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惯例七夕百官休假,符岁拒了一堆邀她七夕同游的帖子,特意留出时间来,今儿一早就派人去兴化坊守着,准备故技重施像端午那日一样把人“绑”来。
婢子没回答,而是说道:“程小哥在外面候着。”
程小哥是程力武,程宝定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只有程力扬和程力武是长住郡主府的。因为他们不是奴仆又不同于护卫,下头的人私底下叫他们程大哥儿和程小哥儿。
符岁叫程力武进来回话。
“去兴化坊的人走了空。”如果只是没找到人,用不着程力武来说,“朝中大臣为流官制的事争论不休,今日一些反对的官员入宫请愿陈情,圣人担心这些人跪时间久了出意外,不止是近卫,连左右两卫也召进宫中看护。”
符岁有些傻眼,她左盼右盼好不容易盼到越山岭能休息一日,结果被“死谏”的官员截了胡。
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她差人打听今日入宫的都有哪些人,在纸上写了这些人的名字扔镖泄愤。
其他人都躲得远远地以免被误伤,秦安从晒书的地方转过来,看到符岁正在气势汹汹地扎小人,默默地转身就走。
唯有几个贴身的侍女在旁看顾着,代灵饶有兴致地坐在一旁把纸撕成小人摸样,举起来对着光端详,越看越欢喜,感叹自己真是心灵手巧。
“咦,这个杜铉我知道,他不是贡举出身吗?他最开始租住的屋舍离我家不远呢,我看他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怎么也掺和这些事?”代灵拿着一张写名字的纸问符岁。
符岁抓着一把短箭当作利刃掷出,扎在前面摆的靶子上。靶上贴了张写名字的纸,签子歪得离谱,连纸边都没挨到。她听见代灵的话,头也不回继续掷:“他当年通榜走的王博昌的路子。”
代灵听见“王”字,立刻对杜铉心生厌恶:“我还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原来是王家的走狗。”
一个人好与坏不是一个字说清的,说到底不过是各谋其利罢了。天地君亲师,从一个人一开始治学的老师到考场主考的考官,再到入仕时的引荐者、仕途中的提拔者,甚至与某个家族、某个亲王皇子的姻亲关系都会决定着他的立场。如果不想背负背弃恩师的骂名为仕林唾弃,他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符岁掷得心烦,把余下的箭往桶中一扔,自顾自去花架下的藤椅上躺下,抱着一个大云枕发呆。
代灵见符岁不玩了,就唤人来将靶子桌台都撤走,地上也打扫干净。
流官制由钱氏提出,高家附和,崔氏作壁上观。王家虽然没有表示,但王氏党羽是反对党中流砥柱,王氏的态度可见一斑。今上雷厉风行,步伐渐紧,而她所知所见大概只是冰山一角。符岁幽幽长叹一口气,扯起披帛蒙在脸上,风雨欲来啊。
临近中午符岁收到两份礼。一份是越府送来的,说是府上做的巧果。另一份是周庄的大儿子送来的,他上次来送过酒,门房上认得他。他也送来一份巧果,不过是从吉祥饼坊中买的。门房这次好好询问他一番,原来是越山岭叫人告诉周家嫂子给符岁送点节礼,周嫂子只知道七夕节都吃巧果,偏生她厨艺不精不会炸巧果,只能让自己儿子去街上买了送来。
符岁收了巧果心情好转起来,管他是风是雨,总归不能次次都烧到她头上。
等到月亮初升,几个小脑袋凑在一起,一人手里捏着一枚针,要比比看是谁能得巧。
几个装水的盆子已经在廊下放了一天,符岁借着月光,把针轻轻放到到自己的盆中,铁制的细针没有沉底,而是横漂在水面上。几人一起去看针落下的影子。影子随着针一起在水中打着旋,飘飘忽忽,怎么看都是一条线。
五颗小脑袋齐刷刷凑上去。“怎么看不见了。”代灵使劲睁大眼睛往盆中瞧。
叩云抬头瞧一眼天色,又看一眼紧挨在一起的几人,笑着说:“挡光啦。”
几人忙退开一点,盆中果然又浮现出针影。
飞晴仔细看了又看,这才不确定地说:“怎么瞧着,像是一条线呢?”
代灵附和道:“我瞧着也像。”
“呀,”弈虹低呼,“这样郡主岂不是没得巧?”
符岁歪着头沿着盆子转,怎么转也是一条线,指着盆子争辩:“依我看是这投针之法不准,我怎么可能不巧?”
