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衡疑惑地读出纸面上首的三个大字:“招安书?”
“是,我已决定带领山寨接受朝廷的招安,但是条件是我青邙山只能归你一人所管。”
沉默半响,褚衡却摇头将招安书推了回去:“你无需为了我放弃你想要的生活,圣上那边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闻夏握住他的手:“放心,若是我不想做一件事,即便是你也无法逼我。接受招安本就是我自己的打算,不是为了你妥协,只是恰巧能够两全罢了。”
青邙山的规矩本就是严禁劫掠百姓,而只准抢劫贪官污吏。可贪官总归会越来越少,还是要有一个可以赖以谋生的长久之计,而且山寨中的兄弟也不是生来便在刀尖上舔血的,只要发生冲突打斗,伤亡便在所难免。若是能够谋生,又有谁喜欢总是做这种将脑袋别在裤腰上的劫掠勾当。
青邙山地势陡峭,虽无法种植粮食、养殖畜牧,但好处是这种环境极利于一些珍贵植物和稀奇山禽生长,许多巨商富贾、皇亲国戚都乐于花大价钱购买。
从剿匪大军来此之前,闻夏就已经用劫掠来的本钱买了许多适合在山间种植的作物种子,又去绥、齐两州盘下了不少商铺,这样靠着种植与经商,山寨的日子便能够自给自足,而无需靠着劫掠讨生活。
她还是希望山寨众人,无论是熟识的,还是连名字都叫不上的,无论身份地位如何,都能够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她认真望向褚衡:“这既是我的决定,也是山寨众人共同的决定。”
看着招安书上密密麻麻的通红手印,褚衡郑重起誓:“好,我褚衡在此承诺,一定不辜负你们的信任,只要我活着一日,便保青邙山太平一日,绝不让大家再受贪官污吏侵害,重蹈覆辙。”
青邙山众人皆是被贪官所害,流离失所,才不得不落草为寇,他们对于招安唯一的疑虑便是再次成为当权者的牺牲品,褚衡知晓他们受过的苦,因此也更知晓这份信任的重量,以身家性命托付的情谊,他褚衡发誓此生不负。
青邙山接受招安的消息传入京城,朝臣虽对其只接受褚衡管辖之事颇有微词,但轻而易举摆平匪患毕竟是一桩好事,自然也都纷纷支持。
正月十二,圣旨正式传至山寨,圣上特准山寨自行处理内部事务,原本的寨主已然保留,并跳过绥州州府,直接听命于褚衡。
接完旨后,褚衡看着闻夏整理好的包裹摸不到头脑:“圣上不是说了,青邙山原本的大当家继续担任寨主之位,你收拾行囊做什么?”
闻夏并未停下手上收拾行囊的动作:“剿匪事毕,你很快便要启程前往北境了吧,这场仗凶险异常,我自然要随你一起去,至于山寨事务,大虎和阿风二人完全能够处理,即使有事拿不准也可去信询问你我,不必担心。”
“你要随我一起去前线?”
“自然,我也是中原子民,抗击外敌我为何不能尽一份力?”
上阵杀敌本就是习武之人的信仰,比起令她深恶痛绝的内战,她更愿意将这身武艺用于保卫百姓、保卫民族,更何况褚衡如今的身体状况尚且不稳,她跟在一旁也方便随时照应。
“嗯,那咱们从此处直接去北境,裴怀济随后从京城过来与我们会合。”
同为习武之人,褚衡自然理解闻夏的想法,既然她主意已定,自己也不会因为担忧她的安危而强行改变她的决定。
*
过不了几日裴怀济就要远赴北境与大军会和了,即使明知自己的身子已是强弩之末,琼英仍强撑着跑遍了京中大小集市,为他筹备一应物资。
此时还未过十五,集市上仍是年节的热闹气氛,人头攒动,摩肩擦踵。
一个不起眼的男子也是这其中的一员,他头戴斗篷,严实的包裹下难以看清容貌。就在琼英与他擦肩而过的一瞬,那人突然向她转过身来,还未等琼英反应过来,那人便突然一扬宽袍大袖,霎那间一股刺鼻的药粉味冲入琼英的口鼻。
“咳咳……”一股鲜血从琼英口中喷出。
口鼻中皆铁锈味,眼前逐渐模糊,随之而来的便是令人窒息的剧痛,五脏六腑都好像被扯烂揉碎了一般,她紧咬下唇想竭力保持冷静,可即便牙齿深入血肉之中,仍无法抵抗住非人的疼痛为双眼蒙上的那层白光。
再睁眼时,她已瘫倒在一座废弃的院落中。
“如何,百虫噬心的滋味不好受吧。”见她睁眼,那个斗篷男子附耳幽幽道。
这个声音她永远不会听错,是徐临渊!
