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断栩此时哪还顾得上身旁人是如何做想?她提起衣袂,便排门而出,直追着那一抹倩影。
许是离去过于匆匆,她并未察觉,发间那一朵白花的逝去,那白花脱离了青丝间,随风流转着,落在了丛赋归摊开的掌心。
至于丛赋归为何会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至于那朵白花为何会不偏不倚落在其掌心,一切一切,许是只有用缘分二字说得通。
这缘分,好似如蚕丝,将丛赋归全身上下都包裹住,裹成一个茧,令他在劫难逃。
而丛赋归倒未有破茧而出的意思,他只攥紧这白花,置于鼻窍下,轻嗅其芬芳。
“大人!大人……”
随之赶至的校尉本欲匆匆来报,可撞见了这一幕,哪能再利利索索出言?怕是一句完整的话语皆不能道明。
他或许永生不会忘却这一幕,倒非是让他活得长长久久都记得此事,这未免是种折磨。
毕竟,他的命已然走到了尽头,何来需长长久久呢?
“啊!大人……”
丛赋归望着掌心处已然枯萎的白花,并未选择纵手,而是复握拳,将这已然失去鲜艳的白花,牢牢攥在掌中。
“休想。”
“既闯入我的眼,那便勿要再离开。”
“休想!”
他回身一转,迎上在一旁站立的校尉的目光,眸光相撞间,丛赋归冷冷启齿,声音凛冽地如严冬的风,足以刺骨。
“你方才……都听到了什么?”
“回百户大人的话!属下只听到,要即刻去追上水娘子!断不可令她坏了计划!”
丛赋归闻言,凝视着眼前的校尉一会,随即摆摆手,默许他行事。
跫音渐渐远去,丛赋归纵声大笑起来,口中不断念叨着:“百户大人……百户大人……”
可下一瞬,阴恻恻的目光乍现,他举着弓,对准还未离开视线的校尉身上。
“唰!”
“啊!”
“新官上任,总归是要添一添火的,以血来添,岂不更好?”
“坏了计划……可这水娘子……她,本身便在我的计划里。”
丛赋归抬眸,两具校尉的尸体旁,站着两个稚子,只见这两个稚子已然吓瘫在地,双腿一软,竟连哭都忘却了。
他见状,徐徐走上前,走在两个稚子身旁,继而俯下身,用双手捂住他们的双眸。
任他人所见,都是丛大人的善心所致,只见他附在其耳畔,低语看似宽慰着。
“不哭,不哭,她可是看重你们啊。”
“你们若是哭泣不止,那……她会不会心疼?她……会不会也落下泪来?”
“白花泣下沾襟……那该是何种情形?风吹雨打……该是愈加芬芳罢……”
祝见粼在一旁焦灼地寻觅水断栩的身影,寻寻觅觅中,正欲不情不愿问询丛赋归,问询其下落,却瞧见这一幕。
“世子,这丛大人虽是北镇抚司之人,但倒是心肠热,还会宽慰这些受怕的稚子。”
他正疑惑着,身旁寄思便冒出此语,瞧见寄思双臂环胸之状,祝见粼只觉其过于天真。
“你怎么确定,他不是令稚子受怕的源头?若不是他授意或是他亲自所为,何人会杀了这两个校尉?”
“欲盖弥彰……却不似有意掩盖……究竟意欲何为?做事留出把柄,这作风可不似表妹能相信之人。”
祝见粼此一边分析此事蹊跷之处,寄思彼一边瞠目结舌,他恨不得即刻去十里杨花春云白,告知他家世子是有多见微知著,洞见症结。
罢了,那他亦得有这个本事,能获悉其主笔在何处的本事。
相传十里杨花春云白的主笔神出鬼没,总归是见不着人影,令人瞧不见其踪影,大概……与其报敢说敢传有干系。
京城坊间津津乐道,谁家大公子丑事又被传出,谁家老爷又纳了第几房妾室,为其不惜驳了正房夫人的面,而这些所谓的小道传闻,正是出自十里杨花春云白主笔之手。
这些老爷公子,无一不想惩治这主笔一番,极好的是取其性命,好弥补自己声名受损一事。
不过……即便未有这主笔宣扬此事,这些老爷公子亦早就是声名狼藉。
此番都是闲谈,当前至关重要的便是,水断栩的下落。
“什么?你说表妹去了何处?”
祝见粼竭力稳住心神,他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挥拳朝向当今新晋的百户大人。
“世子莫慌,水娘子不过随着春月娘子步伐而去,想来,此时应是在悬崖之上吧。”
“你!”
祝见粼见眼前人如此云淡风轻道出此事,不禁怒火中烧,这便是水断栩交予信任之人?她宁可信此类人,亦不愿多信自己半分?
可他迟迟未有挥拳,将自身怒火发泄,若是如此,自己倒是得了一时舒适,那表妹又该与其如何再处?
他断不可,亦不会只顾及自身。
故他收敛了自己满腔怒意,道。
“想来丛大人如此淡定,表妹自是无虞,既如此,还望大人一同往悬崖之上。”
“若是丛某直言道,水娘子未必无虞,世子,又该如何应对?”
丛赋归许是要借此番话试探着,不论他出于什么目的,可祝见粼实实在在被惹怒了。
“若是表妹有任何闪失,哪怕是青丝少了一根,只怕届时,京城舆论,该天翻地覆了。”
“世子这是……在威胁丛某?”
