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妟妟……”
“妟妟。”
一遍遍轻唤中,祝见粼似是诉与眼前人,又似喃喃自语。
心中炽热之情感,几近将他灼烧,如若不思虑甚多,祝见粼大可直言自己的心意,可他不能不顾及。
一时直率,随之而来的后果是难以设想的,他该如何在水断栩面前自处?他不敢想。
只怕是届时水断栩对他避之不及,连一个背影都不会给予,他不敢想下去。
眼下如此,就足够了。
感知着怀中人的暖意,祝见粼蜷着手指,鼻窍充斥着青丝的茉莉香气。
其实他并不喜茉莉香,可如今倒是觉着芳香浓郁。
“月分明,花淡薄,惹相思……”【注1】
许是困意占据,祝见粼不由哈欠起来,他转首,眼中却还是泛上泪花。
“月?何处有月?”
他原呢喃细语,不准将心事诉与天上月,可偏偏,让月听去,是他心间月。
水断栩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眸,抬头看去,眼前模糊不清,令她瞧不真切。
许是醉意,许是内心所驱使,她笑颜如花,继而伸出了双手,捧住了祝见粼的面颊。
她一字一句,却略显磕绊道。
“月亮原是……暖的。”
真正的月辉落在一旁,倒显得多余,眼前的明月,与天上月,自是不可比拟。
“月亮,离我如此近,是不是……只能听见我一人言语?那……可否成了我的心愿?”
“好……好……”
祝见粼眼眶仍有泪花,以致于他所见之物并不真切,一切都晕染在一片泪花中。
他在一片模糊中,听见水断栩的请求。
他应下了。
他本就不会回绝。
“我的心愿是,兄安无虞,兄祉绵长。”
水断栩说罢,徐徐阖上眸,她贴近着眼前人胸膛,垂下首。
纵使心荡声聩耳欲聋,可眼前之混沌,令她无法理会。
她若是抬头瞧一瞧,便可在一片模糊中,瞧见那晕色。
祝见粼面色潮红,心念着方才那两句。
兄安无虞……兄祉绵长……
此兄,他知不指自己,可心却默认,心荡漾着,如本就泛着涟漪的湖,引起了轩然大波。
可转念一想。
仅仅是兄?
他似是不满,又似是不忍。
京中传闻水大人之死,话语多难听多粗鄙,他亦是知晓,祝见粼试图堵住说书人的口,却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兄长亡故,家乡遭灾,他知水断栩一人赴京的难处,亦知她寄人篱下的局促。
不知她是否听闻京中寡妇传言,不知何人传起,便连十里杨花春云白都未有,实属匪夷所思。
念及此,祝见粼心中酸涩愈加多了,泪花聚为泪水,流淌在面颊。
“妟妟……”
若是祝见粼的泪能抵消她所承受的一切,那,他泪如雨下也是无妨。
“嗯?你叫我?”
风瑟瑟,将水断栩神志吹清醒了些,她本未小憩,听闻唤声,顺势抬起头。
入目,是一双心疼的双眸。
鬼使神差地,她再度伸出手,轻捧起月亮。
月亮此回是潮湿的,却又是温热的。
风携着些许寒意,不断吹打在她身上,将月亮吹得冰冷。
“表兄。”
水断栩清醒了些,果不其然下一瞬脱离了怀抱,纵使这怀抱暖意融融,可她却不能贪恋。
如若从未拥有,便不会尝到滋味,便不会惦记。
水断栩怕心中滋生眷恋,令她离不开这怀抱。
可依恋之情犹如藤蔓,当自身发觉动弹不得时,已然藤萝盘曲,缠绵蔓引,毫无抵抗之势。
故,其言无算,当顺心而为。
“妟……原是妹妹醒了,如今夜幕已至,该寻落脚之处。”
许是水断栩看错,她竟从那双亮晶晶的眸子里瞧见了伤神,怎会?
非是论此事之时,她闻言,转身一指,是一处荒宅的屋顶处。
“该是,对月当歌时。”
那处,正是与游乡待过的荒宅。
二人排门而入,大门仍旧“嘎吱嘎吱”作响,水断栩走至前,全然顾不及身后人是何做想。
讶异?好奇?
她如今倒是有重逢之悲。
曾几何时,未有谎言与背叛,她们初识却能将信任交付。
“表妹……那三处是无名坟?”
正回忆着,谙响传来,循着祝见粼的目光,她望见那三处无名坟。
虽知晓游乡一切一切言语尽是欺骗,可……这三座坟中当真毫无玄机?
“这是荒宅,怎会有人在此立坟?怕是早成白骨,可惜,亦不知这三人生前生后名。”
名?
水断栩闻言,只感倏然经脉被疏通,生前生后名?
她念起从前做的梦来,梦中,阿兄对她所言,大意为要利用将死之人。
已死之人,亦算在其中范畴。
念及此,她定住心神,转身朝向祝见粼,继而启齿言道。
“表兄,可否相助一事。”
“自然可以。”
既得应允,水断栩不再掩饰自己的意图,四目相对间,她一字一句,道出了自己所想。
“挖坟。”
“挖坟?”
