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是深秋特有的,裹着巷口老桂树最后一点残香,混着街面汽车尾气的味道,吹得夏星然米色风衣的下摆轻轻打颤。她站在乾元财团总部正门前的大理石台阶下,仰着头,看那栋直插云霄的玻璃幕墙大楼 —— 阳光斜斜地落下来,在玻璃上碎成一片晃眼的金,像一道冰冷又华丽的屏障,把她和门内那个 “乾明宇” 的世界,隔得连影子都透不过去。
掌心的《婉清曲》乐谱被攥得发皱,泛黄的牛皮纸封皮上,“乾明宇” 三个字的签名早已被她的指腹摩挲得发亮,边角处的纸纤维微微翘起,带着点经年累月的霉味,像极了母亲临终前那只干枯却不肯松开她的手。星然下意识地把乐谱往风衣内侧贴了贴,那里贴着心口,能感受到自己慌乱的心跳 —— 她从昨晚整理遗物到现在,几乎没合眼,心跳就没这么稳过。
“麻烦让让,别堵着门禁。” 一个穿深灰色西装的男人匆匆走过,皮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 “噔噔” 的声响,像敲在星然的神经上。他手里拿着最新款的折叠屏手机,屏幕亮着,是乾元财团的内部通讯软件,上面跳着 “总裁办会议延迟 15 分钟” 的消息。星然往旁边挪了挪,帆布包的带子滑到了胳膊肘,她赶紧拽了拽 —— 包里装着的东西太沉了,沉得像母亲半生的等待:除了这张乐谱,还有一本磨破了封皮的日记,一张母亲二十岁时的黑白照片,以及半支用空了的护手霜 —— 那是母亲化疗时皮肤干裂,星然省下饭钱给她买的,母亲用到最后一点都挤不出来,还舍不得扔。
保安亭里的保安走了出来,五十岁上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袖口别着枚银色的乾元徽章,徽章上的 “乾” 字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他手里拿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是乾元的 AI 访客系统,扫了眼星然的帆布包,又看了看她的穿着 —— 米色风衣是前年打折买的,袖口有点起球,帆布鞋洗得发白,鞋尖沾了点早上赶地铁时踩的泥。
“小姐,访客登记了吗?” 保安的声音没什么温度,手指在平板上划了划,“乾元现在实行‘预登记 人脸识别’,没提前报备的话,进不去。”
星然赶紧从帆布包里掏出音乐学院的学生证,指尖在 “普通本科” 那行字上顿了顿 —— 这行字她看了三年,每次填简历时都要犹豫一下,现在被保安的目光直直盯着,像被人扒开了藏在心底的自卑。“我…… 我没有登记,但我找乾明宇先生,有很重要的事。” 她把学生证递过去,声音有点发紧,风一吹,尾音就飘了。
保安接过学生证,用平板扫了上面的条形码,屏幕上跳出学校信息,他撇了撇嘴:“非 985/211 啊……” 语气里的轻视像根细针,轻轻扎在星然心上。“按规定,没有高管引荐,就算是亲属,也得提前三天报备。” 他把学生证递回来时,指腹不经意蹭过星然的手指,那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哆嗦 —— 不是因为冷,是因为 “亲属” 两个字,她连说出口的资格都没有。
“我不是来闹事的,我只是想跟他说几句话。” 星然的眼圈有点红,她抬手按了按眼角,不让眼泪掉下来。昨晚整理母亲的日记时,最后一页的字迹歪歪扭扭,是母亲化疗到第七次时写的:“星然,妈妈可能等不到你找到他了。你别恨他,就问一句,当年他说的‘等我回来’,是忘了,还是从来没当真过?” 日记旁边压着的,就是这张《婉清曲》乐谱,母亲在乐谱扉页写着:“1998 年秋,和明宇在学校琴房写的,他说这曲子是我们的‘定情符’,要一直留着。”
“说几句话?” 保安嗤笑一声,转头对着对讲机说了句什么,里面传来模糊的电子音:“东门保安,别让闲杂人等逗留,影响集团形象。” 他朝星然扬了扬下巴,目光扫过她手里的乐谱,“小姑娘,我在这儿干了五年,像你这样来找乾总的‘亲戚’多了去了,有说怀了孩子的,有说欠了钱的,最后不都被赶走了?别做豪门梦了,乾总日理万机,哪有空见你。”
