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同浓稠的墨汁,泼洒在幽州城的上空。
节度使的中军大营之内,却与这片沉沉的夜色截然相反,灯火通明,喧嚣震天。
中军帅帐之前的巨大空地上,早已燃起了数十堆巨大的篝火,将整个营地都照得亮如白昼。烤全羊的香气,混合着浓烈的马奶酒味,在肃杀的夜风中肆意弥漫。数不清的精锐将士,正围着篝火,大口吃肉,大声喧哗,庆祝着。
今夜,大帅呼延烈,要为那位由鬼算先生亲自从南方请来的神秘贵客,接风洗尘。
但在明亮的火光无法照亮的阴影里,两场无声的、致命的狩猎,也正在悄然拉开序幕。
浣衣营的角落。
唐雪将最后一件浆洗干净的军服,仔细地叠好。
她的动作很慢,很稳,仿佛在完成一件最精密的艺术品。
但她那双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明亮的凤眸中,却闪烁着如同猎鹰般锐利的光芒。
“唐姐姐,都准备好了吗?”
碧灵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她的脸上,挂着一丝嗜血的危险的笑容。
今夜,是她们行动的最佳的机会。
帅帐之前的盛宴,吸引了整个军营最高层的注意力。所有的明哨暗哨,都看似比往日更加森严,但实际上,那些早已被美酒和即将到来的功赏冲昏了头脑的兵卒,他们的警惕心,恰恰是最低的时候。
更重要的是,那个她们真正忌惮的鬼算先生,此刻必然要随侍在贵客身旁,无暇他顾。
这,是她们唯一的机会,去探查那个所谓的贵客的真实身份,并趁乱了结她们的私人恩怨。
“都准备好了。”唐雪点了点头。
她从一个不起眼的木柴堆下,取出了一只早已准备好的、由油布包裹的行囊。
里面,没有惊天动地的神兵利器。
只有两套被碧灵用特殊药草浸泡过、能最大限度掩盖人体气息的夜行衣。
几枚由唐无为亲手打造、足以无声无息地切断最坚韧牛皮帐篷的“蝉翼刀”。
以及
碧灵手中那瓶小小的、装着她为鬼算先生特意调制的“见面礼”。
“我们今晚的目标,不是呼延烈。”唐雪的声音,冰冷而干脆,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提醒身旁的碧灵,“我们的任务,是解决掉那个墨家的余孽。如果能有机会,再查清那个贵客是谁。”
“知道啦,唐姐姐,你真啰嗦。”碧灵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却如同捕食前的野兽,充满了危险的光,“放心吧,今晚,我一定让那个玩傀儡,尝尝什么叫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与此同时,在军营的另一端,斥候营一处最不起眼的马厩阴影里。
玄鸟正靠在一根柱子上,闭目养神。
他依旧是那副毫不起眼的斥候小兵的模样,仿佛早已被周围那震天的喧嚣和浓烈的酒气,催入了梦乡。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耳朵正在轻微颤动着,监听着军营中的种种。
三天。
他只用了三天的时间。
便已将整个中军帅帐的防御体系、人员换防规律都尽数烙印在了自己的脑海之中。
对他而言,这座在别人看来固若金汤的龙潭虎穴,早已变成了一张被他彻底洞悉了所有漏洞的、单薄的渔网。
今夜,这场接风宴,便是这张渔网之上,最大的那个破洞,大得足以让他轻松穿过的。
他没有复杂的计划。
因为,最完美的刺杀,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步骤。
他的指尖,从怀中,轻轻地捻出了一根早已准备好的、被磨得锋利无比的马骨。
那是在处理马料时,被他无意中发现的,腿骨已经风干。没有任何的金属光泽,也不会被任何探查机关的磁石所吸引。
它只是骨头。
一根,足以在今夜取走一位封疆大吏性命的骨头。
玄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眸,穿过喧嚣的人群和跳动的火光,平静地,落在了远处那座灯火通明、被无数重兵所拱卫的帅帐之上。
