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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老师!这摆明了是……”
“是什么?”
温晨抬眸,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得像一汪深潭,淡淡地扫过助理小李。
小李被他看得一噎,那句“是故意刁难您”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吐不出也咽不下。
项目经理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为人稳重。他推了推眼镜,沉声道:“温老师,默盛这要求确实不合常理。资方派专人对接是行规,但哪有让主创设计师每周单独向最高决策者汇报的道理?这会极大占用您的创作时间。”
“顾默珩虽然在商界的地位无可比拟,但……他懂建筑吗?”
团队里年轻设计师们压抑的议论,像无数只嗡嗡作响的飞虫,钻进温晨的耳朵。
懂吗?
温晨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讥诮。
会议室里嘈杂的声音仿佛被无限拉远,扭曲成模糊的背景音。光影交错间,他的思绪被猛地拽回八年前那个闷热得令人心慌的午后。
大学城的图书馆,弥漫着旧书页和阳光混合的味道。
窗外的蝉鸣聒噪不休,馆内却安静得能听见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他正对着一本厚重的《伟大的柯布西耶》出神。冷不防,一双手从旁边伸来,抽走了他掌心的书。
“温晨,你再看下去,眼睛就要长在书上了。”彼时还是少年清朗气息的声音,带着些无奈语气里有掩饰不了的宠溺。
他抬头,毫无防备地撞进一双含笑的深邃眼眸里。
顾默珩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随意地翻着书页,眉宇间是耀眼又散漫的温柔。
“我一个学金融和法律的,陪你啃的建筑史比我的专业书都厚了。”他一边抱怨,一边将书轻轻合上,妥帖地放在一旁。然后,他就那样侧着头,目光灼灼一瞬不瞬地看着温晨,明亮的目光仿佛凝视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
那时的顾默珩,还没有如今这身能将人冻伤的寒气。更像是一头意气风发的年轻豹子,自信、骄傲,眼底闪烁着比夏日阳光还要炽热的光芒。
“温老师?温老师!”
项目经理的声音将温晨从回忆的深渊里猛地拽回。
温晨透过镜片看向眼前的人,忽然想着如若这次的项目招标依旧给到眼前的这个人去做,自己则只需想向往常一样专心于设计上的事情。如果这次的项目不是“归巢”……他想,他和他也不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见面。
回忆是淬了蜜的砒霜,甜到极致,同样也毒到极致。
顾默珩或许不懂建筑,但他懂温晨。
懂到知道用什么方式,能最精准地刺中他的软肋,让他无处可逃。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涩意,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个人,以及与那个人有关的事。再抬眼时,眼底所有暗流都已敛去,只剩下令人心安的清澈与温润。
“大家稍安勿躁。‘归巢’是我们在座所有人的心血,走到今天这一步,身为主创人我深知其中的不易。”
“默盛资本是这个项目最大的投资方,他们的顾虑,作为合作方我们要理解。说到底,这只是一项工作流程上的调整。只要能保证项目顺利进行,保证‘归巢’能完美落地,一些额外的沟通而已,不会让大家的心血付之东流。”
温晨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镜片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冷嘲。他缓缓转动着指间的派克钢笔,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一点点沉淀。
良久。
他抬起头,看向正用崇拜目光望着自己的小李。
“回复默盛资本,时间,地点。”
“我们定。”
-
“云山”咖啡馆,顶楼包厢。
空气里浮动着烘焙咖啡豆的醇厚香气,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木质清香。
温晨提前了十分钟到。
他选了靠窗的位置,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浅灰色的羊绒开衫上投下几道斑驳的光痕。他将几份关键的结构分析图在桌上铺开,然后便静坐着,金丝眼镜下的目光落在窗外的天际线上,无悲无喜。
分针与秒针重合。包厢的门被从外推开,一道颀长冷峻的身影裹挟着室外的空气走了进来。
温晨的目光依旧落在窗外,没有回头,却能感觉到那道熟悉的阴影笼罩下来,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来人在他对面坐下,动作间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像是故意放轻了动作,不去打扰这片刻的宁静,目光却始终在温晨的身上。
直到服务生进来,为两人倒上水。
温晨这才缓缓将目光回收,隔着一张黑檀木长桌,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锋。
顾默珩今天没穿西装。一件质感上乘的烟灰色羊绒高领衫,外搭剪裁利落的黑色长大衣,衬得他肩宽腰窄,身姿挺拔。连头发都打理得一丝不苟,几缕额发看似随意垂落,却恰到好处地柔和了眉眼间的锐利。空气中,甚至隐约浮动着一缕极淡的、清冽的木质香。
温晨记得,顾默珩从不用香水。他曾说,讨厌那虚伪的气味,干扰判断。
时间倒回清晨。
秦书站在顾默珩那间足以开小型派对的衣帽间门口,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刷新。他身后,跟着一位梳油头、穿花衬衫,被业界称为顶级形象顾问的男人,Kevin。而他的老板——那个在华尔街被称为“没有感情的资本收割机”的男人,此刻穿着浴袍,眉头紧锁,审视着Kevin搭配出的第十八套衣服。
“太正式,”顾默珩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像去签收购合同。”
Kevin翘起兰花指:“顾总,这套完美凸显了您的禁欲气质和疏离感,让人欲罢不能~”
秦书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对方不拿设计图砸过来就不错了。
顾默珩扫过那件纯黑色高定西装,斩钉截铁:“换。”
秦书默默看了眼手机。早上六点半,他被老板一个电话从被窝里薅起来,带着这位Kevin老师火速赶到顶层公寓。原以为是哪个国际财阀密访,结果就这?