“不是豪门梦!” 星然突然提高了声音,引得旁边几个路人看过来 —— 有个穿 JK 裙的女生还掏出手机,对着她拍了两下,嘴里嘀咕着 “豪门狗血现场?” 星然赶紧低下头,把乐谱抱在怀里,像抱着母亲最后的念想。“我找他,是为了我妈妈。” 她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带着点哽咽,“我妈妈叫夏婉清,二十年前,和他认识……”
“夏婉清?” 保安愣了一下,好像有点印象,又摇了摇头,“乾总认识的人多了去了,二十年前的事,谁还记得?再说了,就算认识,又能怎么样?乾总现在是财团总裁,你妈妈……” 他没说下去,但那语气里的 “人走茶凉”,星然听得清清楚楚。
风又吹过来,这次带着点桂花的冷香,星然忽然想起母亲化疗时的样子 —— 那时母亲掉光了头发,用一块蓝色的头巾包着头,坐在出租屋的窗边,手里拿着这张乐谱,轻轻哼着调子。“星然,你听,这曲子的第二段,明宇当时说要改个欢快的结尾,说等我们结婚时,就用这个版本。” 母亲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憧憬,可那时她已经咳得很厉害了,唱到一半就停下来,捂着嘴咳嗽,指缝里渗出血丝。星然当时吓得哭了,母亲却笑着擦了擦她的眼泪:“别哭,妈妈还没看到你找到他,还没问他那个结尾改好了没有呢。”
现在,母亲没等到,她来了,却连乾元的大门都进不去。
星然往后退了两步,靠在路边的梧桐树上,树皮粗糙的触感硌着后背,让她稍微清醒了点。她抬头看了看乾元的大门,旋转门里不断吞吐着衣着光鲜的人 —— 有穿高跟鞋的女白领,手里拿着星巴克的咖啡杯,边走边对着手机说 “这个项目要赶在月底上线”;有戴金丝眼镜的男人,和旁边的人讨论着 “海外分公司的亏损数据”;还有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跟着老师来参观,脸上满是羡慕的表情,嘴里说着 “以后要进乾元工作”。
没人注意到她这个靠在树上的女孩,没人知道她怀里的乐谱,藏着一个女人二十年的等待。
星然掏出手机,想查一查乾明宇今天的行程,却发现手机快没电了,只剩 1% 的电量。她想起早上出门时,母亲的旧手机还在充电 —— 那是个老款的诺基亚,母亲一直没舍得扔,里面存着二十年前,乾明宇给她发的短信:“婉清,我去深圳创业了,等我站稳脚跟,就回来接你。” 这条短信,母亲存了二十年,电池换了三次,每次开机都要反复看几遍。
“要不要进来坐会儿?” 旁边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星然转过头,看到是街角那家 “暖光咖啡” 的店员,一个穿米色围裙的女生,胸前别着工牌,上面写着 “小夏”。小夏手里拿着一杯热可可,递到她面前:“我看你在这儿站了半天了,天这么冷,喝点热的吧。”
星然愣了一下,接过热可可,指尖传来温暖的温度,顺着手臂传到心口,让她鼻子一酸。“谢谢……” 她小声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在了热可可的杯盖上,溅起一点小小的水花。
小夏在她旁边坐下,看着她怀里的乐谱,轻声问:“你找乾总的?”
星然点了点头,把乐谱翻开一点,露出 “乾明宇” 的签名:“这是我妈妈和他一起写的曲子,我妈妈…… 去年走了,走之前让我来找他,问他一句话。”
小夏哦了一声,没多问,只是帮她把热可可的盖子拧开:“我表姐在乾元的文化事业部上班,她说乾总最近在办‘全球青年创新大赛’,专门收年轻人的项目,要是能入围,就能在决赛上见到乾总本人。”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宣传单,递给星然,“你看,今天是报名最后一天,要是你有项目,说不定能试试。”
星然接过宣传单,上面印着 “乾元全球青年创新大赛 —— 寻找有温度的商业创意”,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入围项目可获乾总亲自点评机会”。她的目光停在 “有温度的商业创意” 上,忽然想起母亲的话:“音乐能让人记住真心,做生意也一样,要是只想着赚钱,就会忘了最初的样子。”
“我…… 我有个项目。” 星然突然说,声音有点颤抖,却带着点希望,“我想重启我妈妈的艺术工作室,叫‘紫宸艺术中心’,专门教普通人学音乐,尤其是那些家里条件不好的孩子……”
小夏眼睛亮了:“这个项目好啊!有温度,又符合乾总的‘文化扶持’方向。你赶紧报名,我帮你连店里的 WiFi!”
