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二人马不停蹄,未敢多有停留,思鸿伤处每颠簸一次,便会疼痛一下。饶是挽风脚力稳健,但也避免不了骑行劳顿。
他起初还好,可跟着虞音半个时辰后,渐觉周身发冷,此时已是发起高热。
虞音停马问他时,他只推说伤处转好。
如此又行得一程,正值全天人身最虚弱之时,加之夜里风重,思鸿眼前景物渐渐倾斜。
有时眼中见到的是轻雪与虞音倾倒下去,他几次都心头一紧,以为她们出了甚么事,定定神再看过去,方知是自己眩晕所至。
待到视线模糊起来,实在是支撑不住,便趴在挽风脖颈上,口中不住的念着,
“快跑…”
“快跑…”
那马早已感觉到他不对,在他缓缓向下滑落之时,挽风便降下速来,随着他身体脱力失去知觉,挽风亦顺势伏倒在地相护。
虞音前行片刻,听闻身后没了马蹄声,这才回转而来。
但见思鸿侧卧在地,急忙将他揽入怀中,让他轻轻靠在自己左臂间,一边摇晃他一边喊他名字。
只觉他身体发烫,有如抱着个大火炉般。
虞音取过水袋,将清水喂到他唇边,等了好一阵子,思鸿才悠悠转醒,
“主…主人。”
“烧得这般厉害,怎么不告诉我?”虞音问道。
思鸿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还会不会遇见那伙人,我…我怕是走不远了,主人你还是先走罢。”
“少在这里废话。”虞音说的虽和平日一样,可语气却是大不相同。
她掀开思鸿的衣衫,见那红肿处又严重了,“都是我不好,不该给你乱用药。”
思鸿倒是头一次听她这么说,不由笑了下,“是不是乱用药,现在如何知晓?放心罢,我死不了。”
“其实我是想…想…”虞音说着说着,颊生红晕。
思鸿又道,“无论你想怎么样,那都是我的责任,即便你把我医死了,也是我的命,和…和主人却是无关。”
“你都这么说了,还不是被我害的…”
思鸿见她眼泪在眼中打转,急道,“这和你有甚么关系?此次去往雪诺城,是我求…求主人的。”
虞音想了想,此刻不是争论这些的时候,即便不赶路,也要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才行。
把他又向上抱了抱,“现下感觉如何?要不要再喝些水?我们今日便在此歇脚,不走了。”
思鸿从她手中摸过水袋,又饮下些清水,笑道,“想与主人乘一匹马。”
他二人便又像第一次从听风崖出来时那般,同乘一骑而去。
这一夜都没有再停留,每过半个时辰便换马一次,让轻雪与挽风各自有休息时间。
似这般夜里赶路,白日里两人便寻山中休息,每日只行数十里,倏忽间已是又过了两日。
虞音在山中的生存能力极强,是以思鸿的伤情得到控制,虽是好转不得,却也没有继续恶化下去。
待行至距雪诺城二百余里处,思鸿再度高热的晕了过去,虞音扶他到一处林间暂避,忽见一队人马疾驰而来,此时她抱着思鸿已是无路可走,取过七弦琴正准备迎敌,对面那人高呼,
“来人可是虞音姑娘?”
虞音反问,“你是谁?”
那人策马先一步赶到,正要作揖行礼,见思鸿昏死在她怀中,急忙翻身而下,“思鸿哥怎么了!?”说着便要上前查看他伤势。
虞音倏地出剑,将他挡在两尺开外。
那人拱手道,“在下秦佑,奉闵爷之命特来相迎。”
虞音料想这闵爷应当便是闵云舒的父亲闵锋,他是绝对不会加害思鸿的,又见眼前这人似乎极是担心思鸿的安危,这才让他进前查看。
秦佑蹲下握住思鸿腕脉,眉头紧锁,良久不作声,身后十余人已随他而至。
虞音等的不耐烦,问道,“怎么样?你倒是说句话呀!”
秦佑问道,“伤在何处?”
虞音拉起思鸿衣衫。
秦佑见状惊道,“如何伤成这般模样!?”
虞音见他急的好似比自己受伤还要惊惶,他放下思鸿手腕,又道,“快扶思鸿哥坐起。”
说着双掌紧贴思鸿背心,过了片刻秦佑周身白雾蒸腾。
大约过了一盏茶时分,虞音在前扶着思鸿双臂,见他仍是不转醒。
秦佑收功深呼一声,摇头叹道,“这样不行!”
话音甫落,他好似再次运起更强的内功,先是单掌抵住思鸿灵台穴,另外一掌缓缓加上。
这后加上来的掌心与覆在思鸿背心处的那掌背之间,仿佛隔着巨大阻力,他越是将双掌临近,所花费的功力似乎就越大,恍若承受千钧重压,额间已现细密汗珠。
待到双掌合并后,思鸿这才悠悠醒来。
他方一转醒,便正对上虞音双眸,好似知道自己是被强输内力所救,回首看了眼,急道,“秦佑兄弟快快停下,不可这样。”
他又缓缓看向虞音,免力笑了笑,“这…这便是我和你提起的秦佑兄弟。”见她只是瞧着自己却不说话,已知她定是刚才看出甚么端倪。
秦佑收功后将思鸿轻轻送回虞音怀中,退后数步躬身行礼,“秦佑参见…”
他方说出四个字,便见思鸿偷偷看着他,轻轻摇了两下头。一时间没想那么多,不知思鸿是何意,又装作只有自己能看见思鸿般,低声问道,“啊?”
