腕上的手链,似是有了异样,一股冷意,穿透手臂直抵心间,她冷得颤抖了一下,跌坐在湖畔的一块石头上。
“姑娘,您是国师,可不能这样自贬!”玉芸见她醉得厉害,随性说话,吓得几乎要堵上她的嘴。
酒意涌起的心火,冲撞上手链带来的冷意,令即墨沁瞬间如坠冰火地狱,她无力地坐在湖石上喘息,眼前突然显现出荆红林的脸庞,冰冷如霜,不禁又打了个冷颤。湖面上有雾气潜涌,慢慢地,竟有一片片雪花从天而降,瞬间白茫茫一片。
玉芸看着这一片片洁白硕大的雪花,忽忽悠悠漫天铺地飞舞开来,惊得目瞪口呆:“这,刚刚下了场雨,怎么又开始飘雪了……”
”红林哥哥,你看,好美的雪花呀……“一声娇媚的喊叫,划破了湖边雪中的寂静。
一片隐约的白幕中,一个欢快的身影,拖着一个淡蓝色身影朝湖边直奔而来。
即墨沁几乎无法相信,刚刚似幻影般出现在眼前的脸庞,此刻却真实出现在了面前。她连忙起身:“将军,公主……”身体却一阵乏力,一下跌坐在湖石之上。
荆红林正牵握住云洛的手腕,怕她奔走得太快绊倒,完全没料到竟会在湖边迎面遇上即墨沁。
漫天飞雪中,猛然见她一袭白衣,嫣然倚坐在湖畔,身形刚起又翩然坐下,脸颊上,两片红霞飞起,一双明眸如清泉般敛滟荡漾。他眼底瞬间有星光划过,但电光火石间,又静若深潭。这一丝星光掠过如此之快,以致于即墨沁没有丝毫察觉。她迎面对上的,是一双冰潭般深不见底的眼睛。
荆红林冷淡而有礼貌地微微点了点头,之后,一言不语,仿佛与即墨沁形如陌人。
一股醉意猛然涌上头,即墨沁无法压制自己的怒意,问道:“将军是不认得即墨了么?即墨询问一下将军的伤情,是犯了什么忌惮了么?”她的声音因为生气而微微颤抖。
在宛南,在那个山坡上,他们曾经生死相系,共历苦难。如此患难与共的缘由,就不值得他略带感情地回应一下她的关切么?
“本将军已然回答过,国师这是要听第二遍?”如此冰冷的语气,由荆红林面沉似水地说出来,实在令人寒彻心扉。
湖畔的风更大了,雪花也飘扬得愈发迷人双眼。
即墨沁差点一口气背了过去,牙关紧咬,说道:“如此说来,是即墨自讨没趣……”望着荆红林的星眸,一股醉意涌上心头,忽然心中一软,又脱口而出:“即墨关心将军,有什么错?将军的伤情,真是已经全好?”
荆红林眼神中未有一丝波澜,突然闪过一丝嫌弃,他似乎已不想再作理睬,径直扶着云洛的手臂,朝湖畔走去。
即墨沁见荆红林眼神之中,竟是十分嫌弃于她,心下一片茫然。怔了一怔,又一阵醉意涌起,朝着荆红林身影,喊出了心中牵挂:“将军,你当日伤情甚重,如今,还是要多多静养休息……”
不知为何,即墨沁有种直觉,近看荆红林的脸色,白中泛青,显然伤情未愈,体质仍然虚弱。心中的这些话,已似不受控制,又似压在心上的石头,一定要一吐为快。
荆红林身形似是顿了一下,又似完全没有停顿,只是扶着云洛,径直往前。
玉芸在即墨沁身边,一连扯了她好几下袖口,阻止她再发声。她心里有些焦急:这位姑娘极为不胜酒力,醉意朦胧中,老是追着将军发问。她虽是好意,但反反复复询问这么几句话,天策将军已是烦不胜烦。
平日里,她说话颇为谨慎,如今却极是肆意。看来,对于酒这一事物,以后尽量不让她触碰才好。
即墨沁看着荆红林与云洛一高一低两个身影,相依相偎,在飘渺白雪中向湖畔走去。途中,荆红林展开臂弯里携带的披风,轻轻披在云洛身上,那份小心翼翼的体贴,即使是隔着一片白色朦胧,即使只是背影,也能感受得清清楚楚。
即墨沁呆呆看着,却又似感觉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寂寞意象,心中微叹,嘟哝了一声:“其实,他们和我一样,不甚快乐呢?”
“姑娘!”玉芸差点就要伸手堵即墨沁的嘴巴:“姑娘,讲不得……”
即墨沁撇了撇嘴,苦苦一笑:“不讲了。”她转过身去,摇摇晃晃向出园的小径走去。身后,漫天雪花渐渐息止。一会儿,天空清朗了起来。
荆红林牵着云洛,带她到湖中亭轩坐下,注视着她挥手去接纷纷扬扬坠入湖中的雪花,女孩神色依然木然,却绽放出一种难得的松驰之色。他默默看着眼前这张年轻,却又笼满不符年龄呆木之色的脸庞,心中泛起阵阵疼惜。
忍得很苦,他始终没有回头看向即墨沁身影离开的方向。雪渐渐停了,云洛也坐不住了,一声不响地走出亭轩,荆红林连忙上前牵住她。
远处的宫墙上,弘文帝默默看着这一幕,心中微微松了口气。他瞥了一眼候在身旁的张长庭,突然问了一句:“朕的苦心,他可懂?”
张长庭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回道:“那是自然。”弘文帝看了他一眼,皱了下眉:“他是真懂?”
张长庭连忙又回话:“帝上,以将军的通慧,他必然真懂!”
弘文帝听了,微微愣了愣神,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确实通慧,而且坚忍。“顿了一会儿,又渭然说了一句:“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