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岁闭门休养的时候,钱頲之一封奏疏点炸了整个朝堂,这位养在道观的九郎君以石破天惊之势开启了他的仕宦生涯。
贞明九年六月十一日,钱頲之上奏请请求官员任命五服回避及实行流官制度,官员不得在原籍任职,五服内亲属不得同衙任职,不得为上下级,不得为监察关系。皇帝于六月十五大朝会与百官共议此事。
世家之所以能屹立不倒,凭借的就是在地方错综复杂的关系和官场上的互相提携,流官制和五服回避几乎是砍在世家的根基上。朝上反对者众多,连议两日未有结果。一时间钱頲之和博陵钱氏都站在风口浪尖。
此奏章第三次朝议时,出身四姓之一京兆高氏的太常卿高邺出人意料的表示赞同,高家的倒戈让反对党阵脚大乱。
七月二十三日,争吵了一个多月的流官制落下帷幕。当日下午,皇帝召中书门下共议,就具体实施要则、边陲地区的区别管理等方面进行商讨。
贞明九年八月十三日,流官制和五服回避盖着层层批印,昭告天下。
越山岭确实忙,一连好几日不着家。符岁使人悄悄打听过,越家以为他住在兴化坊不曾多想,兴化坊周庄一家则根本不管越山岭去向,他回来住就多做一份饭食,不回来也不多问。
符岁寻了个借口找田乾佑,结果田乾佑也不在家。符岁问了临海大长公主才知道,冯妃居然派人来过,话里话外问起田乾佑的婚事。临海大长公主哪里还不明白,随便拾些话搪塞过去,还叫田乾佑避着点冯家。田乾佑想着有心算无心,总有个相遇的时候,干脆收拾东西又搬去千牛卫值房,冯家总不能当着圣人的面找他。
于是东躲西藏的田乾佑被符岁从千牛卫中揪出来。
“你有病吧!”
食味斋的雅间里,田乾佑刚一进来就发出铿锵有力地质问:“你找我跟南衙说一声就得了,你找圣人传什么话。圣人召我的时候我还以为我犯什么事被抓住把柄了,好悬没给我吓死。”
符岁慢条斯理地吃着甜醅,打趣道:“你怎么不想是圣人赐婚呢?”
田乾佑听见“婚”字就来气,一拍桌子:“那我还不如一头撞死在大殿上。冯家算什么东西,我就算死也不沾他家一点半点。”
冯家新贵,冯妃又受宠,多得是人家想跟冯家攀上关系。冯家若是不求向上攀附,冯香儿还真不愁嫁。
冯妃选田乾佑也算费尽心思,田乾佑官职不算很高,却是天子近臣,母亲又是对弟弟侄子们都很照拂的临海大长公主。田家祖上曾修著过兵法,在军中颇有声望,如今虽不十分显赫,也有勋爵在身,平素里又从不参与党争是非,嫁去这样的人家最是富贵安稳。
皇帝有句话说得对,婚事上田乾佑要是不愿意,谁按也没用。符岁问起越山岭:“左卫竟忙成这样,他一个三品要员也天天住在南衙?”
田乾佑也不跟符岁客气,支起一条腿坐着,自顾自吃起酒菜:“哪是忙什么正经事,左卫将军原来是袁审权的,叔和回京后袁审权就被调去燕然都护府做副都护。袁审权在卫中经营多年,叔和就职后,有人说是为了给叔和腾位置才强行挪走袁审权,原先与袁审权交好的卫中军官对叔和颇有微词,袁审权提拔培养的参军校尉也处处阳奉阴违。叔和既要周旋上下,又要分化袁审权留下的人员党朋,重新梳理卫内事务,从他领职后,我都不太能见到他了。”
现任的燕然都护忽哥赤原是个奴隶,后来凭军功一步步坐上现在的位置。此人有万夫不当之勇却为人狭促,燕然又在边陲,袁审权再长袖善舞也无处施展。符岁缓缓搅动着甜醅,袁审权的夫人出身河东王氏,与其说是袁审权给越山岭挪位置,不若说是为了支走袁审权才把越山岭调回京。
“你打算在值房躲一辈子啊?”符岁问道。
田乾佑仰脖灌下一杯酒,将杯子重重杵在桌上,垂头丧气地说:“我也不想,我只要在家,冯妃隔三差五就有名目派人来。本来我还能去叔和那儿躲一躲,结果叔和也不回家。叔和在家时周家嫂子做的虽然也难吃,好歹还能叫个菜。他不在煮的简直就是泔水,多吃两顿我都怕被毒死。”
符岁知道周庄的娘子平日里管着做饭,看周家娘子健壮爽利的模样,她还以为是个料理家事的好手,没想到厨艺这样差。
她宽慰田乾佑道:“放心吧,我已经帮你打听过,你跟冯香儿的事成不了。你要不还是回家住得了。”
田乾佑从没想过自己和冯香儿会成亲,所以对符岁说的“成不了”也没什么欣喜情绪,只是随口问符岁打听了什么。
“婚姻大事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跟你议亲就是冯妃一厢情愿,渔阳伯和马郡君嫌田家无权无势,根本没看上你。”
田乾佑听见这话反而乐了,他冲符岁一仰下巴,使了个眼色:“你从哪儿打听的。”
符岁轻蔑地哼一声:“冯满和冯贤义两个色中饿鬼,身边漏得跟筛子一样,花点钱连晚上起几次夜都能打听到。”
田乾佑伸手示意符岁别说了,再说他饭都要吃不下了。
符岁难得乖顺地闭嘴,等着田乾佑吃饱饭摸着肚子喝水,才托着腮望着田乾佑软声说道:“待会儿你记得结账。”
“什么?”田乾佑一口水差点呛着,脸上写满不可置信:“你叫我出来,竟还让我掏银子?”