思鸿偷瞄了眼虞音,见她只是默默看着不作声,转对秦佑轻声说道,“劳烦秦佑兄弟了,将我二人送去住处即可。”
秦佑拱手示意,未敢再言,转身与随从吩咐几句,那些人领命而去。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又一队人马携马车疾驰而至,与秦佑交接完毕后,便即请虞音思鸿上了马车。
这车内软榻齐备,虞音又不停的给他换凉帕子,是以都未再晕厥过去,
“你…你不怪我吗?”思鸿轻声试探。
虞音看了他一眼,又去拿来水袋,扶他起身饮了些水,“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给我快点好起来。”
语气虽不怎么样,手下动作却极轻柔。
思鸿听后“嗯”了声,点了点头。
这日夜兼程,虽是有马车在内队伍行得慢,但次日清晨,众人已抵达雪诺城中的宅院。
早有二人在门外等候,见车队到来,便策马相随入院。
这是座五进的宅院,虽不及李府、如府那般轩敞,但也远比凉陵城外那处落脚小院宽敞得多。
马车绕过前厅,行至主居东侧停驻。
几人将思鸿在车内所躺的软榻直接给抬了出来,他笑道,“我现在还好,尚能自己行走。”
那几人不听他的,仍是抬着他准备向屋内而去。
话音未落,忽见一人快步近前,思鸿连忙单臂撑起身,“叶伯伯,您也来了。”
这叶伯伯名唤叶浮生,外号百草医仙,刚才在宅院外等候思鸿的,便是他与秦天二人。
叶浮生轻按思鸿肩头令其卧回榻上,低声问道,“少主何以伤的这般严重?”
思鸿听后心头一紧,看了眼马车,见虞音还未从车内而出,附耳低语,“叶伯伯,我有朋友在此,切勿再称少主,只管叫我名字便是。”
叶浮生微微颔首。
那秦天见思鸿与叶浮生叙罢话,以为他二人已将病情转述,这才上前揖道,“属下参…”他才吐三个字,就被秦佑扯住。
秦天眉头一皱,回头问道,“你干么?”他见秦佑微微摇头,又看向思鸿。
思鸿笑道,“秦天兄弟,快帮我把朋友请下马车,带去前厅好生招待,我稍后便来。”
他话音甫落,虞音掀开车帷,执剑跃下马车,衣袂翩然间身姿极是轻灵,引得众人纷纷侧目。但见月白衫子衬得她眉目如画,好些个年轻男子不由看得怔住,又想到这是少主贵客,万万不敢怠慢,又连忙将目光收回。
“朋友自己来了,不用请,不用招待。”
虞音见众人只看着自己,一时都忘了要干甚么,又道,“都愣着干么?想让他埋在这里?”
叶浮生听后连忙挥手,“快,将少…将鸿儿抬进内室。”
十数人穿过东院花园,将思鸿安置在主卧榻上。秦天秦佑兄弟二人留守在侧,其余皆被叶浮生屏退。
他三指搭上思鸿腕脉,只略一停顿,未待旁人陈述,便去解思鸿上衫。
这衣衫褪去一半,他方觉不妥,转首对虞音道,“这位…姑娘,我家鸿儿需宽衣治疗,你是否…”
“要全脱吗?”
叶浮生一时语塞,秦家兄弟也是面露尴尬之色。
不待众人为难,思鸿忙道,“叶伯伯但褪上衣无妨,她不必回避。”
叶浮生听后微微颔首,继续帮思鸿轻轻脱下衣衫。
虞音心道,“这老儿好不痛快,脱个上衫也婆婆妈妈,我早瞧过不知多少回了。”
叶浮生一见到思鸿肋间伤处,沉默良久,秦天更是倒吸凉气。
方才把脉倒是没耽搁这么久,此时叶浮生不知想到了甚么,半天不说话。
急得虞音连连蹙眉,也不知道他究竟会不会医,若说不会,他却又可不经旁人讲述便知思鸿伤在何处。
“不知姑娘是用甚么法子为我家鸿儿医治?”
虞音一听不好,怕是自己治坏了思鸿,这不知从哪又冒出来的老管家要兴师问罪,
“怎么?他…他不中用了?”说着从怀里取出《黄帝内经》给叶浮生看,“我依照这里配的六种药。”
叶浮生只看了眼书封,心下便已尽知,也不多说甚么,起身理了理衣衫,略一考量,当即双膝一弯,竟朝着虞音屈膝跪拜。
秦家兄弟见状,也连忙在他身后跪倒。
虞音惊得退后半步,
“你这是做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