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到底是没吃成。
两个人在烤肉店门口见了面,林少辞过去的时候,白寄君前面还有三桌。
白寄君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门店提供的椅子上玩手机,冷着张脸看不出在玩什么,一会忽然笑一下,随后立刻又板起一张脸,好像看见了什么一定要让人严肃的东西。
但是目光里仍然是在笑,浅色的瞳孔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发光的屏幕,眼下的痣跟着一起雀跃。
林少辞走到他身边问:“还要等多久?”
他干脆在白寄君旁边坐下了,又顺手把服务员刚才给他接的水递给白寄君,“你嘴唇怎么老是这么干,喝点水。”
白寄君听见他的声音才抬起头,接过水放在旁边的小桌上:“还有个三桌,十几分钟吧。”
这段对话停了,白寄君又拿起手机划拉了两下,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怎么突然要来这家店?不便宜诶,要不还是AA吧。”
白寄君到现在还认为林少辞是被赶出来的,他真的很担心林少辞没饭吃。
“不用,我找到工作了。”林少辞又把水端起来,自己先喝了一口确定水温不烫又递给白寄君,“你还是喝点水吧。”
白寄君看着他大有“你不喝我就一直举着”的架势,只好接过来喝了两口,喝完把杯子直接扔进了垃圾桶:“这么快?底薪多少啊?”
“不多,嗯……也是秘密。”林少辞一下子编不出来,又只好说是秘密,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请你吃一顿还是请得起的。”
“好吧。”白寄君说,“我尽量不让你破费。”
林少辞笑了笑,和白寄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夏阿姨在你家待多久了?”
“不记得了,她手脚挺干净的。”
林少辞碰碰白寄君的手背,有些凉,带着些不满说:“你不问问我?”
“不问。”白寄君头也没抬,“给各自留一点私人空间。”
林少辞又问:“那我现在是可以追你了,对吗?”
白寄君划拉手机的手一顿,抬起头来,琥珀色的眼睛有些躲闪,似乎想试着开口,最后也只是梗着脖子,像是活动脖颈似的点了点头。
“脖子不舒服吗?”林少辞选择性情商低下了。
白寄君只好打开了企鹅,敲了几几下键盘发过去。
很快林少辞的手机就响了,打开一看,白寄君只回了两个字:
【可以】
林少辞笑了笑,抬起头看店面悬着的大屏幕,上面的数字刚好跳了跳,又叫了一个号。
这时候,白寄君的电话突然响了。
白寄君看着来电人的表情并不好,他指了指自己的手机,就往外边走了。
林少辞看着他很快皱着眉头走远了,一会就看不见他的影子了。
他也拿出手机,开始看白寄君今天发的动态。
一看,发现数量少的不对劲。
故意把他屏蔽了?有可能。
他只好注册一个小号,也不能贸然加白寄君的好友,只能通过自己访问他的空间,一条条往下看。
只看了三条没什么重点的吐槽,白寄君回来了。
脸上的表情像是结了一层霜,只是冷冷地和林少辞说:“我有事,得先走了,下次再吃吧。”
他没有多说一个字,好像只是交代一下,立刻就要走。
“什么事?我能和你一起吗?”
白寄君的动作一顿,转过头看着他,像是在思考。
他闭了闭眼睛,最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点了点头。
一直到上了林少辞的车,白寄君都再没说一句话,只是没什么表情地坐到了后排,沉默地看着窗外。
“先上高速,去安阳。”
林少辞点着了火,心里一下子有了答案:“你妈妈?”
安阳是白寄君的……老家,都在云川这个市内,但是不同区。和白寄君现在住的地方横跨了整个云川,开车过去要两个多小时。
“嗯。”
“一定要我回去看一眼。”白寄君说到这自己都哼笑了一声,“可能要分家产了吧,想起来还有我这个儿子。”
“她……”林少辞知道白寄君和这个法律意义上的母亲关系并不好,但却也一直不敢说,“没事的,就回去看一眼,说不定真的又多分一点钱呢?”
他忽然犹豫了,一直欺骗他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以他这样一个外人的身份去道出这份真相,对白寄君而言到底是好是坏?
曾经他不能理解,他只能听从大人的意见,把一些事当作秘密留在心里,可时间长了,他也不得不怀疑这个秘密的真假。
白寄君的母亲,真的是他的生母吗?
白寄君冷笑了一声:“谁知道是要我去分钱还是要我去拿钱。”
林少辞:“大不了去看一眼就走嘛。”
“对啊。”白寄君坐起身来,从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中间伸出一只手指着远处,“我怀疑我真的不是她生的。”
“你说有没有可能,我真的是捡来的,充话费这个太假了,但是捡来还是有可能的吧?”