符岁咬着嘴唇,秀眉微微蹙起,拧成楚楚可怜的弧度:“你作为兄长,难道要让妹妹给你付饭钱吗?”
田乾佑最怕这套兄长妹妹的说辞,每次都能把他堵得哑口无言。横竖要掏饭钱,不把茶喝回本岂不吃亏?反正田乾佑下午不着急回千牛卫,索性腆着肚子瘫坐在椅子里,小口小口饮茶水。
“回家的事再说吧,正好这段时间我也忙,住在值房还方便些。”田乾佑吃得太饱有些犯困,慵懒地倚着椅背,虚虚打个哈欠,“圣人敕道祈福,好大排场,你去看吗?”
符岁摇头:“圣人问过我,我说不去。”符岁对佛道之事都兴致缺缺,这种祈福的活动没意思的很,尽是些玄之又玄的说辞,还不能随意走坐,她不想去。
“宫中可有谁染恙?”皇帝不是痴迷佛道之人,举办法会必有缘由。符岁旁敲侧击问过徐知义,徐知义只说圣人身体康健。
田乾佑也没听说哪位皇子或皇女身体不适:“应该没有,只是圣人好像命太史局算天象,估计法会跟天象有关吧。”
算天象?高家倒戈后世族在反对流官制上日益乏力,眼看此事就要尘埃落定。秋收春种的时候不算、满朝文武打成一锅粥的时候也不算,这时候算什么天象。符岁在心中编排皇帝,以她对皇帝的了解,肯定憋着坏主意,不知此番轮到哪个家伙要倒霉。
田乾佑歇了会儿,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发觉不对,倒回来问:“你寻我到底为何事?”
符岁原本是为了打听下越山岭在忙什么,之所以通过圣人找他,一来是因为今日田乾佑宿在宫中,找他需经过内侍近卫层层转递,二来这种敏感时期她在宫中传递消息难免有刺探天子之嫌,不过这种话她怎么会跟田乾佑说呢。符岁眨着无辜的双眼,面上浮现出天真无害的笑意:“我就是告知你冯家没有结亲的意思,你只要避开冯妃就好,没必要躲在外面不回家。”
大费周章叫他出来就为这点小事,田乾佑哑然。换做陈景阳之流他少说也要骂几句,他一手悬在半空指向符岁,几次欲言又止,最终无奈地放下手,佯作恼怒道:“这顿饭钱我可不管,你自己付!”
七夕这日一大早,飞晴就带着婆子丫头们开了库房书房,把书分门别类地拿出来翻晒。符岁伸着懒腰出来,先端一盆水放在花廊下。代灵她们收拾好房间,也纷纷端水来和符岁的水摆在一起,预备晚上投针用。
“郡主你看。”代灵翘着手给符岁瞧。
七夕民间有染指甲的风俗,符岁不爱染,嫌新指甲长出来后不好看。代灵她们都很喜欢染,好几天前豆苗就在帮她们染指甲。不止她们,其他婢子也在染指甲。除了针线上,这几天时常有婢女晚上把手指包成萝卜,早上伸着十根红彤彤的手指做活。
凤仙花染指甲要染好多次才能染成红色,昨晚豆苗给代灵染最后一次,临睡前代灵还举着十根萝卜手指来给符岁看。
符岁握着代灵的手指查看。豆苗染得仔细,指甲上色均匀红艳,手指依旧白净。叩云和弈虹也都伸手给符岁看,三双细长白嫩的手摆在一起,符岁这边摸一把,那边捏一下,好不快活。
“郡主,去兴化坊的人回来了。”有婢子来报。
“怎么说?”符岁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