许是如愿以偿,丛某敛去了些戏谑,倒显得一本正经。
“若是丛大人不危及我的底线,我亦不会出言不逊,该是如何,丛大人自有定夺。”
二人间气韵正剑拔弩张时,悬崖之上,却是另一副光景。
水断栩当时感情用事,未曾多加思虑,就随着春月娘子而来,待她发觉不对时,已无退路。
她残存的记忆中,自己是一路跟着春月的,忽而她变道,一转身便不见踪影。
而水断栩不过左顾右盼的功夫,一转身欲回头寻觅,当即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自己已被悬挂于悬崖峭壁旁的树上,她睁开双眸,此一边环视周遭,彼一边思忖着此事蹊跷之处。
能做此事做得行云流水,必不是春月一人为之。
以她的身板,亦断不可能将一个活人悬挂至高处。
此事,定是多人预谋合谋为之。
而眼下,如何自救是重中之重。
若是绳索割断……那自己未必会坠下悬崖,既自己不是必死的结果,想来春月是给自己留了一线生机。
水断栩复思忖着,春月意图显而易见,无非是以要挟自己的命,来换李青蔽李大人的命。
可……与之合谋之人,意图又是何?此人不惜得罪国公府,亦要相助春月,倒不见得是什么重情重义、不畏强权之辈,只可能是死路一条的亡命之徒。
符合此类品质之人……水断栩哪怕如今阖上眸,都能想出是何人所为。
可……他又是怎么逃出?又是如何使得上气力?
莫非……还有同伙?
肯同他们一道的亡命之徒,又该是何人?
忽而,一道怯生生的声音打搅了她的思绪,是春月。
“写笺大哥,你说……我们此举……果真能换我夫君的命?”
不出水断栩所料,那亡命之徒果真是写笺,只见二人在树下密谋着,但这密谋,字字句句都能让水断栩听去。
为何春月娘子会再度与写笺上一条贼船?是走投无路?还是另有预谋?可她难道忘却,是何人害她夫君沦落至此?
种种疑问充斥着水断栩心间,她表面上未生出动静,佯装昏迷着,心中的声音却震耳欲聋。
“春月娘子,你信我,只要我们以她的命相要挟,什么世子,什么丛大人,统统都会听命于我,届时,李大人的命自然,李大人自然安然无恙回到你身边。”
不!春月娘子你定不要被他花言巧语蒙蔽!他要的是世子、丛大人听命于他,唯他马首是瞻的得意!并非为了要救李大人的命!
水断栩未有将此番话付之于口,一来,自己若是早早与他们起了争执,双拳难敌四手,自己性命怕是不保。
二来,若是春月娘子质问自己,究竟有什么法子救下李青蔽,自己怕是亦哑口无言。
因,注定是个死。
是无解。
是死局。
李青蔽,今日注定丧命于此,哪怕是太子亲临,亦是无法挽回。
“写笺大哥,我信你!那我们……就是等?等着世子和丛大人来?”
“表妹!”
春月话未落,祝见粼身影便至。
赶来之前,他设想过水断栩如今身处险境,他暗暗告诫着自己,为了不打草惊蛇,更是要稳下心神。
可当自己亲眼目睹,瞧着水断栩被悬挂在树上,莫谈什么性命无虞,能不死已是万幸之时,何来什么冷静?
水断栩于祝见粼而言,谈不上魂牵梦萦,不关乎情分,仅仅因他不敢,不敢梦见她。
便是这么一个让他辗转反侧、方寸大乱之人,此刻性命垂危,稍不留神,便会跌落悬崖。
叫他如何冷静下去?
叫他怎能冷静下去?
祝见粼恨不得,此刻有性命之忧的,是他自己,担惊受怕的,也是他自己。
而水断栩,只需在远处,远远地,不必望着这一切。
“表兄!”
见祝见粼来了,水断栩睁开双眸,佯装方才苏醒的无措,而手中正摸索着暗器。
若是连暗器都还在,那心中的猜测,许是能印证一二了。
直到触及那一片冰凉,心中不安才堪堪放下。
竟还在。
是一时疏忽?还是……别有用意?
水断栩暂且还未获悉真正的意图,她不敢贸然去信,如今,她只可以自己的慌乱惧怕,来让春月和写笺放下戒备来。
其实,一个弱女子和一个废人,并不是令人惧怕,令人寸步难移的,只写笺手中握着绳索,偏偏如此,令旁人望而却步。
毕竟,他握着一条人命,令祝见粼不敢轻举妄动的性命。
“你究竟要什么,你只管说,我皆可办到,定让你得偿所愿!”
祝见粼此话一出,二人脸上大喜过望,可回答却不尽相同。
“救我夫君的命!”
“她的墓在何处!”
此时哪怕是再蠢笨愚笨之人,都看清了这两人并非意图一致,眼见着这条贼船即将倾覆。
“写笺大哥,你不是说……”
“咻!”
“啊!”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水断栩袖箭射出,稳稳当当击中写笺握绳的手,随着写笺一声痛呼纵手,水断栩身躯随之坠落。
性命转瞬即逝之感笼罩了她的全身,恰在此时,她瞧见一人不顾一切,接住了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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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曲径通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