“那这套‘冬日暖阳的拥抱’呢?”Kevin又献宝似的捧出一套浅驼色大衣配白色毛衣,“温暖、治愈,瞬间融化对方心防!”
顾默珩眉心拧得更紧:“太软了。”
秦书腹诽:老板平时那身能把人冻僵的气场,跟“温暖治愈”有半毛钱关系?他仰头为自己默哀,牛马的命也是命,前晚为整理温晨那份横跨八年的资料,他只睡了三个小时,大清早过来,不是为了看老板在这里玩奇迹暖暖的!
就在秦书快要站着睡着时,顾默珩终于亲自从衣架中抽出那件烟灰色高领衫与黑色大衣。Kevin眼睛一亮,猛拍大腿:“妙啊!低调中见掌控,看似退让,实则步步为营!”
秦书已经麻木了。他只看见老板站在镜前,任由Kevin为他整理发型时,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竟闪过一丝他从未见过的紧张。虽然转瞬即逝,但秦书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他顿时悟了——万恶的资本家,这是要开屏了。
“关于项目的具体对接,我希望……”
思绪被温晨的声音抽回。
他没有看图纸,只是注视着温晨,目光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无声笼罩。
“温晨,”他叫他的名字,不再是客套的“温设计师”,“我们八年没见,第一句话,就只能谈工作吗?”
温晨按着图纸的手指,骤然收紧,他抬起眼,“顾总,我想您误会了。我今天来,只是为了履行协议里的‘单独汇报’条款。”
“仅此而已。”
顾默珩的眼底,有东西飞快地碎裂了。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许,“温晨,别这样叫我。”
温晨像是没听见。他的目光,从顾默珩极具侵略性的脸上,缓缓下移。烟灰色的高领羊绒衫,质地柔软,妥帖地包裹着男人宽阔的肩膀和精悍的腰身。黑色长大衣随意地搭在旁边的椅背上,袖口露出的一截腕表,是百达翡丽的天文陀飞轮。
温晨收回视线,不再看他。他修长的手指,将面前的图纸,不轻不重地,往前推了寸许。
“顾总,相信我们彼此的时间都有限。”
顾默珩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收紧,指节根根凸起,泛出用力的白。他盯着温晨那张平静无波的脸,足有十秒。那双在商场上令对手胆寒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挫败”二字。
良久,他的目光终是落在温晨推过来的图纸上。
“‘归巢’。”他念出这两个字,尾音拖得极轻,像情人间的呢喃,却又带着一丝冰凉的玩味,“理念很好。”
温晨面上却不动声色,安静地等待下文。
“但默盛投的是一个商业项目,不是一个艺术品。”顾默珩的语气骤然上升,带着公事公办的锐利,“你方案里,开放式街区占总建筑面积的百分之十八,空中庭院占百分之七。这百分之二十五的黄金区域,回报率要怎么保证?”
