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台下死一般的寂静。到此刻天色已经彻底黑了,照明石于四周亮起,照亮整个比武台。
往年并非没有这般不顾一切的死战,但往往是发生了最后一场,这才只是第二轮,怎么就拼到了这种程度?有人暗暗咽了一口唾沫,虽台下无人开口,但氛围明显有了几分沉重,显然,接下来的比试只会更加凶险。
台上侍者叹息一声,她大步向前,站在比武台正中:“恭喜诸位晋级。”
第二轮比试过后,留下的仅二十人,这其中,内族弟子占去大半。
“第三轮分组,请。”
她身侧,灵泉涌动,二十枚木签静静漂浮其中,台下晋级的弟子们不约而同闭目感应灵泉,不消片刻,仅剩了一枚木签还在其中。那是宁辞的。
宁竹四人皆是晋级,占去了名额的五分之一,彼此对上的可能性大幅上升,四人同时握住了木签,自己都还没看清上边的字,便是手一伸,四根木签撞在一起。
——无一相同。
四人心下皆是松了一口气。
台上侍者握住了最后一枚木签,她扬声宣布:“第三轮比试将于三日后开启,请诸位准时到场。散会。”
宁竹突然扬手:“可否将宁辞的木签给我。”
侍者愣了一下,她下意识拒绝了:“待她恢复好之后再来找我领取。”
宁竹皱起眉头,他还想继续争取,却有另一人开了口:
“给我吧。”
少族长上前一步,他朝台上的侍者伸了手:“我送去给她。”
“这……”她犹豫一下,比起宁竹,她显然更愿意相信这位年轻的少族长,“那麻烦您了。”
她说罢,最后一根木签向着宁殊射去,他握住了木签,掌心正好盖住了上边的字,周围好奇张望的人没能看见上边的字,只得悻悻收回视线。
宁辞伤得厉害,即便有宁家医者出手,短时间也不能让她恢复如初,因此,她必然是下一场中最弱的一个对手,若是让她的次序被人知晓,和她对上的对手便是可以提前做设计,将她淘汰出去。
侍者正是因此拒绝信任宁竹。
但天地良心,宁竹只是想帮朋友带而已。
眼看是宁殊提出代取,宁竹也没有异议,他收回手,宁长青拍了拍他的肩,虽然他不知道宁竹想做什么。
人群接二连三散去,另三人都有些倦了,和宁竹打了声招呼便回去休息,宁竹站在原地,等着人群散去,他朝向他走来的宁殊微笑:“宁殊哥。”
“走吧。”宁殊同样回以浅笑,“木签不能给你,但我陪你一起去看她。”
“宁殊哥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你想帮她带去,还是知道你二人关系不错?”
宁竹笑了笑,没应话。
宁殊知道他不想接话,便把话岔开了:“宁辞不错,我猜四长老会对她有兴趣的。”
“那就太好了,”宁竹道,“她值得。”
“那你呢。”
宁竹的脚步顿了一下。
宁殊同样停下,他侧过身,看着始终落后自己半步,不肯于他并肩的弟弟:“现在,你还想离开宁家吗?”
“宁殊哥说这话可就没什么意思了。”
“别紧张,我不是要劝你。”宁殊笑了笑,似是不意外他的回话,只是他的眼里到底是一闪而过了某些宁竹看不明的情绪,“或许,我应该换个问法:你现在还讨厌宁家吗?”
宁竹思索道:“宁家有值得我喜欢的人,但不代表我就要喜欢整个宁家。”
“也是。”宁殊了然,他回过身,又继续走他的路,“小竹,比试到现在,你还能坚持住,我很意外,但……你还要再挺过一轮。”
意外?
宁竹捕捉到了他的用词,心下疑惑,却也没有问出口,宁竹跟上他的脚步,又规矩地让自己落后他半步。
“元启天院的老师给我传了讯息,大约下周,她便到达长涯界。”宁殊说,“下周,第四轮比试,届时她会同长老们一起观赛。”
“好。”
二人说话间便已是到了医药阁。
夜色已深,医药阁中却还是灯火通明,不少弟子穿行院中,远远见到宁殊,都扬声打了个招呼。
宁辞和宁瑞伤势虽重,却也没危及生命,但考虑到宁辞还有下一场比试要打,还是分配了两名医者单独跟进伤者的情况。
宁家到底是医修世家,距离宁辞被抬走也不过半个多时辰,她已经醒了过来,只不过——
“一场比赛至于拼成这样?你知不知道再晚一点你可能会留后遗症?啊?比赛能有身体重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老说什么为了前途身体算什么,我可告诉你!身体才是一切的本钱!”
向来能言善道的人此刻鹌鹑似的缩成一团,被面前的医者骂得半句反驳不能,头都快低得埋进被子里了,愣是梅没敢吭一声。
宁竹老远听见了医者的训斥,他本想打断,走在他之前的宁殊却是站在门口,也不出声,屋内的人一个训得投入,一个被训得抬不起头,皆是没发现门口来了人。
宁竹看了看宁殊的表情。
宁竹决定当个哑巴。
屋内的医者训了半天,也不知道是训累了还是觉得宁辞认错态度良好可以放过,她坐回椅子上,拿起水润润嗓子,宁殊这才敲了敲门:“沐姐。”
被称为沐姐的医者囫囵吞了水,她连忙站起:“少族长,你怎么来了。”
“来送东西。”宁殊解释道,“宁辞状态可还好?”
医者扫了宁辞一眼,有几分纠结,还是实话实说了:“还好,透支得不厉害,只是打得太久,体力不支,多加修养即可。”
“那你刚才骂我骂那么狠?!”
