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峰映草木 第9章 青衫惊鸿

苏媛笑着将切磋完毕的两人又拉回了绸缎庄。掌柜是一位风姿绰约的巧姐，名唤锦娘，见他们回来，巧笑嫣然地迎上：“苏姑娘，晏军爷，林大夫。正说着呢，咱们后头成衣铺面刚到了几件新款，用料做工都是顶好的，林大夫不如也试试？”

林挽星本想推辞，他惯常只着墨色，觉得方便耐脏。苏媛却已笑着将他往里面推：“去试试嘛小挽星，总穿一个颜色多闷，换换样子也好。”晏城也在旁边帮腔：“就是，林大夫你模样好，穿啥都精神！”

拗不过两人的热情，林挽星只得随锦娘去了后间成衣铺。锦娘眼光毒辣，并未拿那些花哨繁复的款式，只挑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长衫，料子是极挺括的暗纹云锦，颜色清雅而不失沉稳。又因林挽星平日长发披散，娘便建议他将头发束起。

林挽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依言，用那支惯用的墨色木簪，将一头如墨青丝在脑后松松挽了一个髻，几缕碎发自然地垂落鬓边，更添几分随性风致。

当他换好衣衫，略有些不自在地拉开试衣间的帘子时，外间原本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只见眼前的少年，一改往日墨色的沉静，身着青衫，如雨后初晴的天空，清冽而明亮。束起的长发完美展露出他线条优美的脖颈和清晰的下颌线，衬得那张本就清俊的脸庞愈发精致，眉眼间的书卷气与少年感被这身打扮烘托得淋漓尽致。他站在那里，仿佛一株骤然绽放的青竹，风姿卓然，令人移不开眼。

苏媛看得怔住，喃喃道：“这可真是……人要衣装……”

晏城也瞪大了眼睛，半晌才憋出一句：“好家伙！林大夫，你这……百溪有多少小姑娘都不够被你迷住的。”

林挽星被他们看得耳根微热，正欲开口，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门口，整个人顿时也怔住了。

不知何时，顾怀川竟也来到了绸缎庄。他依旧是那身标志性的白衣，蓝色翅翼安静垂落，烛微刀悬于腰侧，似乎只是信步路过。此刻，他正站在门边的光影处，深邃的目光越过众人，直直地落在林挽星身上。

那目光里未曾掩饰的惊艳，仿佛寒潭被投入一颗石子，漾开了真实的涟漪。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没有说话，周遭的空气却仿佛因他的注视而凝滞。

林挽星对上他的视线，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抿了抿唇，竟忘了移开目光。

还是苏媛最先反应过来，笑着打破寂静：“坊主，您怎么也来了？快看看，咱们小挽星换上这身，是不是像变了个人？”

顾怀川这才缓步走近，距离近得林挽星能再次闻到那清冽的松针气息。

“很好看。”顾怀川开口，声音比平日低沉柔和了几分。

林挽星脸上蓦地一热，垂下眼睫，低声道：“……谬赞了。”

顾怀川却没有移开视线，他抬手，轻轻拂过那青衫的衣袖，指尖感受着云锦细腻的纹理，语气寻常：“习惯束发了？”

“还、还好。”林挽星感觉被他指尖拂过的布料似乎都烫了起来。

“嗯，”顾怀川收回手，目光落在他脑后那支墨色木簪上，“这身也要了。锦娘，记我账上。”

“是，坊主。”锦娘笑逐颜开地应下。

林挽星忙道：“这如何使得……”

“使得。”顾怀川打断他，一贯的强势。又顿了顿，补充道，“穿着吧，不必换下了。”

晏城在一旁看得咧嘴直笑，苏媛更是眼含深意，看看林挽星，又看看顾怀川，笑而不语。

这小小的插曲并未持续太久，顾怀川似乎真的只是路过，吩咐完后便带着晏城先行离开了绸缎庄，像是要去处理公务。只是他离去时，再次向林挽星看了看。

林挽星穿着那身青衫，感觉浑身都不太自在，却又隐隐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欣喜。苏媛看着他微红的耳尖，笑着打趣：“咱们坊主啊，可是头一回对人这么上心呢。”

林挽星没有回答，只是下意识地抬手，轻轻碰了碰脑后那支固守着他往日痕迹的木簪，心绪如同被风吹皱的春水。

与苏媛在绸缎庄门口告别后，林挽星没有直接回草木心。今日经历颇多，心情起起伏伏，他忽然很想念镇东头那家常去的小食摊的蜜渍梅子。穿着那身崭新的青衫，束着发，信步朝摊子走去。

