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之期,转瞬即逝。
杭州的这个初秋,仿佛被一场无形的风暴所笼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
灵隐寺,这座往日里清净祥和的千年古刹,如今却成了一个诡异的漩涡中心。
秦孤鹤说到做到,她和她手下的紫宸司精锐,真的就在西侧的“听涛居”住了下来。每日里,她不是在院中品茗,便是在经堂听禅,姿态悠闲,仿佛真的只是来此清修的香客。但所有人都知道,她那双深邃的眼眸,从未有一刻离开过后山的方向。
幽冥府的暗探,在经历了那次惨烈的挫败后,也变得更加谨慎。他们不再试图潜入,而是化作了香客、小贩、甚至是山脚下的樵夫,如同一张无形的蛛网,将整个灵隐寺外围都包裹得水泄不通,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的那一刻。
而藏剑山庄,则在叶问卿的授意下,每日都由叶知秋和颜书影出面,以“为逝者祈福,为生者积德”的名义,向灵隐寺捐赠大量的香油钱和物资。他们的姿态做得极低,仿佛真的只是在为那场意外赎罪,不给任何人留下口实。
三方势力,以灵隐寺为棋盘,以那两具不知真假的“尸体”为赌注,维持着一种极其微妙的、一触即发的恐怖平衡。
而今天,便是这平衡被打破的最后期限——七日之期的最后一天。
按照净明禅师之前的宣告,今夜子时一过,他便会亲自主持法事,将那两具“遗体”迎入化身窑,付之一炬,让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为了彰显佛门慈悲,也为了“安抚”这几日因种种流言而惶惶不安的杭州信众,灵隐寺决定在今日,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水陆普度大斋法会。
整个灵隐寺,从清晨开始,便梵音缭绕,香火鼎盛。无数信众从四面八方涌来,希望能在这场**会中,为家人祈福,为自己消灾。主殿之前的广场上,早已搭起了高高的法台,数百名僧人身披锦斓袈裟,手持法器,神情庄重,场面宏大而肃穆。
后山,禁地禅院之内。
唐雪一身灰色的僧袍,正将最后一件小巧的、泛着金属光泽的唐门机括,仔细地绑在自己的小腿上。这几日,她利用叶知秋偷偷送来的有限材料,几乎是竭尽所能,制作出了几件威力不大、却足以在关键时刻制造混乱和掩护的保命之物。
她的伤势已好了七八成,在冰心针的镇压下,丹田内的内力虽然依旧只能动用不到四成,但比起之前那任人宰割的状态,已是天壤之别。她那双清冷的凤眸中,此刻充满了冷静与决然。
另一边,碧灵也换上了一套不甚合身的小沙弥服。宽大的僧袍,让她那本就因伤势而显得削瘦的身形,更添了几分伶仃。她正将一小瓶散发着奇异香气的药粉,小心翼翼地倒入一个特制的、可以随手捏爆的陶丸之中。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却重新燃起了熟悉的、属于“噬心蝶”的狡黠与狠戾。
“唐姐姐,都准备好了吗?”碧灵将最后一颗陶丸藏入袖中,抬头看向唐雪。
唐雪点了点头,将僧袍的下摆整理好,遮住了腿上的机括。
“外面的法会,人多眼杂,鱼龙混杂,是他们防卫最严密的时候,也是他们最容易出现疏漏的时候。”碧灵的嘴角勾起一抹苍白而疯狂的弧度,“秦孤鹤、幽冥府……所有人都以为,我们会在子时火化之前,想办法从后山逃走。他们绝不会想到……”
她看着唐雪,眼中闪烁着与她此刻虚弱外表截然不符的、令人心悸的疯狂光芒。
“……我们今晚的目标,根本不是逃跑。”
“而是要借着这场法会,去前殿,去他们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送他们一份谁也忘不了的‘大礼’!”
夜幕,如同巨大的黑色天鹅绒,缓缓地笼罩了整个西湖。
灵隐寺之内,水陆法会也进行到了最**的阶段。主殿广场上,千百盏长明灯与信众手中的莲花灯交相辉映,将整个寺院照得亮如白昼。净明禅师端坐于法台之上,宝相庄严,声音洪亮地念诵着经文,数百名僧人随声应和,梵音庄严肃穆,响彻云霄。
无数香客信众,双手合十,虔诚地跪拜祈福。
而在人群的外围,那些伪装成香客的幽冥府暗探,以及奉命前来“观礼”的紫宸司校尉,则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将后山的方向牢牢锁定。
他们都在等待。
等待那两个本应早已死去的人,在今夜子时之前,做出最后的挣扎。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想到,真正的风暴,并非来自后山,而是来自他们脚下这片最光明、最庄严的法会中心!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毫无预兆地从法台侧后方的功德堂方向传来!紧接着,一股浓烈的、带着刺鼻硫磺味的黑烟,冲天而起!
“走水啦!功德堂走水啦!”
