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弦与心跳 第4章 第 4 章

初冬的第一场雪悄然降临，将校园染成一片素白。琴房窗外，雪花无声飘落，室内的空气却比室外更加寒冷。

林未推门而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陈浅站在钢琴旁，面前是一对衣着体面却掩不住憔悴的中年夫妇。那位曾在宿舍楼下有过一面之缘的陈母，此刻正紧握着陈浅的手，神情激动。而站在一旁的陌生中年男子——显然是陈浅的父亲，眉头紧锁，面色凝重。

“未未？”陈浅看见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陈父陈母同时转头，目光落在林未身上。那种审视的、带着明显不赞同的眼神，让林未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这位就是林同学吧？”陈父开口，声音低沉而疲惫，“正好，有些事也该说清楚了。”

陈浅挣脱母亲的手，快步走到林未身边：“爸，妈，这是我和未未之间的事，与你们无关。”

“与你有关就与我们有关！”陈母提高了声音，“浅浅，你还不明白吗？现在只有秦家能帮我们渡过这个难关！秦风那孩子对你一直有心，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

“妈！”陈浅打断她，声音带着恳求，“别说了。”

林未终于明白了眼前的状况。她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伯父伯母，陈浅和我在交往。我们...”

“年轻人谈恋爱，我们理解。”陈父接过话，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决，“但婚姻是另一回事。林同学，听说你在准备考研？将来有什么打算？能保证给浅浅一个稳定的未来吗？”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锤子，重重敲在林未心上。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一个尚未毕业的学生，一个前途未卜的考研生，拿什么承诺未来？

陈浅紧紧握住林未的手，面向父母：“我不需要未未给我什么承诺，我们可以一起创造未来。”

“创造？”陈母凄然一笑，“浅浅，你知不知道家里现在什么情况？你爸爸的公司破产，我们还欠着巨额债务，连这月的房贷都要还不上了！现实不是童话，没有面包，爱情能撑多久？”

陈浅的脸色随着母亲的话语一点点苍白下去。林未感觉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却依然坚定地握着自己。

“总会有办法的...”陈浅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办法就是接受秦家的帮助。”陈父斩钉截铁地说，“秦风父亲明确表示，只要你愿意和秦风订婚，他们不仅会帮我们还清债务，还会投资让你爸爸东山再起。浅浅，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这关系到我们整个家！”

“订婚”二字像惊雷一样在琴房里炸开。林未猛地看向陈浅，看见她眼中瞬间涌上的泪水。

“你们...这是在卖女儿吗？”陈浅的声音颤抖。

陈母抬手给了陈浅一记耳光。

清脆的响声在琴房里回荡。林未下意识地将陈浅护在身后，却被陈浅轻轻推开。

“打得好。”陈浅抚着红肿的脸颊，惨笑，“这样我反而更清醒了。”

陈父深吸一口气，语气稍微缓和：“浅浅，爸爸妈妈不是不疼你。秦风是你最好的选择，无论是家世、能力，还是他对你的感情。感情可以培养，但错过这个机会，我们全家都可能万劫不复。”

他转向林未，眼神复杂：“林同学，如果你真的爱浅浅，就应该为她着想，而不是拖着她一起陷入困境。”

说完，陈父拉着仍在抽泣的陈母离开了琴房。门被关上的瞬间，陈浅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

林未蹲下身，轻轻触碰她红肿的脸颊：“疼吗？”

陈浅摇头，眼泪却无声滑落：“未未，我该怎么办？”

林未将她拥入怀中，感觉到她的泪水浸湿了自己的衣襟。窗外，雪越下越大，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掩埋。

从那天起，陈浅像是变了个人。

她依然每天与林未见面，但眼神总是飘忽不定，笑容也变得勉强。她们还是会一起去琴房，但陈浅的琴声里充满了挣扎与痛苦，再也找不到从前的灵动与和谐。

一次合练中，陈浅连续弹错同一个音符，最终愤怒地砸下琴键。

“对不起。”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声音哽咽，“我静不下心。”

林未放下吉他，坐到她身边：“又在想你父母的事？”

陈浅沉默良久，才轻声说：“妈妈昨天又住院了。压力太大，医生说是轻度抑郁。爸爸...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整天都不出来。”

林未握紧她的手：“让我帮你，好吗？我们一起面对。”

“怎么面对？”陈浅抬头，眼中满是绝望，“未未，你知道我家欠了多少债吗？三百万！这还不包括房产抵押的贷款。你我要怎么还？靠你做家教的那点收入，还是我接的这几份钢琴课？”

林未语塞。面对如此庞大的数字，任何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秦风昨天来找我。”陈浅继续说，声音平静得可怕，“他说不需要我立刻做决定，可以先试着和他相处。秦家可以先帮我们还一部分利息，缓解眼前的压力。”

林未的心沉了下去：“你答应了吗？”

“我说考虑一下。”陈浅避开她的目光，“未未，看着我妈妈那个样子，看着我爸爸一夜白头，我...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这是陈浅第一次坦诚自己的动摇。林未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仿佛有什么珍贵的东西正在从指缝中流失。

“所以你要放弃我们之间的感情？”林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我不是放弃！”陈浅激动地说，“我只是...需要时间想办法。未未，给我一点空间，好吗？”

林未看着她痛苦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但她们都知道，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就再难弥合。

周雨和沈墨察觉到了她们之间的异常。

“陈浅最近怎么了？总是心不在焉的。”一次排练后，周雨小声问林未。

林未简单说明了情况，周雨震惊地瞪大眼睛：“三百万？我的天！这得还到猴年马月啊！”

沈墨沉思片刻：“我爸爸认识几个做投资的朋友，也许可以帮陈叔叔介绍工作...”

