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赵林午送咖啡这天,太阳很毒,路上行人都挑拣阴凉处走,顾宁伊却专门跳进刺目的光斑,舒展手臂,让自己被阳光暴晒。
连日阴霾潮湿被烘干,顾宁伊打卷儿的头发也终于捋顺。他踩在自己影子上,圆圆的脑袋左摇右晃,却忽然晃出一个好主意。
他飞到街旁小店借了只铅笔,趴在栏杆上,掀起与包装袋钉在一处的订单卡纸,在“01”背面轻轻写上“05”,打量了一会儿后,又在05头顶画出一圈圈卷发。
赵林午天生发质好,浓密又顺滑,不像顾宁伊,摩擦过多或湿度过高就会炸毛。他很羡慕,羡慕得造谣式创作——你们顺毛会不会被太阳晒出卷儿来?
顾宁伊闷在咖啡袋后偷偷地笑,慢慢抚平卡纸的折痕,直到与打包时别无二致,才把笔还给店主,重新上路。
以前给赵林午送东西,他总会藏点小惊喜进去。比如试题图片里描出的爱心、书本里拼拼凑凑的信、恰好把0105并列的票根、像赵林午侧影的饰品。
顾宁伊孜孜不倦地钻研着浪漫的把戏,可他不点破,赵林午也不会主动提起。
他一直很好奇,赵林午都发现了吗?
这一次,又会发现吗?
他好像回到了肆无忌惮的青春期,心中满是期盼,但顾宁伊毕竟不再是十几岁的少年人。
很快他就明白,他想亲眼看赵林午拆开袋子,看他在喝第一口咖啡之前,能否发现自己的画作,其实……只是在找可以留下的理由。
顾宁伊对这心理实属无奈,他摇摇头,从路沿蹦下来,终于结束看似漫无目的的游荡,扫了辆共享单车猛蹬,心里敲起倒计时的钟。
这笔订单一点送达,顾宁伊还要在两点半前赶回咖啡店,继续工作。
就算留,他也不能留太久。
骑车骑得太快,赵林午开门时,顾宁伊的呼吸还没平复,话音却仍然清晰有力,“您的咖啡。”
赵林午打量着他额头的薄汗,“谢谢,跑过来的吗?”
他不接袋子,只是将房门敞得更大,顾宁伊本想直接塞给他就走,但……
赵林午很奇怪。
他仍然温和地笑着,可还穿着睡衣,又没戴眼镜,神情中掺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哀伤,眨眼都缓慢。
顾宁伊没多僵持,顺着他的意思走进门,在熟悉的沙发上坐下,“今天太阳好,我骑车来的。”
沙发当然不是三年前那个,赵林午也没闲到大老远把它运来横城,只是造型材质实在类似,让顾宁伊有种曾经坐在上面的既视感。
甚至整套房子,顾宁伊都觉得很熟悉,光凭直觉,就能推断出,右手边第一间是主卧,而后是次卧、书房、赵林午的收藏室,左边则是厨房、餐厅与健身房。
房子唯一的主人迈着又轻又浅的脚步,向他走来时,顾宁伊肯定了自己的直觉。
“你昨晚喝了多少?”他把咖啡袋往桌上一放,拽过赵林午的手腕,便要往厨房走,“没醒酒就别喝咖啡了,你这有没有东西,我给你煮点……”
一颗脑袋突然落在他耳边,顾宁伊吓得松开手,话音也被打断。
“不用,我没喝醉,只是酒被人掺了东西,药劲儿没过……”赵林午下巴抵在他肩膀上,有气无力地呢喃。
这些天耳机里才能听到的声音,此时没被任何媒介阻隔,直直钻进顾宁伊的耳朵,微微震动,激起一股痒意。
“什么药?”顾宁伊缩起脖子,想把这不清醒的人弄到沙发上去。
“不是这个季节的药。”
赵林午忽然伸长胳膊,按着顾宁伊的肩膀,转成面对面的姿势,虚虚地搂住他,念他的名字,“顾宁伊。”
胸腹以下的距离还很远,能算是礼节性的拥抱,可偏偏吐出的话叫人浮想联翩。
顾宁伊喉结滚动,轻柔抚摸起他的头发,安抚地问:“在呢,到底怎么了?”
房间里静得只有呼吸声,和衣物的摩擦。
这举动算不算越界?
