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赴并州还有一日,慕容冲在偏殿整理行装时,陈武突然来访,手里捧着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
“奉车都尉,这是陛下给段兰的劝降信,明日出发时您带着,亲手交给段兰。”
慕容冲接过密信,指尖触到火漆上的 “秦” 字印 —— 质地硬挺,是秦宫特制的火漆。他假装随手翻看,指腹悄悄摩挲封口,突然顿住:火漆边缘有一道极浅的裂痕,像是被人打开过,又重新封上的。
“陛下特意交代,这信只有您能碰,连臣都不能看。” 陈武的目光紧盯着密信,语气带着刻意的郑重,“段兰多疑,您递信时务必亲自递,别让旁人经手。”
慕容冲点头,将密信放进锦盒。指尖触到盒底的瞬间,昨夜的画面突然闪过:他去太学西阁找燕地旧籍,撞见李淳鬼鬼祟祟地从阁内出来,手里攥着一卷竹简,见了他就慌忙藏进袖中。
当时没在意,此刻想来,那道火漆裂痕…… 会不会和李淳有关?
“陈将军,” 慕容冲抬眼,目光直视陈武,“陛下让您与我同行,除了护我安全,还有别的吩咐吗?”
陈武的眼神闪了一下,随即笑了:“奉车都尉多虑了,臣只是奉旨护您安全,协助您劝降段兰。”
话落,他起身告辞,脚步比来时快了些,像是在刻意避开什么。
陈武走后,慕容冲关上门,将锦盒放在案上。他没敢直接拆信 —— 火漆一旦破损,再封回去定会留痕,苻坚若查起来,他百口莫辩。
他想起母亲教过的 “辨信之法”,取来一碗温水,将密信的一角轻轻浸入水中。片刻后,火漆裂痕处慢慢透出一点浅黄的墨迹,与火漆的暗红形成鲜明对比。
是 “换字” 的痕迹。
慕容冲的心猛地一沉:有人拆开密信改了内容,再重新封上火漆。改信的人是谁?是李淳,还是…… 苻坚自己?
若是李淳,定是想借段兰之手杀他;若是苻坚,便是想试探他是否会拆信,或是借改后的内容,挑拨他与段兰的关系。
他将密信从水中取出,用布轻轻擦干,放回锦盒。此刻不能声张,只能将计就计 —— 无论信里改了什么,他都要亲手交给段兰,同时找出改信的人,摸清这背后的局。
次日清晨,慕容冲与陈武带着二十名禁军出发。苻坚亲自在宫门口送行,手里捧着一件玄色棉袍。
“并州冷,这件袍子里填了西域羊绒,你穿上。”
慕容冲接过棉袍,指尖刚触到内里的布料,就摸到一个硬物 —— 是块指甲盖大小的玉牌,正面刻着 “秦宫暗卫” 的标识。
他心里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躬身道谢:“谢陛下关怀。”
苻坚的目光落在他身侧的锦盒上,语气平淡:“密信收好,别弄丢了。段兰若不接受劝降,你便先回长安,朕自有安排。”
“臣遵旨。”
慕容冲转身跟着陈武上了马车。车轮启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宫门口的苻坚 —— 帝王的身影在晨光里模糊不清,像这盘棋局里,最看不透的那颗棋。
马车行至并州边境的山谷时,突然传来一阵箭雨,“嗖嗖” 地射向车厢。
“有埋伏!保护奉车都尉!” 陈武立刻拔剑,声音刺破风声。
慕容冲掀开车帘,看见山谷两侧的树林里,冲出几十个蒙面人 —— 穿着鲜卑人的皮袍,手里握着弯刀,直扑禁军而来。
“是段兰的人?” 他问。
目光却紧紧盯着蒙面人的靴子:那是秦宫禁军特有的皂靴,只是外面套了层鲜卑皮靴,慌乱中露出了一角。
“不像!段兰的人不会穿秦靴!” 陈武一边挥剑挡箭,一边大喊,“是有人假扮鲜卑人,想嫁祸段兰!”
慕容冲的心脏猛地一跳 —— 果然是局!有人想借 “鲜卑截杀” 的名义,让他死在途中;或是让苻坚以为段兰不愿劝降,从而出兵剿灭段兰。
他快速扫视战场,突然盯住一个蒙面人:对方的弯刀柄上,刻着一个极小的 “苻” 字 —— 是氐族宗室的标识!
“抓活口!” 慕容冲大喊,同时从马车上抄起一把弓,对准那名蒙面人。
箭射出时,蒙面人正好转身,箭擦过他的肩膀,带出一道血痕。那人吃痛,转身想跑,却被陈武一剑刺穿膝盖,“咚” 地跪倒在地。
“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陈武踩着蒙面人的背,厉声问道。
蒙面人咬着牙不说话,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就要往自己喉咙上划。慕容冲眼疾手快,一把夺过匕首,指尖却触到对方袖口的硬物 —— 是块太学博士的玉牌,上面刻着 “李” 字。
“是李淳派你们来的?” 慕容冲的声音冷得像冰。
蒙面人脸色惨白,突然大笑起来:“慕容冲,你以为你能活着到并州?氐族宗室不会放过你,陛下也不会信你!你就是颗弃子!”