星然跟着小夏走进咖啡店,店里飘着浓郁的咖啡香,角落里放着一架白色的钢琴,一个穿黑色礼服的女生正在弹奏《卡农》。星然走到钢琴旁边,停下脚步,手指轻轻碰了碰琴键,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母亲的旧钢琴 —— 那架钢琴是母亲用第一个月的工资买的,二手的,琴键有些发黄,却陪了母亲十几年,直到她病重,为了凑医药费,才以很低的价格卖给了琴行。
“我妈妈以前也弹钢琴。” 星然轻声说,“她最喜欢弹这首《婉清曲》,说这是她和乾总一起写的。” 她掏出乐谱,放在钢琴上,轻轻翻开,泛黄的纸页上,还有母亲用铅笔标注的音符,“你看,这里有个错音,妈妈说,是当时乾总不小心写错的,后来一直没改,说这样才真实。”
小夏凑过来看了看,笑着说:“这个错音好啊,就像人一样,哪有完美的?有缺点才真实。” 她帮星然连了 WiFi,打开乾元大赛的报名页面,“来,我帮你填信息,你把项目详情说给我听。”
星然坐在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敲着,一字一句地写着 “紫宸艺术中心复兴计划”—— 她写母亲的初衷,写想帮助的人,写音乐对普通人的意义,没提自己和乾明宇的关系,只在结尾写了一句:“这个项目,献给我的母亲夏婉清,她教会我,用真心对待每一个人,用音乐温暖每一个角落。”
报名提交成功的那一刻,星然的手机彻底没电关机了,屏幕暗下去的瞬间,她好像看到母亲在对着她笑,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站在老槐树下,手里拿着这张乐谱,轻声唱着《婉清曲》的调子。
“谢谢。” 星然站起身,对着小夏鞠躬,“要是没有你,我可能今天就放弃了。”
小夏笑着摆手:“不用谢,我只是帮了点小忙。对了,报名成功后,明天会有初审通知,你可以留个我的电话,到时候我帮你留意。”
星然走出咖啡店时,天已经黑了,乾元财团的大楼亮起了灯,像一座发光的城堡。保安还在门口值班,看到她,没再像之前那样冷漠,只是点了点头。星然朝他笑了笑,手里攥着那张宣传单,怀里抱着母亲的乐谱,慢慢往前走。
深秋的夜晚有点冷,可星然的心里却暖暖的 —— 她想起母亲说的 “等我回来”,想起保安说的 “人走茶凉”,想起小夏递过来的热可可,想起咖啡店里的钢琴声。她知道,就算明天初审没通过,就算她永远见不到乾明宇,她也要把母亲的工作室重启起来,因为这不是为了 “豪门认亲”,而是为了母亲的心愿,为了那些像她一样,需要音乐温暖的人。
走到地铁口时,星然回头看了看乾元的大楼,灯光璀璨,却好像没那么冰冷了。她掏出母亲的照片,放在手心,轻声说:“妈,我报名了乾元的大赛,就算见不到他,我也要把你的工作室做起来。你放心,我不会放弃的,就像你当年,没放弃等他一样。”
照片里的母亲笑得很灿烂,二十岁的年纪,眼里满是星光。星然把照片放回帆布包,攥紧了手里的乐谱,转身走进了地铁口 —— 地铁里人很多,很挤,却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她知道,这才是母亲想要的 “温度”,是《婉清曲》里最真实的那个 “错音”,是她要找的 “真心”。
第二天早上,星然被手机铃声吵醒 —— 是小夏打来的,电话里的声音很兴奋:“星然!你入围了!初审通过了!决赛就在后天,在乾元的总部大厦,你能见到乾总了!”
星然握着手机,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是开心的眼泪。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阳光照进来,落在书桌上的乐谱上,“乾明宇” 的签名在阳光下,好像又亮了一点。她想起母亲说的 “那个欢快的结尾”,忽然觉得,也许这个结尾,不是乾明宇没改,而是在等她来完成。
她拿起乐谱,坐在书桌前,轻轻弹起《婉清曲》—— 没有钢琴,她就用手打着拍子,哼着调子,唱到第二段时,她自己加了个欢快的结尾,像母亲当年憧憬的那样,温暖又明亮。
“妈,你听,” 星然轻声说,“结尾改好了,很欢快,像我们的未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