果然。
和昨天那个李总监如出一辙的刁难。
只是从顾默珩嘴里说出来,压迫感强了百倍。
温晨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眸平静无波。
“顾总,这是我的测算模型。”他将面前的一份文件朝顾默珩推去,“开放空间带来的体验感和社交属性,预计能将整体客流提升百分之三十,顾客平均停留时间延长四十分钟。这部分隐性价值,会直接体现在核心商铺的租金溢价和整体商业价值上。”他的声音清润冷静,对于每一个数据都熟稔于心。
顾默珩翻开文件,修长的手指划过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表,他看得极快,几乎是扫视。
然后抬首,他的视线在温晨脸上停留了两秒,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情绪不明,然后将随身带来的一份文件推到桌子中央,“这是默盛法务部对项目合同的补充条款,你看一下。”
只有他自己知道,桌下的左手,指尖冰凉,早已悄然紧握。
温晨垂眸,拿起那份文件。才翻开第一页,他的指尖就顿住。
苛刻。
不,这已经超越了苛刻的范畴。从材料供应商的指定,到施工进度的监管,再到后期宣传的介入……默盛资本的要求几乎渗透到了项目的每一个细节。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投资方该有的界限。
“顾总,”温晨合上文件,抬眸直视他,镜片后的目光平静而锐利,“这份补充协议,似乎更像一份……收购方案。”他说的委婉。
顾默珩身子微微后靠,陷进柔软的沙发里,双腿交叠,姿态从容得像一个君临天下的王。
“温设计师,”他薄唇微启,吐出的字眼带着冰冷的质感,敲打在温晨的耳膜上,“‘归巢’的体量,远超你工作室以往承接的任何项目。默盛需要确保投资回报的万无一失。”
温晨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像是讥诮,又像是自嘲。
“所以,顾总这是不相信我的专业能力?”
“我相信你的能力,”顾默珩的目光落在他手中那份凝聚了无数心血的图纸上,语气却毫无温度,“但我更相信数据和流程。你的‘情怀’很动人,但情怀不能当饭吃,更不能变现。默盛投的是真金白银,不是虚无缥缈的故事。”
温晨放在桌下的手,无声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的清醒。
“顾总的顾虑我明白。关于供应商,我们可以提供三家备选,全部符合国际最高标准。至于进度监管,我们工作室有最专业的项目经理……”
他开始逐条反驳,逻辑清晰,不卑不亢。
声音依旧是清润的,只是那温和的底色之下,已然凝结了一层拒人千里的薄冰。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资本的傲慢,与设计的坚守之间的对决。
顾默珩静静听着,唯有那双眼,始终锁着温晨,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试图从对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中,捕捉到八年前的痕迹。
而更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对峙的,是服务生敲门而入。
“先生,您点的咖啡。”
两杯滚烫的手冲,一杯黑美式,一杯加了奶的拿铁,被轻轻放在两人面前。
白瓷杯里,深褐色的液体散发着浓郁的焦香。
服务生那杯滚烫的黑美式放在温晨的右手边,离他的手很近。
温晨正准备开口,继续反驳顾默珩那套唯利是图的资本论调。一只手,毫无征兆地伸了过来。越过桌面,轻轻搭在温晨面前那只滚烫的杯壁上,将它往远离他手边的方向,不动声色地推了半寸。
这个完全下意识、习惯性的保护动作。
流畅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温晨所有准备好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他忍不住看向顾默珩伸过来的,在日光下发颤的手。
记忆的洪流以摧枯拉朽之势,瞬间冲垮了他用八年时间辛苦筑起的堤坝。
大学的自习室里,他总是习惯把水杯放在右手边,看书入神时全然忘记。
顾默珩就总会在他身边,不动声色地,将所有滚烫的东西,都移到离他最远的安全距离。
一次,两次,无数次。直到这个动作成为刻进彼此骨子里的肌肉记忆,一个连八年漫长时光、以及那些刻骨伤害都未能彻底磨灭的习惯。
温晨猛地垂下眼帘,借助镜片掩护眸底翻涌的情绪。
那只手已经闪电般地缩了回去,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瓷杯滚烫的触感。顾默珩看着自己那只不听使唤的手,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又忍不住将眼皮稍稍上翻,关注着温晨此时的表情,下颌线绷得死紧,眼底闪过一丝罕见的狼狈与懊恼。
温晨沉默地端起那杯咖啡,入手,依旧是滚烫的。他将杯子凑到唇边,极小地抿了一口,极苦的滋味在舌尖炸开,一路灼烧到心底。
然后,他再抬眼时,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那副无懈可击,属于“温设计师”的温和面具。
他看着对面那个脸色微变、气息不稳的男人,极轻地笑了一下。
那笑意薄凉如冰,未达眼底。
“顾总还是和以前一样……”
他的声音很轻,尾音拖得有些长,刻意在中间停顿了一下。
那短暂的停顿,像一把无形的钩子,狠狠勾起了顾默珩心脏深处最隐秘、最柔软的角落,让他骤然缩紧。
“……周到。”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清晰而缓慢,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和品评。
却像一根淬了毒的细针,悄无声息地,又无比精准地,扎进了顾默珩心上最柔软、最不设防的那一处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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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重逢(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