话落,他猛地咬碎嘴里的毒囊,口吐黑血,当场毙命。
陈武蹲下身,检查尸体,脸色凝重:“是李淳的人没错,可他一个太学博士,怎么敢调动这么多死士?背后定有氐族宗室撑腰。”
慕容冲没说话,目光落在那把刻着 “苻” 字的弯刀上 —— 李淳的令牌、氐族的标识、秦宫的皂靴,这三者加起来,指向的或许不只是李淳和氐族宗室,甚至…… 苻坚也知情?
他故意让李淳动手,看看自己能不能破局,同时试探陈武的立场。
“继续赶路。” 慕容冲收起匕首,重新上了马车,“此事不要声张,到了并州再说。”
陈武点头,吩咐禁军处理尸体。马车里,慕容冲摸着怀里的 “秦宫暗卫” 玉牌,心里满是疑问:苻坚给这玉牌,是让他调动暗卫自保,还是让暗卫监视他?
这盘棋,越来越复杂了。
傍晚时分,马车终于抵达并州边境的段兰营地。段兰亲自在营门口迎接,穿着鲜卑人的兽皮袍,腰间挂着弯刀,脸上堆着笑,眼神却藏着警惕。
“中山王远道而来,辛苦了。”
慕容冲躬身行礼,语气平静:“段将军,我奉大秦陛下之命,前来劝降,还请将军容我细说。”
段兰点头,带着两人走进主营帐。帐内炭火旺盛,案上摆着烤羊腿和马奶酒,是鲜卑人的待客之道。
“中山王,” 段兰举起酒杯,目光却紧盯着慕容冲的锦盒,“陛下的劝降信,不知可否让我一观?”
慕容冲将锦盒递过去,目光没离开段兰的手。
段兰打开锦盒,取出密信,拆开火漆时,手指突然顿了顿 —— 他也发现了火漆的裂痕!
慕容冲心里一紧,却见段兰不动声色地展开信纸。只看了几眼,他突然大笑起来:“陛下这是在开玩笑吗?让我归降,却要我交出所有兵权,还要去长安为质,这不是劝降,是软禁!”
慕容冲的心脏猛地一沉 —— 信被改了!
原本苻坚与他商议的条件是 “保留段兰部分兵权,让他镇守并州边境”,现在却变成了 “交权为质”。改信的人,就是想逼段兰拒绝劝降,引发战争。
“段将军,这信有问题!” 慕容冲赶紧开口,“我从长安出发前,火漆还是完好的,途中遭遇截杀,定是有人在半路改了信!”
段兰的目光落在慕容冲身上,满是怀疑:“中山王说有人改信,可有证据?若是你与大秦陛下串通好,用假信激怒我,好让大秦出兵剿灭我,怎么办?”
就在这时,陈武突然开口:“段将军,陛下确实与奉车都尉商议过,保留你的部分兵权,镇守并州边境。这信里的内容,与陛下本意不符,定是有人篡改。”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卷竹简,递到段兰面前:“这是陛下出发前给我的密令,上面写着劝降的真正条件,将军可对照查看。”
段兰接过竹简,快速扫了几眼,脸色渐渐缓和。
慕容冲却愣住了 —— 陈武手里怎么会有密令?苻坚明明说过,只有他手里的信是劝降凭证,陈武不该有密令!
他看向陈武,对方却悄悄给了他一个眼神,像是在暗示什么。
“看来确实是有人改了信。” 段兰放下竹简,目光变得复杂,“只是不知道,是谁敢在陛下的信上动手脚,是氐族宗室,还是…… 陛下自己的意思?”
慕容冲定了定神,语气坚定:“段将军,无论谁改了信,我都愿与你一起找出改信的人,向陛下澄清。若是你愿意归降,我定会恳请陛下兑现承诺,保留你的兵权,让你镇守并州。”
段兰沉默了许久,终于点头:“好,我信你一次。但我需要时间考虑,也需要确认陛下的真正意图。三日后,我给你答复。”
慕容冲点头,心里却清楚 —— 这三天,才是真正的考验。改信的人不会善罢甘休,苻坚的暗卫在监视他,段兰也藏着疑虑。
他必须在这三天里,找出改信的人,确认陈武的立场,还要让段兰真正信任他,否则不仅劝降失败,他自己也可能死在并州。
离开段兰的营帐时,夜色已深。陈武走到慕容冲身边,压低声音:“奉车都尉,陛下让我告诉你,小心段兰,他与氐族宗室有勾结,这三天里,他定会试探你。”
慕容冲心里又是一惊 —— 苻坚到底想做什么?让他劝降段兰,却又说段兰与氐族勾结,是让他提防段兰,还是让他借段兰之手,除掉氐族势力?
回到临时营帐,慕容冲坐在案前,手里攥着 “秦宫暗卫” 玉牌,面前摆着陈武拿出的那卷密令。
改信的人是谁?陈武忠于苻坚,还是另有目的?段兰真的与氐族勾结吗?苻坚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他想起母亲说过的话:“乱世之中,人人都是棋子,只有看清棋局的人,才能活下去。”
慕容冲深吸一口气,将玉牌和密令收好。他必须在这盘复杂的棋局里,找到自己的生路,同时抓住报仇的机会。
夜色渐深,并州的风刮得营帐呜呜作响,像是在诉说这场未结束的权谋博弈。慕容冲知道,这三天,将决定他的命运,也将改变并州的局势。
他必须步步为营,小心应对,才能在这场暗局中,找到破局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