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温度提前被调高,顾宁伊刚上车就浑身一暖。他朝好久没见的司机石志打过招呼,便在后排右侧坐下喝姜茶。
座椅上垫着毛毯,顾宁伊草草擦干水渍,膝盖痛意稍减,却又多出一股挥之不去的灼热。
是赵林午的视线。
防水袋被他紧紧攥着,冷漠的金属眼镜下,是一双被粉丝夸过千百遍的深情眼眸,因疲惫而泛红,却更显出克制与脆弱。
顾宁伊下意识移开视线,朝司机说了声“去群青”,石志发动车辆,却立刻了然地升起挡板。
……
有些时候,太有眼力见并不是好事。比如现在,狭小的空间里,瞬间只剩顾宁伊与赵林午两个人。
以及尴尬。
连雨声都被车窗隔绝,世界安静地沉默着,唯有不时闪过的路灯在他们二人间来回冲撞,像被置于剧场的射光中,每一寸皮肤都暴露着不自在。
但即使尴尬得只能紧盯姜茶,小口小口地喝,顾宁伊也不后悔坐上赵林午的车。
没见面的时候,思念只在心头漫无目的地滋长,可真靠近这个人,才发现千丝万缕早已将整颗心包裹。
他仍然为赵林午心动,心动到被蒙蔽视线,只想多贪图一些能与他相处的时间。
可惜姜茶实在太辣,顾宁伊抿到受不了,才清清嗓子找话题:“你爸……腿还好吗?”
赵林午像在思考如何解释,嘴角紧绷,仿佛被千斤重的空气压迫,困在原处。
“我是不是不该问?”顾宁伊重又低头抿起姜茶。
“不是,”赵林午终于松开手中的防水袋,“他身体挺好,刚才看见热搜还让我滚回家,可能是……想揍我。”
“他能站起来了?”顾宁伊惊讶地转过头。
“没有,他只是想想,况且他能站起来也打不过我。”赵林午盯着他眼里的光。
空气在低低的笑声中流动起来。
或许是顾宁伊心情愉悦,又或许是沾了赵林午的好运光环,他笑着喝完姜茶,却一丁点都没被呛到。
顾宁伊望着杯底的棕褐色茶渍,心底升起一丝怅然。
赵林午也垂下眼眸,问他:“膝盖还疼吗?要不要我帮你揉一揉?”
“不用麻烦,我喷点药就行,谢谢。”顾宁伊从防水袋里拿出止痛喷剂。
触碰到防水袋时,他没来由地产生一种熟悉感,一晃而过,却又难以捕捉,顾宁伊甩了甩头,将奇怪的感觉抛之脑后。
噗呲噗呲,冰凉的液体喷洒在膝盖,顺着白皙的小腿向下滑落,顾宁伊连忙接住,顺回膝盖处,又随意搓揉了几下。
赵林午看得皱起眉,“你平时就这么喷药?”
“不然呢?”顾宁伊把喷剂还给他。
赵林午接过喷剂,却没放回防水袋,只是深吸一口气说:“冒犯了。”
顾宁伊还没反应过来,脚踝便忽然被温热的手掌包裹,一股若有似无的木质香气钻入鼻腔。
赵林午将他左腿伸平,放在自己腿上,重新小心翼翼地喷上药,等药剂静置成膜,才在四周轻轻推按起来。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各种穴位打着圈儿,按出一阵酸胀。
顾宁伊忍耐着皮肤的痒意,极力劝说自己,赵林午母亲是医生,他又常年照顾瘫痪的父亲,也能算半个医生,医生看他腿跟看穴位图和解剖图没什么区别……
“放松点。”赵林午忽然加重力气,按在他紧绷的大腿肌肉上。
“嘶——”顾宁伊下意识缩起腿,“谢谢,已经不疼了,我差不多也该到了。”
赵林午却将他左腿拉回原位,继续揉按起来,“在我主动收起挡板之前,这辆车不会停。”
顾宁伊脑中“嗡”的一声。
他迅速望向窗外,果然看见群青正门在视线中闪过,被迷蒙的车窗挤压得越来越小,没过一会儿,却又从另一侧窗框闪入。
“我们……在绕着群青打转?这得耗多少油?”他盯着幻灯片特效一样淡出淡入的风景,“有什么话不能停车说?搞的像绑架一样……”
赵林午眼神明显一沉,他手指仍旧一丝不苟地揉按着,却像焦躁不安的鸵鸟,埋在土里一圈一圈地打转。
顾宁伊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对不起,我没那个意思。”
“没事……”赵林午搓热手掌,敷在他膝盖上,放低声音,“停车你会走吗?”
暖意从膝盖扩散至全身,顾宁伊不忍心躲开他的试探,“我有什么不走的理由?”
“又下雨了。”赵林午扫了眼打在车窗的雨滴。
顾宁伊点点头,像是默认,却没再说话。
赵林午的手掌放得过于久了,久到热度又从膝盖反向传递到掌心,才收回手,帮他围好能自动加热的护膝。
顾宁伊立刻坐回原位。
天光已然大亮,将两人之间细节照得面面俱到,距离却被映衬得更远。
赵林午停顿了半秒,稍显不自然地收回手,理出一副谈正事的态度,“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顾宁伊迅速转头,生怕再听到退让的选项。
“我想邀请你主演一部电影,”赵林午推了推眼镜,“双胞胎,一人分饰两角,只是题材比较敏感,男主是同性恋,或许只能在海外上映。”
“这我倒不怕……”顾宁伊接戏向来不考虑商业风险,只要对角色感兴趣,无论剧组如何题材如何他都会拍,这些年因此被积压的剧不知凡几。
但他此刻也敏锐地意识到什么,“我想冒昧地问一句,另一个男主是……”
“没有另一个男主,主角只有这对双胞胎,但他们会有同一个恋人……”赵林午语气波澜不惊,像早料到他有此问,“这个角色会由我来演,还想问什么?”