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整个法会现场瞬间大乱!信众们惊慌失措,四散奔逃,僧人们则急忙前提水桶,试图冲向功德堂救火!原本庄严肃穆的法会,在短短数息之间,化作了一片混乱的海洋!
而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场大火吸引的瞬间——
两道身着灰色僧袍的、不起眼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人群的阴影中窜出!她们的目标,并非山门,而是法台之上,那面高高悬挂的、写着“普度众生”的巨大幡旗!
“什么人?!”
法台周围的护法武僧最先反应过来,怒喝着便要上前阻拦!
然而,其中一道身影反手一扬,数枚黑黝黝的铁球在空中爆开,并非伤人,而是散发出大片大片呛人鼻息的浓烈白烟,瞬间将整个法台笼罩!
另一道身影则借着这片刻的混乱,足尖在一名武僧的肩头轻轻一点,身形如柳絮般飘起,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从火堆中抽出的、燃烧着的木棍,狠狠地划向了那面巨大的幡旗!
“刺啦——!”
那面象征着法会庄严的幡旗,在烈焰的舔舐下,瞬间被点燃!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眨眼之间,便化作了一条巨大的火龙,在夜空中狂舞!
在佛门法会之上,火烧功德堂,焚毁普度幡!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骚乱,而是最恶毒、最不留余地的——挑衅!
“是她们!!”
人群中,秦孤鹤和残月几乎在同一时间认出了那两道熟悉的身影,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她们怎么会在这里?!
她们不是应该在后山禅院吗?!
而更让她们震惊的,还在后面!
只见那点燃了幡旗的身影——正是碧灵.
她站在法台之上,面对着台下数千张惊骇的脸庞,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清越而尖锐的、足以让所有人听清的宣告:
“我乃五毒教碧灵!今日,火烧灵隐,只为向天下人宣告一件事——”
她的目光如同利剑,直直地刺向贵宾席上那些脸色剧变的名门正派代表。
“——二十年前,金陵密会,我母亲月奴,乃是被人陷害!我五毒教,更是蒙受了不白之冤!此事,与唐门、与藏剑,皆有干系!我碧灵在此立誓,必将查明真相,让所有罪魁祸首,血债血偿!”
她身旁的唐雪,也同样撕去了伪装,露出了那身淡青色的武服。她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握着不知何时已经重新组装好的千机匣,与碧灵并肩而立,那份无声的支持,便是最决绝的态度!
整个灵隐寺,彻底炸开了锅!
“疯了!她们都疯了!”叶知秋在远处的人群中,看着台上那两道决绝的身影,急得脸色煞白。
而贵宾席的主位上,叶问卿看着眼前这完全超出了他掌控的局面,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设想过一万种她们逃跑的方式,却唯独没有想到,她们会选择用这种最疯狂、最惨烈的方式,将自己和所有人都逼上绝路!
悄悄送往北方?
现在还送个屁!她们这是在向全天下宣战!
就在叶问卿心念电转,思考着该如何收场之时,他身旁的几位名门宿老已经按捺不住了。
“叶掌事!这两个妖女,竟敢在我等面前如此猖狂!简直是目中无人!”
“不能让她们就这么跑了!必须将她们拿下,问个清楚!”
叶问卿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一丝无奈,但最终,尽数化为了一股破釜沉舟的狠戾!
他知道,他最初的计划,已经彻底失败了。
既然如此……
既然她们想把事情闹大……
那便闹个天翻地覆!
他猛地站起身,脸上那份温和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藏剑掌事的威严与决断!
“诸位稍安勿躁!”他的声音如同洪钟,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此事,确实是我藏剑山庄的疏忽!”
他对着众人,深深一揖,随即直起身,用一种充满了“愧疚”与“愤怒”的语气,朗声说道:
“诸位有所不知!那日,我二哥叶清玄当众出手,并非真的想取她们性命!而是因为,他从这唐门妖女的身上,看到了我那惨死的大哥叶明轩的影子,一时激起了旧恨,这才愤然出手,以独门剑气封了她们的心脉,本意是想将她们生擒,带回山庄详加盘问!”
“谁知,我等念及她们伤重,又受镇魔寺大师慈悲之心所感,一时心软,才将她们送来这灵隐寺‘超度’!却不曾想,这两个妖女竟是借机恢复,狼子野心,包藏祸心,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这不仅是在挑衅我等天下武林,更是在践踏镇魔寺的慈悲!”
这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滴水不漏!
他不仅完美地解释了“人为什么又活了”,还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唐雪二人“包藏祸心”之上,更是将所有在场的武林同道,都拉到了自己的阵营里!
“此等妖孽,人人得而诛之!”叶问卿振臂高呼,眼中杀机毕现,“我藏剑山庄,愿为天下先!今日,便要与诸位英雄一同,将这两个妖女,彻底留在此地,以正视听!”
“抓住她们!!”
随着他一声令下,台下那些本就义愤填膺的江湖人,如同潮水般,向着法台之上的唐雪和碧灵,疯狂地涌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