“你已经三个月未找我拿解药了,现在大概已经病入膏肓了,而我刚才洒向你的药粉更是能将你体内的毒素尽数诱出,令毒发的速度快上三倍。”
他的语气好像只是谈论些有趣的事情而已,若是不知情之人绝对无法想到这轻飘飘的话语竟关乎一个人的生死。
他一边说着,一面踩上琼英瘫软在地上的一只手,并一点点加重力道,直到听到女子压抑的哀嚎时,阴沉的脸色才露出一丝畅快。
“这便是不听话的代价,叛我者,千刀万剐不足为惜。”
他上前一步,强硬地掰过琼英瘦削的下颌,另一只手将一只精致的瓷瓶高高举起:“不过你的命我还有用,解药就在我手中,想要吗?”
看她只是倔强地闭上双目,徐临渊遂柔声诱哄道:“只要你老老实实听从我的吩咐,这解药便是你的了。”
下一瞬,女子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正当徐临渊自以为阴谋得逞之时,却听到她的一声嗤笑:“你做梦!”
紧接着,原本瘫倒在地的人一个飞身站了起来,直直向他手中的瓷瓶攻去。
徐临渊反应极快,他飞快向后退去,堪堪避开琼英的凌厉一击。
琼英也不甘示弱,她足尖一点,再次向他袭来。
徐临渊侧身避开,面上露出一丝阴恻恻的笑意:呵,不自量力。
果然,没过几个回合,琼英的体力便明显不支,即使她耐力远超常人,也不免露出几个破绽。
瞅准时机,徐临渊突然闪身上前,改守为攻,他空着的那只手向琼英的脖颈直直抓去,几息的功夫,五根手指便像无情的鹰爪般锁住琼英苍白的脖颈。
窒息感骤然涌出,琼英徒劳地蹬着双腿,可脖颈上的利爪却越收越紧。
她涣散的目光中映出徐临渊扭曲的面庞,头颅充血肿胀,胸腔憋闷得几乎要炸开,就在意识即将涣散殆尽时,那只魔爪却骤然一松。
“砰!”琼英像一个破旧的木偶般被无情地遗弃在地上。
徐临渊悠然地擦了擦方才碰触过女子脖颈的手指,一举一动皆是一如既往的矜贵。
“听好了,我命你将我的好侄女叫回京城。”
琼英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瞪着他,那根纤细的脖子梗得笔直,一点低头的意思都没有。
徐临渊也不恼,他淡淡道:“无妨,既然你不配合,那我就亲自去青邙山找她。”
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勾唇补了一句:“顺便,也去会会我那个未曾蒙面的好侄婿。”
对于徐临渊知晓闻夏身在何处之事,琼英其实并不意外,毕竟他既已和褚徵达成合作,褚徵知晓的消息他自然也会知晓。
只不过小姐好不容易才摆脱从前的一切,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如今怕是要功亏一篑了。
只恨自己没法立刻杀了他!
看着琼英愤恨的模样,徐临渊拿着瓷瓶的那只手高高举起,“啪!”脆弱的瓷瓶从高处坠地,顷刻间便化为一地碎片,里面的药汁争先恐后地涌出,眨眼间便渗入土壤,一滴未剩。
“不过,这解药你也拿不到了,叛奴,便是如此下场。”
他甩甩衣袖昂首向外走去,嘴里不知是喃喃自语还是说与琼英听:“我今日启程,日夜兼程,三日便可抵达青邙山。”
身影消失前,他笑意盈盈地转过身,声音却如同鬼魅:“三日后正好是元夕,我还能与我那好侄女侄婿共度佳节呢。”
*
待裴怀济找到失踪的琼英时,已是日落时分,琼英浑身是血,生死未卜。
“琼英,你怎么样了,是谁将你伤成这样的,你告诉我,我现在就找他拼命!”
听到熟悉的声音,琼英竭力撑开双眼,无力地抬起手拭去他眼角不知何时渗出的清泪,紧接着向几米之外的地方指去。
随着她的手指向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里散落着许多碎瓷片。
“这是什么?”裴怀济一时并未看懂她的意思。
他将耳朵紧紧贴在琼英唇边,方听到两个极为模糊的字眼:“解……药……”
“这是解药,是能解你所中之毒的解药是吗?”想到这个可能,裴怀济的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抖。
他三步并两步跨了过去,可细细察看之后,心里却只余一片冰凉,这瓷瓶碎得太过彻底,甚至连一滴都未能保留下来。
他抱起琼英的身体,愧疚地喃喃道:“解药碎了。”
琼英嘴唇微动,示意他附耳过来,在她彻底陷入昏迷前的最后一瞬,裴怀济只隐约听到一个极为模糊的字眼,他甚至不能确定,她说的好像是,“土?”
“土”这是什么意思呢?
突然,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的光芒,连忙向身后的仆从喊道:“快,将那些碎瓷片下面的泥土全部挖了带回去!还有那些瓷片也都一起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