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思来想去,玉盘身影至,想来是忧心春月如何安顿一事。
“娘子,您计想接下来如何?”
“我……”
水断栩本欲启齿,喉间忽而泛起腥甜,继而如洪水之势上涌,滚滚向上,猛然冲出咽喉,冲破牙关,霎时间,眼前之景沾上殷红。
“娘子!娘子!”
水断栩失了力气,朝后倒去,眼前几近一片黑暗之际,是玉盘稳稳接住了她,她跌坐在怀,已瞧不清其面容,却仍吃力挤出一丝笑容,试图让眼前人安心些。
可适得其反,玉盘泪珠如流水,滴落在她手背,许是因那股温热,水断栩徐徐阖上了双眸。
忽明忽暗,若隐若现,她迷迷糊糊中睁眼,得见便是绿树成荫之景。
“此为何处?”
方触及那郁郁葱葱,日光忽而灼目起来,水断栩下意识抬手挡住,透过指缝,她得见一背影,影影绰绰间,瞧见应是一白衣公子。
那人便在此处,似是,恭候她多时。
水断栩拾起一柯,徐徐靠近着,可即便她生出些杂音,此人亦不肯回首。
“你,你究竟是何人?”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注1】。娘子若是领悟此句,定事半功倍。”
话音落,白衣公子身影便远去,水断栩见状欲追上,可双脚却挪动不了半分。
挣扎良久,才作罢,此时白衣公子那番话恰回响在心间,她不由呢喃着。
“死人……是已死之人,还是将死之人?”
许是领悟了方才所言,她眸中坚定不似作假,似是想洞悉一切。
既予她此机会,水断栩便不会纵手,行善积德自然是好,可汲汲营营未尝不行,不过皆是为了得到一些东西。
她便是要做这恶人,水断栩可从未言明自己是良善之辈。
眼前景象猝然变幻着,聚成一片黑暗,于黑暗中,有回响。
“死倒不至于,可这娘子中了蛊毒,断不是明面上瞧着简单。”
“蛊毒?表妹被下蛊了?”
下蛊?
闻言疑惑生,抬首,水断栩于黑暗中踽踽独行,终是走至尽头,步子一迈,眼前景象复清晰可见。
入目,是祝见粼侧着身,朝身旁之人问询着,看神情很是焦灼,而那身旁之人……她未有见过。
双眸堪堪睁开,她本欲观察一二,可喉间一阵干涩袭来,迫于此,她气若游丝道。
“水……”
“非是所谓的秘术,何来入梦秘术?无稽之谈,水娘子所中之蛊,名为桴鼓蛊,正所谓桴鼓相应,应是二人前后中蛊,且蛊毒发作时牵连彼此,犹如金线草。”
闻言,祝见粼眉头愈发紧蹙,许是未加思索,便直言道:“她从不是金线草。”
他神色凝重,并未察觉一旁杜偏阑神情,此刻,他是无暇顾及。
关乎中蛊一事,他心中诸多情愫填塞其中,为何未有护表妹周全?为何直至蛊毒发作才瞧出异样?
自己该再关切些,再警惕些……可此时悔恨,无异于刻舟求剑,乃是无用之举。
“水娘子醒了!”
“水……”
经杜偏阑一出声,他转首,四目相对间,水断栩憔悴之面容惹得他阵阵心疼。
他当即取水持盏,见水断栩饮下,神色方缓和些。
“表兄,我是怎么了?缘何会咯血?此外……这位公子是?”
水断栩仍是虚弱,她竭力撑起身子坐起,欲问询一二。
入目,祝见粼将茶盏置于一旁,下一瞬,掌覆掌叠,指尖相缠,见此,水断栩不禁不安起来。
自己……莫不是被奸人所害,所中之毒凶险?
她思忖着,全然未顾指尖相触,温热、痴缠,一切都是不合时宜却偏偏出现。
许是见祝见粼欲言又止,又或是蛊毒不可耽搁,杜偏阑适时出言,一切又无疾而终。
“咳咳咳……水娘子,在下不过一介郎中,此倒是无关紧要,重中之重是您咯血一事。”
待听完其讲述后,水断栩看似未显出极大讶异与无措,她只垂下首,可手中动作却将其内心暴露无遗,她握着拳,几近将祝见粼手掌透过,血色展现,可二人皆未出声。
祝见粼似是不知痛,顺势任其摆布,许是见水断栩眉头久不舒展,他伸出另一只手,徐徐落下,覆住正轻颤的那双手,指腹与指节相蹭,拢住了暖意。
“杜郎中亦言明,并非无法解这蛊毒,首当其冲,便是要寻到另一中蛊之人。”
水断栩闻言,倒未有因此缓和些,祝见粼此番乍听平和之语,倒是引起她的警觉。
“不知杜郎中所言之法,是何?”
