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讨人厌的瘟神,皮笑肉不笑的样子难看得要命。
令雪并不知道他为什么笑,她现在非常开心。在她眼里师徒是比道侣亲密得多的关系,司云徵的确心善,可那些待人友善的举动是他出于涵养而做的,能让他付出真心与爱意的人好像并不存在。
如果令雪和他是师徒,他们就是亲人了。前世司云徵为了让她对应寒手下留情自断灵脉,应寒为了救司云徵和她同归于尽,令雪其实很羡慕,她也有血脉相连的亲人,只是已经被她杀光。
如果司云徵想,她也可以为他搏命,不过令雪知道,他做什么都有分寸,哪怕自己去死,也不肯让令雪为他做什么。
令雪看着司云徵,觉得哪里都好看,都长在她心坎上。她拉住司云徵宽大的袖摆,笑眯眯喊道:“师尊。”
应寒站起来了。
他冷冰冰地盯着令雪,态度比起刚刚杀气腾腾的样子稍微好些,脸还是很臭。
司云徵将广邳简单埋葬,带着应寒和新出炉的徒弟另找地方休息。
真仙残地多湖,水中妖兽也不少,不过他们性情温和,很少会主动找人麻烦。妖兽间地盘泾渭分明,大多修士进入秘境都选择在湖边简单安营扎寨。
司云徵手在虚空中掠过,掏出一座巴掌大的宅子,让它落在空地上,道:“玲珑玉苑,开。”
随着他说出“开”字,这宅子陡然变大,虽然不算金碧辉煌,但外面能看见白墙灰瓦,也显得很精致清雅。
大门敞开,令雪率先进去,探头探脑到处钻。
能随意改变大小的法宝她只见过武器之类的,这种能随身携带的住处真是稀罕,而且玲珑玉苑如果是司云徵亲自做的,那他们的审美就能算截然不同了。
令雪建自己的妖王宫殿,甚至没有用心起一个名字,就叫妖王宫,为了把司云徵放进去,拿自己所有的好东西堆在一起,光一照便晃眼,连地砖都全是金子。
好像是有点庸俗。
令雪若有所思地站在那里,因为这时化人不久,头发梳得并不熟练,原先只草草拢在一起用一根白色发带绑着,被广邳自爆弄出的火烧断了,长发披在身后,发尾随着她的步子摇晃。
衣裳也不大体面,是很素的灰色,应寒刺她一剑,沁出少许血来,弄得背上有些脏污。
令雪回头看司云徵:“师尊,我可以住在这里吗?”
他笑了笑,温和的眼睛稍微弯起,手里出现一条挂着圆形玉牌的项链。
司云徵伸手,将它交给令雪:“自然可以。我身上带的东西不多,你先收着。妖族生来固元,你应当会用芥子术法,不必我再教。挑个喜欢的房间,去换身衣服吧。”
令雪欢欢喜喜地接了,立刻戴在脖子上,和他道谢,心里盘算着能不能住得离他近一点,或者能不能干脆住进他房间里……
她雀跃地跑了,司云徵朝应寒道:“你先留下,我有话和你说。”
令雪先打开一扇门,发现里面放着一堆法器,不像住人的样子,去找下一个。
令雪进到第二个房间里,看见床上铺着细绒毛,帷帐系在床柱,陈设拥挤,每个椅子上都有花纹各异的厚垫子,柜子里东西放得满满当当,迟疑了一下,关门出去。
直到打开第三扇门,令雪才眼前一亮。
这样床铺简洁平整、立架上挂着白色衣袍、屋内宽敞明亮井井有条的房间,肯定是司云徵的。
令雪吸了吸鼻子,只嗅出家具木材的干净气味,更加笃定,先摸摸那件衣裳,才走到屏风后的水池里洗澡。
苍天有眼,天作之合!
令雪看了看心上人送她的玉牌,发现里面有几样法器,几套衣裳,白的、蓝的、青的都有,是男子装束。该不会是他的旧衣吧?
令雪挑了和司云徵今日穿的最像的一身,哼着走调的歌洗好换上,袖子太宽了,她甩了甩手,觉得他们真是命定的缘分,坐到床边开始擦头发。
这个时候房门又被推开,令雪抬头,立刻变脸。
“你是来干什么的?!”
应寒冷冷道:“这是我的房间。”
令雪脑子忽然转得飞快。司云徵常年在外,住所里理应只有他们两个人,虽然很出乎意料,但这个是应寒的房间,那另一个肯定就是司云徵的房间。
平心而论,令雪对逼仄的空间很不喜欢。即便房间里住的人是司云徵。
但纵观玲珑玉苑,这一间是离司云徵最近的了。
所以她退而求其次,理直气壮道:“以后这就是我的房间了。”
应寒沉默不语,紧握剑身的手指动了动,令雪认定他这个时候还没有能力杀他,有恃无恐地往更里面挪了挪屁股:“我知道你记得从前的事,但现在我在他眼里只是一只弱小的兔妖,你想对我动手,不怕他生你的气?”