“对,不准,说不定是水晒得不好。”代灵是符岁的小应声虫,听符岁这样说,她重重点头,面色严肃,煞有介事地作出评判。
“你们也投投,看看到底准不准。”符岁催着代灵几人去投针。
叩云捏一枚针小心地横放在水面上。针轻轻晃动几下,并没有浸入水中,虚虚浮在面上,水底的影子却不是一条,而是一浓一淡两道影子交叉。
“哎呀,叩云出针花了呢。”飞晴蹲下来扒着盆子边惊叹。
弈虹轻轻用手肘拐叩云:“难怪郡主没得巧,原是叫你占了去。”
叩云偷偷觑着符岁神情,推拒道:“我粗手笨脚哪里能得什么巧,便是有半点巧处也是托郡主的福。”
符岁只是盯着两盆水来回看,仿若没听见几人的话语。
飞晴拉住弈虹的衣袖:“我们也来试试看。”
二人小心翼翼将针平放在水面。飞晴的针像符岁一样只投下一道影子,弈虹的针刚一入水就沉到碗底,连一道影子也没有。
“这……”飞晴还未等说话就瞥见了弈虹那静卧在水中的针,两人面面相觑。
虽说投针只是乞巧的玩乐,可针沉水底难免叫人扫兴。弈虹心中失落,在郡主面前不能表现,强扯出笑来自嘲道:“看来我是个笨的,竟连织女娘娘都无能为力。”
“白日里我看见几只鸟雀围着盆子转,怕是动过盆里的水。投针用的水最忌晃动,想来你的水被那些鸟雀搅弄过,这才无法浮针水上。郡主的水大概也遭了鸟雀戏耍,倒是我的水离得最远,侥幸没遭殃,反而现出针影。”叩云柔声劝慰着。
弈虹也明白叩云是假托鸟雀宽她的心,她有些感激地握上叩云的手,正要谢谢她的好意,就被一只晃到她身前的手抓住。
“快看快看!”代灵兴奋地叫着,“我是不是也得巧了?”
飞晴还未起身,离盆最近,她扭头看去,还真有两道交错的针影。
弈虹闻言也挤过去查看,看清代灵盆中那浮在水上的细针和水中两道影子时,心中沮丧更甚。
“郡主说得对,投针法不准。”飞晴扶住弈虹胳膊站起身,斩钉截铁地说。
代灵一听着急起来,争辩道:“怎么不准,我巧得很,织女娘娘都知晓我巧的。”
飞晴笑得几乎站不住,直往弈虹身上倒:“是谁拿梨子哄喜蛛结网,结果第二日梨子只剩下核,喜蛛也跑没影子。”
代灵鼓起脸嘟哝:“我半夜肚子饿了嘛,再说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她二人一番打趣,弈虹也跟着笑起来,沮丧散掉几分。
那边的吵闹符岁充耳不闻,她向后退几步,抬头观察月亮和照明用的灯所在位置。又向前走几步,一点一点用身体挡着一盏灯的灯光,突然一伸手,胸有成竹地说:“取盏灯来。”
还在笑闹的几人立刻噤声,飞晴小跑着取来一架风灯,举着灯将几个水盆照得通明。
“往后站。”符岁指着一处对飞晴说。
飞晴稳稳举着灯,退到符岁指的位置。
“再退。”符岁盯着白粼粼的水中一团黑乎乎的影子,继续吩咐,“举高点,再退。”
随着飞晴越退越远,失去明亮灯光的水面渐渐暗谈下来,水中竟浮出第二条影子,与原先的针影交错。
“针花!”弈虹不可思议地惊呼,“飞晴的盆中也有。”再去看代灵和叩云的盆中,针花依旧存在,只是比之前略略变了方向。
代灵惊得嘴都合不上,痴痴地看向符岁:“郡主莫非是仙子神女,竟有如此仙术。”
符岁伸手弹在代灵额头上:“不过是利用灯火和月光罢了,那些点石成金的戏法你也没少看,这也值得你大惊小怪?”
如此只有弈虹的针还未显影,符岁让弈虹把针捞出:“去用油将针抹一遍。”今日得不得巧可由不得织女。
弈虹估算下路程,转身跑向自己宿房,找出养发的头油抹在针上。怕针上的油干掉,一路小跑捏着针回来,再次将针平放在水面。刚才还沉在水底的针刺破水面,沉甸甸地坠在水面上,晃悠悠地旋出两道影子。
叩云帮飞晴把灯挂在附近的树枝上,避开灯光走近。一排五根针皆展出两道影痕,互相交织着,呈现出五朵角度略有不同的针花,竟真是各个都得巧。
迎着几人倾佩的目光,符岁下巴高昂,有些骄傲地说:“本郡主钟灵毓秀,你们跟着我耳濡目染,自然是聪慧灵巧,区区投针小技,怎么可能不得巧。”说着一挥手:“将我的金针取来,看本郡主如何穿针引线。”
穿针也是七夕常用来乞巧的玩乐,将数根针插好立起,用红线来穿,同一根线穿过的针越多,就代表穿针人越灵巧。符岁有一套特制的金针,针孔较寻常针大上两倍有余,能穿几根针全看符岁想穿几根。
金针收在符岁放杂物的柜子里,叩云笑着问符岁今年想穿几根针,符岁豪气万丈地表示要给众人表演一线穿十八针。
“郡主。”一名婢女匆忙赶来,站定后仍在喘息:“越将军在府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