水断栩明了他的讶异与不解,此事过于荒谬与有悖道德,常人自是会如此反应,如若他起初便一口应下,那水断栩才是要思及他的意图。
她可接受祝见粼对自己多加照顾与关心,可如若这份情毫无底线,她怕是要回绝这份好意。
水断栩私认为,自己需当为首位,只一味地为他人鞍前马后,其心待察。
眸光相撞,她知晓,此回,祝见粼不会轻易答应。
“此三座坟,是游乡所言及的三座无名坟,我疑心,其中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故,寻表兄相助。”
水断栩倒只想寻个帮手,若他不相助,她自己一人亦是能胜此事。
如今她已解释了自己意图,至于答不答应,她只静候。
她垂首禭衣,气韵是寂静的,水断栩倒是不感违和,她思忖着,寻什么趁手之物挖坟。
“事不宜迟,表兄先思虑一番,我先去寻觅物件。”
她回身一转,迈步寻觅着趁手之物,全然未顾祝见粼面容上的挣扎与纠结。
此事確出了他所能承受范畴,他并不能昧着一片心去应下。
水断栩纵使是他心中极为重要之人,可他不可忽视自己原有的一片心。
他并非生来就是水断栩的思慕之人,祝见粼这二十年中,还是祝见粼。
他的存在,并非为了一味迎合她。
遇见她之前,他仍是他。
思虑再三,祝见粼启齿道:“恕表兄此回不能相助,不过,我可同你寻觅一二。”
闻言,水断栩自是有些许讶异,纵使于她意料之中,是了,能迁就纵容一回两回,并不意味着百回千回。
“那便劳烦表兄了。”
趁着月色,二人在荒宅中寻寻觅觅,水断栩望着那昔日身处之屋,长息,终是排门而入。
屋内无人,仅存冷冷清清之周遭,以及阴风阵阵。
水断栩正视这一片冷冷清清,继而瞥见微弱亮光,她转首望去,远远看去,看模样却看不真切。
许是受之驱使,她徐徐挪步,靠近着那荧荧之光。
月辉倾泻,照进屋内一角,恰恰,照在那长镵上。
长镵?
水断栩几近怔然,那长镵沾染着血迹,同耳房所置的长镵别无二致。
倒足以说是同一物,亦是不算违和。
“三个女使是扯谎,这长镵……竟亦是你的谎言。”
水断栩念起当夜,游乡瑟缩着肩,怀中抱着长镵,自己便是在此时,与她再遇。
既一切皆是骗局,那缘何起初,游乡要出言提撕自己有诈?
水断栩不甚明了其中意。
或许,是怕自己早早死去,扰乱了原定的计谋。
她轻哂之,握着这长镵,指腹与血迹相触,交融缠绕,一同离了这月辉。
“表妹,这……”
“就用此物。”
水断栩用长镵挖着,终至挖出一物,定睛一瞧,是号炮。
“号炮……难道是为了引出何人?”
细细看去,号炮上刻着的是匠人姓名以及年月。
“长祚四十六年吉旦,匠人游未惜……”
她默默记住这一行字,继而拂去号炮上的尘土,收进自己袖间,计算着待何日放出此物,看究竟能引出何人。
三座无名坟,本是胡乱堆在此处,勿言及什么逝者,何处有逝者安葬此处?
水断栩的收获,除了这一号炮,还有一封书信。
书信藏匿于土中,因有物裹挟着,还足以看清其中字。
借着亮光,水断栩将书信展开,竟是一封……血书!
她逐字逐句地看着,看着,看着,一个骇人的念头在心头油然而生。
血书上字字句句,无什么通敌叛国的惊人秘闻,却是一个阿姐对妹妹的思念。
“长祚四十六年春,我终至寻到了我的妹妹,自幼时走散,已有十余年未见,我远远地望着她的背影,她如今出落地亭亭玉立,身形高挑,听闻,她如今进了国公府成了一女使。”
“阿乡总归不用颠沛流离,总归有了落脚之处,见她安稳,我心自安。”
“可我未能与之相认,我不能如此,若是贸然相认,会累及她的命。”
“我不能再失去妹妹一回了。”
“可是我太过天真,原以为,阿乡还是同记忆中那般,扯着我的衣袖,撒娇央求着我买串糖人,可她如今不是只要糖人的稚儿了,她要的更多,行事亦是令我难以置信。”
“我虽算不上行善积德之辈,但是安分守己,只做我的匠人,不逾矩不僭越,可缘何我的妹妹……成了一个作恶多端的恶人?”
“他们假仁假义地找到我,告知我妹妹的去向,是我太大意太蠢,竟不知自己沦为了要挟妹妹的筹码,我早该料到的。”
“如若我的死能抵消妹妹犯下的罪孽,那我不入轮回亦是无碍,葬在山里,许是我的宿命。”
书信末尾,用血书写着一行字。
“游未惜。”
水断栩跌坐在地,久久无法恢复平静。
游未惜是何人,想来显而易见了,游乡的阿姐所写的书信,竟藏在此处。
她念起游乡所言,自己与阿姐是在不枯山走失,或许,此言并不是在扯谎。
可京城离不枯山并不是相隔万水千山,缘何不能相见?怕是有人从中作梗,要挟这一对姊妹。
既如此,不枯山,想来是需再度前往。
游未惜,水断栩也需去会上一会,问询她所知晓的一切,凑出此事件能知晓的全貌。
可,心头还有一疑惑萦绕着,如若游乡是金当鹊,那游未惜的出现便无从解释了,从前一些事亦是如此。
只怕,不仅她一人。
写笺可从未言明,金当鹊就是游乡一人。
如若,金当鹊是一个组织呢?
【注1】:出自欧阳炯《三字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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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秘不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