宁辞惊叫出声,旋即意识到自己一个恍惚把心里话喊出来了,而她面前,医者表情骤变,宁辞连忙捂嘴。
“你还敢说!”医者毫不客气地点了点宁辞的额心,“不骂得狠点你怎么会记住!修炼不仅是修道,更是修心修身!把自己搞得乱七八糟还有理了是吧?”
宁辞自觉理亏,一边低头又一边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宁竹。
宁竹选择望天……花板。
“沐姐说的不无道理,”宁殊微微一笑,还是帮着宁辞打断了医者的训话,“宁辞,身体是一切的本钱。”
宁辞撇了撇嘴:“我只是……不想失去这个机会。”
“而且!与其说我,怎么不说宁瑞!”宁辞挣扎着昂起头,“他才是疯了的那个吧?”
医者冷笑一声:“谁说不骂。”
宁辞:……?
医者双手抱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呆住了的宁辞:“别说他了,进了我们医药阁的,是个鬼都得挨骂!”
像是为了验证她的话,宁殊好笑地指了指自己:“我也挨过沐姐的骂哦。”
宁辞:……
宁辞:哦哦好的对不起我错了。
“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是,一口一个不想输,不想失去机会,可你们到底知不知道,有命才有一切。”医者长叹一口气,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说是骂,其实也不过是劝他们要对自己的身体好一点。
“机会可以再有,错过这个还会有下一个,命才是只有这一条。”她撩起宁辞粘在脸颊上的发丝,轻声道,“宁辞,你要记住,你有家人,有朋友,你这样拼命,他们会为你担心。”
宁辞张了张口,半晌,她闷闷道:“……我知道了,沐姐。”
医者又叹了一声,她看向宁殊:“少族长,宁辞没什么大碍,你们是有话要谈?那我先出去了,有什么事再喊我。”
宁殊微微颔首:“辛苦了。”
医者走出屋外,贴心地将门合上。
宁辞被训了半天,看上去有些疲惫:“少族长找我有什么事?”
“来送东西。”他说着,那枚代表着下一轮入场资格的木签出现在他手中——背面朝上。他往前递了递,有些好笑地看着骤然止住呼吸的宁辞:“别把自己憋坏了。”
“我……!”宁辞一句“我靠”差点脱口而出,好在还是及时咽下了后半句,“我、我真晋级了?!”
“是啊。”装了半天哑巴的宁竹终于开口,“本来是我想给你送过来,结果侍者不相信我,不肯给我木签,好在有宁殊哥帮忙。”
“嗷!”宁辞鬼叫一声,亢奋地抓住那根木签,只是她的脑子实在转得有点快,刚高兴没多久,她又面色一变,愁苦起来,“可是、我这样三天后肯定恢复不好啊……哎完了完了要送人头了——”
“诶,宁竹,你是哪组的?”
“我?”宁竹看了看一直将宁辞分组次序挡得严严实实的宁殊:“……能说吗?”
宁殊好笑:“我又不是什么老古董,你们愿意分享,那就分享吧。”
宁辞摩拳擦掌:“听见没,不许掖着,来来。”
宁竹笑了起来,他上前一步,自储石中取出的木签落在手上,两人伸手,木签抵在一块,紧接着,同时翻手。
看清木签上所书序号的二人表情顿时都变了。
“你、你你你……!”
宁辞欲哭无泪,欲骂不能,她翻手扒拉住宁竹的袖子:“宁竹、哥!我叫你哥行不行,你让让我!!”
宁竹无语:“少族长还在这呢你就贿赂上了?”
宁殊虽是没看二人的分组,但听着对话,也当即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有些好笑,心下又有几分庆幸,还好,是他陪着宁竹一起来的,若是宁竹独自前来,指不定要被怎么嚼舌根。
“我——唉!”宁辞抄起身上的毯子一把连着面也盖上了,她的声音隔着一层布料传出来,带着几分闷,“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下一轮我不参加,反正打不赢你个怪物。”
毯子随着她说话的震动一点一点滑落,她的眼睛露了出来,宁辞看向站在后方一些的宁殊:“少族长,麻烦您帮我带个话了,就说,宁辞自觉身体恢复不好,下一轮弃权。”
宁辞咕哝一声,向来喜欢传八卦的人最清楚谣言是怎么起来的:“还好是您来,要是宁竹帮我送木签,横竖逃不过被人说什么我被威逼利诱了。”
宁殊颔首:“我会帮你把话带到的。”
宁辞又转了眼,她戳戳宁竹:“宁小竹,我又帮你一次了,来,叫姐姐让我开心开心!”
宁竹还没说什么,宁殊便突然上前一步:“你不必灰心,沐姐说的对,错过了一个机会,总会有下一个。”
宁辞有些疑惑,她摆摆手:“少族长不必安慰我啦,我知道会有其他机会其他可能,我只是,嗯——有点不甘心。”
她顿了顿。她可以说玩笑话,可以假装自己内心的苦闷不存在,可一团气咽在她胸口,密密麻麻的,涨得她好痛。
“而且……”她还是压不住心头的失落,她苦笑一声,“谁知道下一个机会会是什么时候呢……”
宁殊了然,他微微一笑:“现在。”
“……诶?!”
宁辞猛地抬起头,她瞪大了双眼,满是不可置信地看向宁殊。自觉对宁辞亏欠的宁竹也冷不丁被宁殊吓了一跳,看过去的眼里是同样的惊诧。
“四长老听说我要来,便也托我带了话。”
“宁辞,你可愿意加入执法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