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膳,钟琦央准备出门去店铺找秦掌柜商量事情,刚打开房门,看到谢清珩在院子徘徊。
“你今天不去御史台?”钟琦央抬头看了眼天色,奇怪道。
谢清珩把手放在嘴边轻咳一声:“入狱的事被我的政敌知晓,告到陛下面前,陛下让我回家休养一段时间。”
钟琦央一怔:“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没跟我说?”
这几天谢清珩跟平常一样,整日早出晚归,她以为御史台政务繁忙,没察觉出丝毫异常。
谢清珩知道自己理亏,放低嗓音:“我怕你担心。”
钟琦央被气笑:“怕我担心?你事事瞒着我,到头来却说是为我好,有没有念及我的想法。”
从沐灵蕊闹事开始,钟琦央逐渐察觉谢清珩有许多事瞒着她。
之前她顾及谢清珩事务繁忙,不想拖谢清珩后腿,所以没把事情戳破。
现在看来,有些话还是说清为好,她不想跟谢清珩之间存在隔阂。
“央央你别生气,这对我来说,未免不是一桩好事。”
“好事?陛下让你休养多久?”
“这……陛下没说。”
“那算什么好事,你吃了多少苦,才爬到这个位置,要是陛下让你一直在家休养怎么办?”
“我心里有数,我刚好趁这段时间,调查是谁在背后陷害我。”
见谢清珩心里有数,钟琦央便不再多言,只叮嘱他小心为上。
说完,钟琦央打算绕过谢清珩出门,可谢清珩拦在她面前,堵住她的去路。
“我还有事跟你说……”
谢清珩说话吞吞吐吐,钟琦央心里莫名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忍不住催促:“什么事?快说。”
谢清珩深吸一口气:“死牢那边传来消息,钟贵祥在狱中畏罪自杀。”
“怎么可能?”
钟琦央满脸不敢置信,上次他们去死牢时,钟贵祥还中气十足地咒骂他们,一个月不到人就没了?
“是真的,今早京兆尹派人来府上询问你……我们要不要为钟贵祥收尸。”
怕钟琦央觉得自己多事,谢清珩赶忙补充:“眼下钟敏福下落不明,钟夫人尚在狱中,钟家其他人不愿跟钟贵祥这一脉扯上关系,京兆尹说如果我们不去,狱卒会将尸首用草席一裹,丢去乱葬岗……”
谢清珩小心觑了眼钟琦央面色:“你要是不想去,我马上去回绝京兆尹。”
钟琦央抓住谢清珩衣袖:“我去。”
马车轱辘轱辘向前行驶,碾过凹凸不平的土路,发出轻微的颠簸。
谢清珩坐在钟琦央身旁,眼睛时不时望向钟琦央,想出声安慰,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钟贵祥他……是怎么死的?”
谢清珩把钟琦央搂进怀里,轻拍后背:“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央央你如果难受,到时候就在外面等着,我带听松进去处理。”
钟琦央眼睫微垂,手指摩梭着绣帕,心绪复杂。
难受?开心?愤怒?亦或者厌恶?她不清楚。
娘亲在世时,钟贵祥对她而言,也是个好父亲,会跟她玩耍,给她带礼物,教她读书识字……
可这一切随着娘亲逝世,继母进门逐渐消失。
在钟贵祥漠视甚至帮继母苛责她的时候,她恨得只想拿把刀跟他同归于尽。
“京兆府到了。”
听松拉动缰绳,让马停下,微侧着身子,朝车内道。
钟琦央直起身子:“我还是想去看看。”
谢清珩没有多言,牵起钟琦央的手,走进京兆府。
偏僻的空地上,零零散散盖着几块白布,微风吹动树梢,掀起白布一角,露出青灰色的衣袖,袖口还沾着半干的血渍。
带路的狱卒在一块白布前停下:“谢大人、谢夫人,这就是钟贵祥的尸首。”
钟琦央环顾一圈周遭环境:“你们把逝世的人就安置在这?”
狱卒不以为意:“嗐,死牢里的囚犯很少能翻案,受不了牢里艰苦,寻死的人我们见多了,实在管不过来,要不是怕家属来闹事,我们早就把人扔去乱葬岗……”
钟琦央没再说话,缓慢蹲下把白布掀开。
谢清珩见钟琦央蹲在原地一动未动,也不说话,心里十分担心。
他蹲下身从钟琦央手里接过白布,打算重新盖上,却被钟琦央拦住。
钟琦央扭头看着狱卒:“你们有给钟贵祥安排验尸吗?”
狱卒以为钟琦央是接受不了亲人逝世:“死牢里的人每天都有人寻思,有些人是运气不好,谢夫人不必多想……”
“那就是没有咯。”钟琦央把白布全部掀开,在钟贵祥身上来回扫视。
谢清珩挥手让狱卒离开,随后凑到钟琦央身边:“你觉得有什么不对?”
钟琦央面色凝重:“你记得管家吗?”
