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时节,咸阳城南郊的旧织造署焕然一新。青灰色的水泥墙面尚未干透,门前新立的石碑上,“大秦工师学堂”六个篆字在晨光中熠熠生辉。百名身着统一青布直裰的学子肃立在广场上,望着高台上那个玄衣玉冠的身影。
吴柒展开诏书,清朗的声音在晨风中传得很远:“奉陛下诏令,立工师学堂,授格物致知之学,育经世致用之才。尔等当勤学精进,以技报国...”
队列最前排,一个面容清癯的青年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他叫墨离,祖上曾是墨家工匠,如今只能在将作监做些杂役。昨夜他还在昏暗的油灯下修补破损的陶范,今晨却站在这里,仿佛做梦一般。
“墨家的小子也来了?”身后传来窃窃私语。
“听说考校时,他做的木鸢能逆风飞三丈...”
议论声在吴柒目光扫过时戛然而止。这位名满朝野的特使缓步走下高台,在学子队列间穿行,忽然在墨离面前停下。
“你做的木鸢,”吴柒拿起他腰间悬挂的微型木鸢模型,“用的是斜翼设计?”
墨离紧张得声音发颤:“是...晚辈观察山鹰翱翔...”
“很好。”吴柒将模型还给他的同时,不动声色地塞过一卷帛书,“晚课后,来工坊找我。”
当日的课程让所有学子大开眼界。学堂正厅里,巨大的沙盘上立体呈现着关中地形,不同颜色的细沙标示出山川河流。桑弘羊手持教鞭,讲解着如何测算坡度、规划水渠。
“以往修渠全凭老师傅的经验。”桑弘羊将清水注入沙盘,看着水流顺着预设的沟渠蜿蜒,“现在我们要学会计算流量、坡度,让每滴水都物尽其用。”
午后的铁器工坊更是令人震撼。三座改良高炉喷吐着炽热的火焰,学子们轮流操作着新式风箱,记录下不同风力对炉温的影响。墨离注意到,炉膛的耐火砖竟是用水泥混合特殊矿粉烧制而成,远比传统的黏土砖耐用。
“特使,这样烧制,成本是否太高?”一个出身商贾之家的学子忍不住问。
吴柒正指导学子调□□箱角度,闻言回头:“今日多花百钱改进工艺,来年少换一次炉膛,就能省下千金。治国与治工,都要算长远账。”
暮色降临时,墨离如约来到偏院的工坊。令他惊讶的是,工坊内除了吴柒,还有三位白发苍苍的老工匠——将作监最好的冶铁匠、木匠和陶匠。
“墨离,你可知为何特意找你?”吴柒开门见山。
年轻人紧张地摇头。
“墨家机关术,有很多值得借鉴的智慧。”吴柒示意他看工作台上散落的图纸,“但这些技艺往往口耳相传,容易失传。我们要做的,是把这些经验变成可以传授的学问。”
老木匠拿起一个精巧的榫卯模型:“比如这个燕尾榫,以往师傅只教‘三分留一’,但为什么要留三分?留两分行不行?留四分呢?”
墨离怔住了。他自幼学艺,从未想过要问“为什么”。
“从明天起,你跟着三位老师傅。”吴柒将一叠空白的纸张推到他面前,“把每个技艺背后的道理都记下来,画明白。”
接下来的日子,工师学堂的课程让传统儒生们瞠目结舌。清晨是数算课,学子们要用算筹计算粮仓容积;上午是格物课,研究杠杆滑轮省力的原理;下午分科实习,有的去丈量土地,有的去调试水车,有的甚至要亲手烧制砖瓦。
“成何体统!”偶尔有老臣路过学堂,看见学子们满身泥泞地从田间回来,忍不住摇头,“读书人弄得像贩夫走卒...”
但变化在悄然发生。当学子们用新式测量法重新勘测渭河堤坝,发现三处隐患点时;当他們设计的水车让荒坡地变成水浇田时,质疑声渐渐变成了赞叹。
最让人意外的是扶苏。这位皇长子现在每隔三五日就会来学堂,不是以皇子身份巡视,而是像普通学子一样坐在后排听讲。有次格物课上,他竟与墨离为某个力学原理争论得面红耳赤。
“殿下进步神速。”课后吴柒对扶苏说。
扶苏擦着额角的汗珠:“坐在宫中读一百遍《禹贡》,不如亲手测量一条水渠。孤现在才明白,特使说的‘知行合一’是什么意思。”
然而暗流始终涌动。这日深夜,墨离正在工坊整理笔记,忽然听见墙外传来异响。他吹熄油灯,从窗缝望去,只见几个黑影正在学堂的库房前徘徊。
“快点!把这些图纸都烧了...”
墨离心中一紧,库房里存放着学子们这三个月的心血——新式农具的设计图、水利工程的测算稿,还有他正在整理的《工匠规范》。
他正要呼喊,忽然被人从身后捂住嘴。回头一看,竟是吴柒。
“别出声。”吴柒低声道,目光锐利如鹰,“我早料到会有人来捣乱。”
墙外突然火把通明,蒙毅带着郎官如神兵天降。那几个黑影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制服,为首的竟是少府衙署的一个书吏。
“是谁指使的?”蒙毅厉声喝问。
书吏咬紧牙关不肯说。吴柒走上前,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那是前日在现场捡到的,上面刻着某个权贵府邸的徽记。
“回去告诉你的主人,”吴柒的声音冷若冰霜,“工师学堂是陛下亲诏所立,谁敢动这里的一砖一瓦,就是与整个大秦为敌。”
事后清查,库房损失不大,但这件事给所有学子敲响了警钟。次日清晨,墨离在学堂门前的石碑下,发现学子们自发聚集。
“特使!”墨离代表众人上前,“我们愿立血誓,定要将学堂所学报效国家,绝不辜负陛下与特使的期望!”
朝阳初升,百名学子肃立宣誓。吴柒望着这些年轻的面庞,仿佛看到了星星之火。
他知道,在这座看似普通的学堂里,正在孕育着改变这个时代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