见他忽然走近,令雪停下擦拭头发的动作,红眼睛定定地盯着他。
应寒走到床边,伸出手。
把她背后的枕头收进了芥子戒里。
“我最厌恶旁人碰我的东西,进我的地方,这个房间被沾染上了你的气味,污浊难闻。不必你要,我不会再待。”
令雪不由得睁大双眼。
她感到一阵久违的不悦,见到司云徵让她高兴了很久,但这个贱人一张嘴,她就觉得生气。
令雪身上都是毛的时候也很爱干净,怎么会有什么难闻的气味?应寒竟然用这种低劣的语言污蔑她!
她忍住龇牙的冲动,下定决心赶快找个机会弄死他,眼下怎么反击才好?
令雪用兽类甩水的方式把半湿的长发甩干了,溅了应寒一脸水,嘲讽他:“这里的其他东西要不要一块打包带走?”
应寒用手背擦擦脸,神情仿佛极为嫌恶,连看都不愿看她,气得大步走了。
令雪冷笑一声,打了场胜仗似的趾高气昂地把屋内应寒的所有东西都扔在地上,掐诀道:“焚——”
心情大好的令雪给自己编了一条辫子,走到司云徵门前,细声细气地喊:“师尊,你在吗?”
门开了,他坐在最里头。窗边摆着几盆花,外面箱子柜子桌子椅子架子杂乱地放了一室。
令雪心里升起一点点微妙的感觉,但视线落到司云徵的脸上时立刻被勾走了魂儿,变回兔子从边角的地方蹭进去,动了动耳朵,跳到他膝上,又变回人形。
这个姿势正好坐在他双腿上。
这真是非常刻意的举动了,但令雪有双大眼睛,脸很白净,衣袍宽宽大大罩在身上,手都没有露出来,并不像占人便宜的登徒子,倒真像只不谙世事的兔子。
司云徵有些手足无措:“令雪,你先站好。”
令雪抓住他袖子,坐得更稳了:“为什么呢?师尊,妖都是这样和家人挨在一起的,下雪的时候会很暖和。”
司云徵哑口无言,扶了扶额:“人妖有别,男女不同,不能这样亲近。”
她明目张胆往他身上靠:“师徒便不许亲近吗?”
“不是,但……”
“师尊。”令雪打断司云徵蓄势待发的长篇大论,教导的话她听过很多遍了,他一开口她就知道又要讲些什么,开始转移他的注意力,“我想住旁边,应寒师兄告诉我那是他的房间,说我臭,好像还很生气,觉得我弄脏了他的房间。”
司云徵一怔。
令雪道问他:“师尊,我平时每天都有好好洗脸的,我身上真的有别的气味吗?”
司云徵竟然可疑地停顿了一下,才否认道:“没有。”
令雪眉头紧锁,抬起手臂嗅了嗅。
她的鼻子应该很灵啊?
司云徵强调:“没有。”
见令雪还是苦着脸,他在芥子袋里挑挑拣拣,又掏出一个绣着梅花的月白色坠流苏的香囊,系在她腰带上。
“这样就更香了。”
令雪和他曾经在一起那么久,第一次看到他哄人,还是以这么笨拙的方式。
她低头摸摸香囊,高兴溢于言表,司云徵忽然道:“辫子。”
令雪顺着他的目光找,发现有一束头发被她漏掉了,直愣愣地飞着。
“师尊帮我弄一弄好不好?我自己笨手笨脚的,什么都做不好。”
司云徵有些为难:“我不会梳女子发髻。”
令雪笑眯眯地看他:“我想要和师尊一样的发式。”
司云徵这才答应。
片刻后,令雪从他身上恋恋不舍地起来,对着镜子照来照去,十分自得。
司云徵坐得闲适,双手交叠,搭在膝上,令雪莫名从他眼神里看出一丝和蔼,觉得不对劲,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明日我要去寻烈红蟾,那东西太过危险,你和应寒留在此处。应寒脾气不好,你不要招惹他,他也不会来惹你不高兴。”
令雪答应了,默默盘算。
她也有别的事要做。
令雪自然不能让司云徵孤身一人去,那只蟾蜍因纵毒杀人臭名昭著,遭人追杀身受重伤后躲入真仙残地,司云徵来这里,便是为了根除祸害。
真仙残地变化万千,有山林湖泊,沼泽沙漠,烈红蟾就躲在一处沼泽里。他修为不低,又有诡计傍身,这次秘境开启,不只有司云徵是因他而来,但多数人对他束手无策。
上一世,司云徵为诛杀烈红蟾留下难以根治的火毒,幸而令雪到得及时,救下了他。但每每看他痛苦,她也觉得感同身受。
所以令雪当然不能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