“只能落得你死我活之境地,桴鼓相应,失了一方,另一方才能存活。”
杜偏阑此言倒是与她设想所差无几,即便不是如此,另一中蛊之人,她亦不会留。
性命与旁人息息相关……倒是令她生出些许不悦来。
此念头暂且搁置,她抬眸,未曾抽离双手,二人仍旧指尖交缠着,不过已失了温热。
“表兄是得知此事?得知需鱼死网破?”
祝见粼神情一滞,慌乱间攥紧着她的双手,似是怕她是活水,刹那间便可流走。
他清楚,水断栩从不是一潭死水,自是潺潺。
“我是得知此事不错,可并非有意瞒你,鲜少时候我能帮助你一二,这才起了私心,在此,给妹妹赔不是了。”
“我原计想着,你中了蛊毒不准何时再度发作,我找出此人,再除掉此人,如此,你既可活,亦不需承担旁的罪恶。”
水断栩眼波流转,细细听着这一番话,无可否认,讶异更多些,她计谋了许多,却未有料到祝见粼的真心。
他竟只是,想能帮到自己。
可转念一想,她将双手归至自己眼前,郑重其事道:“表兄,我知晓你自有用意,可我不惧面临什么,亦不惧承担什么,既是关乎于我,此事,我定要置身其中。”
水断栩自是不会将此事全然交予他,待需要他之处,自然会托付重任,可除此之外,不然。
纵使算无遗策,亦会有百密一疏之时,总而言之,将自身之事全然交予他人,无异于自送把柄。
“好了,表兄,眼下要紧的是,将另一中蛊之人找出,我想,此问,该当问问受押之人,丛大人——”
水断栩盘算着,正当此时,丛赋归身影至,起初许是有些许焦灼,但她所见,丛大人神色自若,处变不惊。
“水娘子既无恙,丛某倒是有一事相告,受押之人执意要见娘子你,言及有要事,丛某私以为,宁可信其有。”
怀着秘密的,定然是写笺,不论真伪,她总归要去瞧一瞧,亦是为自己做些事。
“好,那便依丛大人所言。”
“世子宽心,丛某在外增设人手,定护水娘子无虞。”
话落,祝见粼却仍是不纵手,应是示意还要话交代。
旁人会意,纷纷离去,待屋中只剩二人时,他方揭晓谜语。
“多筒袖箭,袖炮,子母刀……”
“表兄是多怕我出事?只是去见见,能生多少事端?大可宽心。”
水断栩瞧着手掌中摊着的暗器,此一边宽慰着他,彼一边一个念头陡然而升。
非算陡然,实则蓄谋已久,她如今只习得花拳绣腿招式,可还不够。
“表兄既忧心,不如请来一武师,如何?”
“武师?”
说罢,水断栩见眼前人垂首,并未有即刻应下,不知是权衡利弊,还是不愿令自己觉着他在信口开河。
“好。”
倒是未有解释一二,亦未有过多言语,只一字而已。
“好。”
二人相视一笑,仅凭眼神交汇,便一言为定。
纵了手,水断栩有一瞬觉着,手掌的温热不复存在,可仅仅一瞬,她便拂袖离去。
不过是见将死之人,可平白无故地,水断栩竟心中隐隐担忧着。
“若是春月娘子醒了,先好生安抚着,她若执意见我,便带她来屋外。”
交代完玉盘,她心中方觉得安稳些,阔步排门而入,寻觅着写笺身影,终至在日光倾泻旁,瞧见了其身影。
他离光相差几寸,或许曾置身于此,或许不曾。
更确凿之处,便是他置身暗处。
几近,要与其融为一体,或许本是同类,本该相融。
倒亦没什么令人稀奇。
水断栩阔步上前,立足于光下,俯视着他。
好似他是蝼蚁,不堪、自取灭亡。
“金当鹊死了。”
水断栩未有问询他为何找自己,若是他愿说,他自然会开口,不然即便撬开牙关,亦不会得只言片语,故她未有如此。
许是因金当鹊是二人皆知之人,总而言之,她平静如水道出此句,一个人的死亡,一个死于自己刀下的人,她如此坦然言及。
说罢,写笺终是身躯一动,继而仰天大笑,仰首时,水断栩恰能望见其双眸。
如墨的双眸,她瞧不见其中情愫。
明明在笑,却无欢欣。
可人在忻然时,欢欣会从双眸涌出来,来势汹汹,势不可挡。
正思忖着,她见写笺唇瓣翕张,终是凑出一句话来。
“在水大人眼里,我们是不是贱命一条?”
【注1】:出自白居易《放言五首(其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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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陡生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