算,也不算。
但如果真出了事,顾宁伊总不能放着赵林午不管。
更何况,如果仅仅只是药,赵林午不会像现在这样失态。
他虽然只比自己小一天,但旁人都觉得赵林午的年龄更大。他从小就成熟稳重,一丁点抱怨、伤怀都别想从他嘴里撬出来。顾宁伊记忆里,他失态到控制不住表情,也仅有那么几次。
一次是从他叔叔家逃出来。
一次是顾宁伊摔断腿。
另一次就是现在。
“出什么事了?”顾宁伊问。
可赵林午不说难受,也不说到底为什么,只是低低地唤着他,越叫,身体凑得越近,像藤蔓一样攀附在顾宁伊身上。
“顾宁伊。”
“顾宁伊。”
“顾宁伊。”
……
缠绵的呼唤,像机器人卡顿一般倾倒。
他叫一次,顾宁伊嗯一声,给足了赵林午时间做心理准备,说他想说的事——他一定想说,否则根本不会让顾宁伊瞧出异常。
咖啡也在茶几上等待着运算结果。
卡纸坚固地钉在原处,即使被空调吹着,也纹丝不动。隐藏的05没被揭开,顾宁伊要猜的事变成了另一件。
“有什么事……超出了你的掌控吗?”他问。
赵林午被这话戳得泄了气,他朝顾宁伊肩膀拍了拍,结束这个拥抱,在沙发一端坐下。
“我猜对了。”顾宁伊也松了口气,坐在沙发另一端。
沙发很大,两人中间甚至还能再躺一个人,距离乍然拉开,赵林午眼神暂时恢复了些清明,抛下一颗炸弹:“肖望的投资人是秦方兴。”
“他?他怎么跟肖望扯上关系的?”顾宁伊被惊得瞳孔放大,但问题脱口而出时,他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一切都有迹可循。
那天在咖啡店外,秦方兴应当是发现了肖望,才会忽然转身离开。顾宁伊已经尽量避开群青的眼线,却没防住亲自上门的秦方兴。
“是因为我把你身边的人调走,秦方兴才会趁虚而入,又去纠缠……你未来的导演。”赵林午低垂着眼。
顾宁伊叹了口气。
在很多人眼里,赵林午周全到像一台机器,同时处理堆积成山的事,也能照顾每个人的情绪。但就算是计算机,崩溃也再正常不过。
可赵林午偏偏就要以**凡胎,挑战机器都难做到的事。
顾宁伊叹了口气,起身越过一人长的距离,将手按在他头顶,“你的确有错,但错在一开始不该派人监视我,至于这些超出掌控的事……你又没拿剧本,怎么会想到呢?就算有剧本,删删改改,到最后面目全非,不也是常有的事?”
“你不用把别人的命运压在自己身上,”顾宁伊认真地看向他,借此道出心里话,“我的命运也是。”
“我明白,”赵林午摇摇头,嘴角缓缓上扬,眉头却没舒展,“但我做不到。”
这固执的劲儿,跟顾宁伊演戏时一模一样。
他也知道,这种事别人怎么说都没用。
但赵林午有能力处理。
让人担忧的是肖望。
顾宁伊已经在这待的够久,他最后拍拍赵林午的头发,让他别再多想,便准备去解决麻烦。
房门关合,赵林午摩挲着发尖的温度,又掀开咖啡袋上的卡纸,被卷毛“05”逗得笑了一声。
眼中迷蒙四散。
……
顾宁伊和肖望又约在了老地方,可赶回咖啡店的路上,他却先看见了围着肖望转的秦方兴。
他长相倒还能装青涩,摆出一副真情实感追人的模样,谄笑着接过肖望那沉重的背包,却不顾阻挠,自顾自掏出其中一个相机,对着四周随手咔嚓一张——
将顾宁伊的表情定格。
他蹙眉望向对街,像发现难以忍受的事情,可人却被信号灯困在原地,红光打在他侧脸上,模糊的画面,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迷茫。
“嚯,我摄影天赋这么高,随手一拍都有故事感。”秦方兴似乎没认出顾宁伊,只对着照片啧啧称奇。
肖望被吓了一跳,有些心虚地朝他挥挥手,又敲敲秦方兴的胳膊,低声骂道:“别普信,你那照片都糊成一片了,得亏顾老师气质好,不然放到社交平台,别人都懒得偷。”
等绿灯亮起,顾宁伊快步走到二人面前,秦方兴却眯起眼睛,倒像把他当做了情敌,“你还有这么年轻的老师?”
他演纯情演得起劲,不知情的路人,说不定真以为这是对情侣。
不过顾宁伊就是来拆台的:“秦方兴,不用装作不认识我,上周骚扰我、非要给我塞房卡的人,不是你?”
肖望握着相机的手一顿,后退半步,审视地看向秦方兴。
“顾老师是不是年纪大眼神不好,认错人了?”秦方兴却不接招,试图把肖望拽回自己怀里。
顾宁伊毫不留情地拍开他手,一掌下去便是五条红印,他挡在肖望身前,“聚鑫的秦二少爷,谁会认错?”
肖望骤然得知真相,握着相机的手都在发颤。
可她看似柔弱,却是能背一书包相机爬十几层楼的,实际力气大的很,一把便从秦方兴背上抢回包,“你骗我?”
“我真没骗过你,我是怕你知道我喜欢过男人,会讨厌我,才……”
“啪”的一声,肖望干脆利落给了他一耳光,“你是怕我知道你**吧。”
“怎么会?我就这一颗心,一次当然只能给一个人,”秦方兴捂着脸,反而越发兴奋,“不过顾老师……你自己拒绝我,还见不得我跟别人谈恋爱吗?”
“我见不得你拉人进火坑。”顾宁伊懒得跟他废话,拉起肖望便要走。
秦方兴却也伸出手。
两人在路口拉着肖望,一个朝南,一个朝北。
肖望甩开秦方兴,线上的攻击力全被逼了出来,她嘴里不停地骂着,让他赶紧滚蛋。
秦方兴这滑溜的人都插不进嘴,最后也只好作罢。
等他走后,顾宁伊才细细和肖望讲过秦方兴此人,又叮嘱她:“拍戏的事儿我们再想办法,但绝不能信秦方兴。”
好在肖望拎得清,当断则断,伤心都少。
顾宁伊见她没事,才安心赶回咖啡店上班。
他朝着太阳的方向走,一天当中最炽烈的阳光都笼罩在他四周,泛出一圈光晕。
肖望盯着顾宁伊的背影出神,可复杂的情绪在眸中流转又消失,她迈出脚,还是走上另一条道路。
紧密的楼房遮住了太阳,墙壁爬满藤蔓,无人修剪,将窗子也密密麻麻地盖严,阴暗而潮湿。
但谁说,那藤蔓不是向光伸出的手?
兄弟抱一下~
呼!终于写完!
之后更新频率就是有榜随榜,没榜隔日更~
后天中午见[害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