他的脑中,依旧是那个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念头:
呼延烈,
今夜,子时,必死。
子时,三刻。
喧嚣的宴席,终于达到了顶点。
中军帅帐之内,呼延烈早已喝得满面红光,正搂着那位神秘的贵客,高声谈笑着什么。而帐外的亲卫们,也在酒精和长夜的麻痹下,露出了不可避免的疲态。
这是戒备最森严,也最松懈的一刻。
这是狩猎的最佳时机。
帅帐东侧,一片由巨大粮草堆构成的、最深沉的阴影里。
两道黑色的、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正紧贴着地面,悄无声息地,向着帅帐的方向,匍匐前进。
是唐雪和碧灵。
她们选择的,是这条唯一的、能避开所有地面巡逻队和高处箭塔视野的“死亡通道”。
而在她们前方不足十丈的地方,便是帅帐后方一个用于通风的、不起眼的布帘缝隙。
那里,是她们计划中,潜入的第一步。
与此同时。
帅帐西侧,另一片由马厩和武器架构成的、同样深沉的阴影里。
一道黑色的、仿佛与黑暗彻底融为一体的身影,也正用着同样的方式,不带起一丝风声地,向着同一个目标,缓缓靠近。
是玄鸟。
作为当世最顶尖的刺客,他的判断,与唐雪和碧灵,出奇地一致。
那条东侧的死亡通道,同样也是他眼中,唯一安全且高效的潜入路线。
他,如同暗夜中的一道孤魂。
她们,如同深渊里的两只蝶影。
三位同样致命、同样专业的猎手,在彼此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正在这片小小的、被火光照不亮的黑暗之中,迅速地,交汇。
唐雪打了个手势,示意身旁的碧灵停下。
她们距离那处通风口,只剩下最后的三丈。
只要再穿过眼前这片没有任何遮蔽物的空地,她们就能成功抵达目标。
她屏住呼吸,仔细地观察着周围亲卫的巡逻规律,在心中默数着节拍,等待着那个只有一瞬间的、视野交错的空当。
三、
二、
一!
就是现在!
唐雪刚欲起身,一股极其细微、却又让她浑身汗毛倒竖的危机感,毫无预兆地,从她正前方的阴影中,猛地传来!
那不是杀气!
杀气,是有形的,是可以被感知的。
而那股感觉,是一种更纯粹、更原始的、如同草食动物在面对顶级掠食者时,发自灵魂深处的颤栗!
仿佛,那片黑暗之中,潜伏着的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种名为“死亡”的概念本身!
“小心!!”
唐雪甚至来不及思考,完全是出于本能,猛地将身旁的碧灵,向着侧后方狠狠一拉!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
“嗤——!”
一道微不可闻的轻响,从那片黑暗中一闪而逝!
一枚被磨得锋利无比的马骨,带着一股撕裂空气的恶风,几乎是擦着唐雪的脸颊,钉入了那坚硬的粮草包之中!
入木三分!
若是刚才她有哪怕一丝一毫的迟疑,此刻,她的咽喉,已经被这根不起眼的骨头,彻底洞穿!
“什么人?!”碧灵惊出一身冷汗,反手便将翠玉虫笛,抵在了唇边!
黑暗之中,没有回答。
只有一道黑色的、仿佛没有实体的影子,缓缓地,从那片最深沉的阴影里,“浮”了出来。
来人,同样是一身夜行衣,身形中等,看不出任何的特征。
但当他对上唐雪和碧灵那同样充满了震惊与杀意的目光时,他那双隐藏在黑巾之下的、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眸,也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意外。
他想不明白。
为什么,在这条由他精心计算出的、最完美的刺杀路线上,会出现另外两个看起来同样是来杀人的同行?
三人就这样,以一种最荒诞、最不可思议的方式,在这座戒备森严的军营腹地,于动手前的最后一刻撞了个面对面。
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被彻底抽干。
时间,也随之凝固。
一场计划之外的内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