粉饰的和平终于被击碎,顾宁伊沉默了一会儿,问:“尺度呢?”
赵林午坦荡得不像话,将情爱之事讲得如说明书一般:“吻戏很多,床戏至少四场,但不会太暴露。”
顾宁伊的笑容有些勉强,“你确定这不是你帮我?”
“可以说是互相帮助,我需要一部深入人心的电影,公司也好进一步接触电影资源。”赵林午冷静地说着理由,仿佛无懈可击。
“但你其实……根本不用冒这个险。”顾宁伊低下了头。
自从赵林午进入公司管理层,已经有将近一年半没拍戏,怎么会选择一部可能无法上映的电影复出?
况且同性题材风险太大,可能一辈子都要与角色捆绑……
“风险越高,收益越高。”赵林午无所谓地摊摊手。
顾宁伊只觉心头被浇了一泼冷水。
热情浇灭了,荷尔蒙浇灭了,盲目滋长的爱意也浇灭了,只剩冷静与清醒。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拒绝你,你还会出演吗?”顾宁伊闭上眼睛,像在等待命运的审判,“我想听实话。”
赵林午双唇轻碰,落下铡刀,“不会。”
预料之中的答案。
顾宁伊心脏被重重敲了一锤。
他本以为,自己和赵林午至少可以做回朋友,但三年过去,他们的身份地位早已不对等,赵林午单方面的馈赠,他又能如何回报?
答案显而易见。
赵林午是近乎完美的情人,他私生活干净,没有不良嗜好,无论是谁接受这些馈赠,都会产生一种被爱的错觉,甚至顾宁伊本就是他的前任。
他以平等甚至更低的姿态向自己示好,旧情难忘也好,重修旧好也罢,顾宁伊都可以欺骗自己。
但无论找任何借口粉饰、雕琢,本质而言,这就是一场权色交易。
顾宁伊无法接受。
他睁开眼,一如既往地坚定,“对不起,我拒绝。”
三年前,他也是这样,拒绝了赵林午让给他的角色。
那时两人几乎已经无法好好说话,一旦争吵的话题起了头,便要以近乎互相搏击的方式,做得彼此筋疲力尽,再也没力气多说一个字,只好相拥入眠。
但现在,两个人的精力毕竟都很充裕。
赵林午没太意外,只是微微颔首,平静地问:“我能听听理由吗?”
顾宁伊也尽量让自己语气轻松:“赵总明摆着要潜我,我不能拒绝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赵林午蹙起眉头,“为什么一定要把事情复杂化?”
情爱与钱权本就难舍难分,但顾宁伊坚持要将二者割离开,泾渭分明、互不打扰。
三年前就有人骂过他天真愚蠢,骂他——“醒醒吧,别永远活在你那虚无缥缈的理想之中”。
顾宁伊自己也觉得自己笨,他甚至不知道,如果连赵林午都向他伸出引诱的手,那么,他还能坚持到哪天?
但至少现在,他还没被逼到绝路,还在苟延残喘,便也仍然想遵从本心。
就这么简单。
“你觉得复杂,是因为你没想过这些,”顾宁伊剖析着自己的想法,“我只是想要平等的关系。”
“我们不平等吗?”赵林午眉头皱得更深了,压在镜框上,像要把镜片顶出去。
顾宁伊知道这份较真很难被理解,毕竟天下没几个像他一样傻的人。
但车没停,雨也没停,难得心平气和深聊这些话题,顾宁伊不想错过,“我们看起来平等,是因为你尊重我,一旦你不尊重了呢?我们之间哪还有平等可言?”
“你在为一种微乎其微的可能否定现在,”赵林午说,“我并不会那样做,你为什么不能多给我些信任?”
顾宁伊长长叹了口气,瘫在座椅上,“你爱我就像爱你的孩子一样,你对我好就像对你的宠物一样,但我不想做什么孩子和宠物。”
赵林午下意识扫过他大张的腿,“我觉得你误会我了。”
“不,在你眼里我大概就是个叛逆的孩子,在外面野了三年,终究还是要回到你身边,”顾宁伊说完忽然顿了顿,将腕骨合拢,递到赵林午手边,“现在要把我捉回家吗?爸爸?”
听到最后两个字时,赵林午几乎心跳骤停,他无奈地绷紧嘴唇,尽力克制血液的躁动。
喉咙发出的声音艰涩而低哑:“我们之间要真不平等,你现在就该自己脱光衣服,坐在我腿上重新喊。”
顾宁伊苦笑起来,无事发生般收回手,“你想我这样做,我随时能做,只要别给我任何酬劳。”
赵林午呼吸已经无法平缓,不知是被他气得,还是被他勾得,“我从没这样看待你,但你为什么要自轻自贱?”
“我不怀疑你,也不怀疑我自己,我们之间没有问题,”顾宁伊摇摇头,“是影视公司总裁和三百六十线小演员,这身份有问题。”
修文作者留言:
这章起剧情完全不一样了哦~
祝大家看得开心[黄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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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绑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