“嗯……我想想,我家那边有条河,说不定我就是顺着河流下来的,刚好被我爸心软就给捡起来了,但是我长这么好看,为什么不要我啊。”
他说着说着,情绪忽然有点不大对劲,噤了声。
一会,略带哭腔地开了口:“为什么连我妈也不要我啊。”
林少辞透过后视镜去看他的脸,白寄君的视线和他对上了一瞬,又立刻错开了,后座传来一阵声音,白寄君干脆躺在了后排。
这下后视镜里彻底看不见他了。
白寄君就坐在后排,脸朝着林少辞,无声地掉眼泪。
林少辞沉默了一会,他不能转过头去看白寄君,但能听见小声的,藏在空调运转声音里的抽泣声。
“我要你。”林少辞终于想好了说辞,“你这么好看,我要,我养你。”
白寄君把头发抓起来,盖在了脸上。
干脆闭上了眼睛。
白寄君还是很爱他妈,可爱的不彻底,狠的也不彻底,压抑着压抑着,那根弦绷久了,也就断了。
再修复起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完好如初,就像一张纸,把它揉成一团在展开,无论怎样努力,最终纸上的痕迹都不可能去掉了。
人的心,大抵也就脆弱得像纸一样吧。
白寄君一开始觉得他妈可能确实爱他,只是方法不对,后来觉得不对,他妈就是恨他。
可是再到了后来,他弄不明白了。
他只觉得痛苦。
他妈给他的爱不够多,恨似乎也不够多。
但凑在一起,刚刚好足够他痛苦一生。
“到了。”林少辞停了车,转过身来叫白寄君。
外边的光线很暗,白寄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睛有点黏黏的,不是很舒服。
他坐起身子,揉了揉眼睛,睡乱的头发拆散重新扎起来,看着窗外问:“这儿哪?”
“我家小区停车场,着急吗?不着急先吃了晚饭我们再去医院吧。”林少辞下了车,又给白寄君打开了车门。
“还是先去看你妈?”
白寄君看着他,一下子眼泪似乎又要涌出来了,但这次他忍住了,声音很平稳,好像刚才一觉让他脱离了时间的七情六欲,又变得无坚不摧起来。
“先去看她吧,要是……我们立马回去。”
林少辞点点头:“行,听你的。”
车子再发动起来,林少辞拿起手机发了几条消息,问白寄君:“哪家医院?”
白寄君报了个地点,车子驶出地下车库,天已经昏沉下来了,太阳落了山,但还有一丝暗光,天空是灰蓝色的。
“你说我怎么和她说话?”
冷不丁的,白寄君开口了,没有一点波澜:“我和她十几年没见面了吧。”
“从我考上大学……嗯,我爸去世那次我回来了,好像有十年了。”
“你说她会不会骂我白眼狼?”
林少辞说:“我就在门外等你。”
白寄君推开了病房门。
一时间,走廊的吵闹声听通通被隔绝在了门外,只有屋内的医疗机械发出规律而冰冷的声音。
床上躺着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正闭着眼。
已经和记忆里那个身强体壮的女人完全不一样了,但即使是这样,看着那副眉眼白寄君仍是想要退缩。
“你来了啊。”坐在一边的弟弟站起身来,“妈,白寄君来了。”
女人眼睛没睁,声音却仍然响亮,就和记忆里一样:“他来干什么?他不是巴不得我死吗?”
她的身形和记忆里的重叠,但很快又分开。
“留这么长的头发,男不男女不女的,像什么样子?一会就去下面理发店剪掉去!”盛青睁开眼,看着白寄君立刻就挑起了刺儿。
白寄君现在就想转身,立刻马上离开这间屋子。
“妈…你少说两句。”白才哲歉意地看着白寄君,“哥,你也说句话啊。”
白寄君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还愣在这里干什么?你还指望我像以前一样?”盛青看着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立刻又上了火气,“我现在要死了,你高兴了吧?你当初要是少气气我,我能这么快就躺在这病床上?”
白寄君僵硬地摇了摇头,想反驳她,最后只是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我没想气你……”
盛青直接打断了他:“你找女朋友了没有?”
这话题转换的太快,白寄君完全没反应过来,骨子里的服从让他点了点头:“没……”
“你还打算拖到什么时候?你是在我死之前都不打算让我安心啊,我把你们两个拉扯大,你看你弟弟多懂事,我都抱上孙子了,你呢?你怎么让我下去和你爸交代啊……”盛青越说越可怜,最后一把拉住了白才哲的手,指着白寄君在喋喋不休,
白寄君愣了神,脑瓜子嗡嗡的,一句也没有听见,明明还在呼吸却感觉根本没有氧气进到肺里,浑身都绷紧了。
别说了,别说了,我不想听。
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最喜欢弟弟了,我果然不该来的。
为什么,都这样了还是……要谴责我?
我能走吗?林少辞还在外面等我呢。
别说了……
一直到盛青停下了,白寄君才重新开始接受外界信息。
他觉得自己嘴巴里苦极了,声音好像是从声带里挤压着才好不容易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
“我不喜欢女的,这辈子也不打算结婚了。”
“对不起妈妈,我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喜欢女生了。”
然后转身,推开了病房的门,和白才哲说:“治病的钱不够,我可以拿出来一点,但别太指望我。”
留下病房里两个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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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我不喜欢女的,这辈子也不打算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