管家服下毒药时,钟琦央就站在管家身旁,亲眼见证管家毒发身亡的全过程。
她不相信钟贵祥会寻死,眼下,她在钟贵祥的身上发现跟管家尸体相似的痕迹……
谢清珩一愣,随后想起什么,形容凝重:“你是说……”
钟琦央拿出手帕擦拭钟贵祥手上的污泥:“你看这里。”
牢中空气潮湿,石墙地面还有当作枕席的稻草上到处是灰尘,在这种环境下,关押在牢里的犯人身上带有污垢。
谢清珩看到钟贵祥指甲青黑,赶忙上前把钟琦央拉至身侧:“小心为上。”
京兆尹很快带着仵作赶来,仵作查验一番,凑到京兆尹耳旁低语。
谢清珩见京兆尹脸色转阴,心里大致有了猜测:“情况如何?”
京兆尹看了看谢清珩,又看向站在其身侧的钟琦央:“这里血污气浓重,不适宜妇人久待,谢大人先将夫人送回家,我们再在老地方详谈。”
见京兆尹打算支开自己,钟琦央上前一步:“徐大人,这地上躺着的是我父亲,身为子女,我想知道家父的具体死因,不过分吧?”
谢清珩上前握住钟琦央的手,站在钟琦央身前,对京兆尹道:“上次我夫人亲眼看见管家服毒,这次钟贵祥死因有异也是我夫人发现并提出质疑,所以徐大人有话直说便是。”
京兆尹见他们态度坚决,也不好阻拦:“这里不适合谈话,我们去京兆府详谈。”
钟琦央让人收殓好钟贵祥尸体,跟着谢清珩一起来到京兆府。
京兆尹见他们进屋,阖上房门,转身道:“谢夫人猜的没错,钟贵祥的确是中毒而死,所中的毒跟御史府管家及衙役一样。”
钟琦央心底一沉:“不知仵作可辨认出是什么毒药?”
“仵作猜测是草乌散。”
“这草乌散常见吗?”
京兆尹扶了扶胡须:“夫人知道乌头吗?这草乌散就是由乌头熬制,加入一种西域药材——依兰根。”
“那这草乌散不常见咯。”
钟琦央虽不通药理,但知道西域药材在中原并不流通。
京兆尹摇头:“依兰根在西域是常见的活血安神药材,这几年,圣上鼓励发展边塞贸易,边塞地区的大夫也常常会用依兰根入药。”
钟琦央心有不甘:“那这条线索就这么断了?”
京兆尹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份案卷,递给谢清珩:“上次衙役在牢房里被毒害后,我派人去调查牢房里犯人死因,发现有些犯人的死因跟那名衙役症状相似,这只是一部分。”
钟琦央听后,跟谢清珩一起翻看起来。
谢清珩很快看完:“只有犯人的名字?”
“我手中职权有限,再加上没有确凿的证据,只能暗中调查……”
谢清珩听懂京兆尹的未尽之意:“徐大人能做到这已经很厉害了,不知可否让谢某将这份名单誊抄一遍。”
京兆尹摆摆手:“谢大人直接拿去便是,这份名单放在我手里派不上用场。”
“徐大人不打算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
京兆尹点头又摇头:“京兆府案件堆积如山,徐某能力有限,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徐大人打算如何结案?”
京兆尹沉吟片刻:“我打算先把此案搁置一旁,若有朝一日,谢大人能将此案调查清楚,也算还逝者一个公道。”
谢清珩清楚,这已经是京兆尹能做到的极限。
如果京兆尹把案件草草盖棺定论,或者上报移交,那真相大概会尘封于土。
“谢某一定尽力而为,不过查案需要卷宗……”
为了案件信息不被泄露,未定案前,相关卷宗不得外传。
“谢大人也是为了尽早破案,这样徐某让人誊抄相关卷宗,送去御史府。”
“那就多谢徐大人,若实在不便,谢某可以来京兆府查阅,只怕叨扰到徐大人。”
“怎会?往后若谢大人还有其他需要,尽管向徐某开口。”
谢清珩再三谢过京兆尹后,和钟琦央带着大量卷宗回到御史府。
钟琦央知道此案跟永定侯府脱不了干系,本想直接问谢清珩,若永定侯府有罪,谢清珩打算如何处置。
可看谢清珩正埋头整理案卷,钟琦央委婉道:“此案……牵连甚广,连京兆尹都要放弃,你还要继续调查下去?”
永定侯府获罪,多多少少会影响谢清珩的仕途。
更别提永定侯又是那样的性子,到时候说不定会跟他们鱼死网破。
谢清珩以为钟琦央是单纯担心他的仕途,笑着解释:“徐大人出身寒门,为人正直,这些年在京兆府政绩不错,陛下有意提拔他,这个紧要关头,徐大人自然不敢涉险,我不同,我资历尚轻,又得陛下信任,要是破了这件大案,说不定能给你挣个诰命来……”
钟琦央被逗笑:“诰命?你怎么不说挣个爵位来?”
“央央想要爵位?也不是不行,就是为夫要辛苦些,日后怕是没那么多时间陪央央。”谢清珩放下手中的卷宗,抚摸下巴,开始认真思考。
钟琦央锤了谢清珩一拳:“我说笑而已,你这副样子是不是在故意逗我?”
谢清珩连连告饶:“怎么会?我是认真的,而且……”
谢清珩停顿片刻:“央央,我们是不是该考虑要个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