“没用的。”林未摇头，“陈浅的自尊心太强，不会接受这种帮助。而且，她面临的不只是经济压力，还有她父母以健康为筹码的情感绑架。”

周雨愤愤不平：“凭什么啊！就因为她家有钱困难，就要牺牲女儿的幸福？”

“在有些人眼里，和秦风在一起才是幸福。”沈墨轻声说，“门当户对，经济无忧，在父母看来，这或许是最稳妥的选择。”

林未沉默地擦拭着吉他琴弦，心中一片冰凉。

那天晚上，她在宿舍楼下等陈浅，却看见秦风送她回来。陈浅从秦风的车上下来，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纸袋。

“未未？”看见林未，陈浅明显慌乱了一下，“你怎么在这儿？”

“给你送复习资料。”林未举起手中的U盘，目光落在那个纸袋上，“看来你不需要了。”

秦风从车上下来，微笑着打招呼：“林学妹，又见面了。我刚带浅浅去见了位音乐制作人，她对浅浅的钢琴演奏很感兴趣，可能会提供一些演出机会。”

林未没有理会他，只是盯着陈浅：“你不是说今晚要陪你妈妈吗？”

陈浅低下头：“临时改计划了。秦风说的那位制作人很难约，机会难得...”

“我明白。”林未打断她，将U盘塞进陈浅手中，“资料给你，我走了。”

她转身欲走，陈浅拉住她的手腕：“未未，别这样。”

“别怎样？”林未回头，眼中满是伤痛，“看着你一步步走向他为你铺好的路，还要我微笑祝福吗？”

秦风上前一步：“林学妹，你误会了。我只是想帮浅浅...”

“帮她离开我？”林未尖锐地反问。

三人之间的空气凝固了。雪花静静飘落，落在他们的肩头。

最终，陈浅松开了手，声音轻得几乎被风雪声淹没：“未未，你先回去吧。我们明天再谈。”

林未看着她的眼睛，在那双曾经清澈的琥珀色眸子里，她只看到了无尽的疲惫和挣扎。

那一刻，林未知道，她们再也回不去了。

校际音乐比赛决赛当天，林未在后台一遍遍拨打着陈浅的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

周雨焦急地来回踱步：“马上就要上场了，陈浅怎么还不来？”

沈墨查看手机：“秦风也不接电话。”

林未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强烈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主持人报出他们的参赛号码，林未深吸一口气：“我们上台吧。”

“可是陈浅...”

“她不会来了。”林未平静地说，眼中却是一片荒芜。

舞台上，灯光刺眼。林未独自站在麦克风前，身后是周雨和沈墨担忧的目光。

“原定今天与我们一起表演的陈浅同学因故无法到场。”林未对着话筒说，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接下来这首歌，是我写给她的。《当雪花埋葬誓言》。”

没有钢琴伴奏，只有吉他的清音在会场回荡。林未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唱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撕裂而出：

“这个冬天来得太早/

誓言还来不及变老/

就被雪花层层覆盖/

再也找不到

你说要陪我走的路/

如今只剩我独行/

琴键上的承诺/

碎成冰凌

如果爱你是场劫难/

我宁愿万劫不复/

只是遗憾/

没能给你更好的结局”

歌唱到一半，会场后方突然一阵骚动。林未抬头，看见陈浅匆匆赶来，眼中含泪，发丝凌乱。她想要上台，却被紧随其后的秦风拉住。

在众目睽睽之下，陈浅甩开秦风的手，冲上舞台，坐到钢琴前。她的手指落在琴键上，接上了歌曲的间奏部分。钢琴与吉他的声音再次交织，却不再是往日的和谐，而是充满了挣扎与痛苦的对话。

林未继续歌唱，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陈浅：

“我知道你有不得已/

我知道放手才是爱你/

但请让我最后一次/

完整地拥有你

当雪花埋葬誓言/

当琴弦停止心跳/

我会记得/

你曾是我的光”

歌曲在最后一个音符中结束。会场内一片寂静，随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林未放下吉他，看向身旁的陈浅。她们在掌声中对视，眼中只有彼此才懂的痛楚。

“对不起。”陈浅轻声说，“我爸妈今天以死相逼，我...”

林未摇头，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不用说，我都明白。”

她们牵着手鞠躬谢幕，就像从前每一次表演那样。但这一次，林未知道，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后台，秦风等候在那里，手中拿着一份文件。

“浅浅，你答应过的。”他将文件递给她，“这是秦氏集团的资助协议，只要你签字，你家的债务问题就能解决。”

陈浅颤抖着手接过笔，看向林未：“未未，我...”

林未微笑着，眼中却闪着泪光：“做你该做的选择吧。无论如何，我都尊重。”

陈浅的笔尖悬在纸面上，迟迟无法落下。她的目光在林未和秦风之间游移，一边是深爱的人和未知的艰难前路，一边是不爱的人却可预见的安稳未来。

爱情与责任，理想与现实，在这个飘雪的冬日，将她撕裂。

笔，最终还是没有落下。

“我需要时间。”陈浅放下笔，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给我一周时间，我会做出决定。”

她看向林未，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光芒：“这一周，请陪在我身边，好吗？”

林未点头，握紧她的手。无论未来如何，至少这一刻，她们依然相爱。

窗外的雪还在下，仿佛永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