摊主是位健谈的大娘，今日竟一时没认出这焕然一新的俊俏小哥就是平日那个墨衣披发的林大夫，只当是哪家出来闲逛的贵公子，热情地招呼着。林挽星也没点破，买了包梅子，又挑了几样别的零嘴，用油纸包好，心满意足的抱在怀里。

他一边沿着青石板路慢慢往回走，一边时不时拈一颗梅子放入口中，酸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驱散了些许心头的纷乱。摊子附近几个小姑娘偷偷瞧着他，窃窃私语，脸颊绯红，林挽星只作不知，专注地品尝着他的零嘴。

正走到一处街角，他无意间抬眼，瞥见前方不远处，顾怀川那抹白色的身影一闪，拐进了另一条较为清静的巷道。林挽星脚步下意识地一顿。他看见顾怀川似乎在跟一个穿着灰衣的人低声交谈着什么，随后，顾怀川从那人手中接过一个约莫巴掌大的扁平木盒，那灰衣人便迅速躬身，消失在巷子深处。

顾怀川独自一人，拿着那木盒，继续朝镇子更边缘的方向走去。

鬼使神差的，林挽星抱着零嘴，悄悄跟了上去。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跟上去，或许是好奇，或许是……顾怀川方才在绸缎庄的举动还在他脑中回放，此刻这隐秘的行踪更是勾起了他的探究欲。

他小心翼翼的保持着距离，借着行人和建筑物的遮掩，跟着那抹白色的身影越走越远，周围的景物逐渐变得陌生，人烟也越来越稀少。一直走到快接近一个僻静的小港口，咸湿的海风气息愈发浓重，顾怀川终于停住了脚步。

他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却清晰地传了过来，带着一丝无奈：

“跟了这么久，不累吗？”

林挽星抱着零嘴的手臂一紧，脸颊瞬间涨红，像是做坏事被当场抓包的黄口小儿，僵在了原地。原来他早就发现了。

顾怀川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身上，看着他因窘迫而微红的脸，和怀里那包有些违和的零嘴，眼神微动。“为什么跟来？”他问，语气听不出喜怒。

林挽星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难道要说自己是因为担心，或者纯粹是好奇？他踌躇片刻，才低声道：“我……我看顾先生似乎往僻静处走，这边靠近废弃港口，鱼龙混杂……所以……”

他的理由听起来有些苍白，甚至显得有些管闲事。

顾怀川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立刻说话，那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人心。

半晌，顾怀川轻叹了一声，那叹息声很快消散在海风里。他朝林挽星走近几步，视线扫过他怀里的油纸包：“买的什么？”

“……蜜渍梅子，还有一些果脯。”林挽星老实地回答，把油纸包往怀里拢了拢。

“喜欢吃这些？”顾怀川的语气似乎缓和了些。

林挽星点了点头。

顾怀川没再追问零嘴的事，他看了看不远处那个只停靠着几艘破旧小船的港口，又看了看林挽星，最终道：“既然来了，便一起吧。”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跟紧些，别乱跑。”

林挽星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快走几步跟上了顾怀川的脚步。两人并肩朝着那僻静的港口走去，海风吹拂着顾怀川肩头的蓝色翅膀和林挽星束起的长发，也吹散了方才那一丝尴尬。

顾怀川手中的那个小木盒，被他自然的收进了袖中，没有解释。林挽星也很识趣的没有多问，只是安静的跟在他身侧，偶尔偷偷看一眼他冷峻的侧脸，心中充满了疑问，倒也不慌。

顾怀川带着林挽星，没有选择走港口正面的废弃栈桥，而是沿着边缘崎岖的礁石区域，借着地形和稀疏的灌木掩藏行踪。他的动作敏捷，显然对潜行匿踪极为熟稔。林挽星屏息凝神，紧跟其后，尽量模仿他的步伐，怀里的零嘴被他紧紧抱住，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这里是海龙帮暗渡陈仓的地方，”顾怀川在一处巨大的礁石后停下，压低声音对林挽星解释，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看似空无一物的港口水域，“表面上废弃，实则被他们控制，用来帮‘蜃楼’运送物资。”

他取出袖中的那个扁平木盒，打开。里面是一张绘制精细的牛皮纸，上面用特殊的符号和线条标记出了这个港口的暗哨位置、换岗时间，以及几条隐秘的水道和接货点。此外，还有一小块布料样本，颜色暗沉，质地特殊，散发着与之前“引兽散”粉末中相似的深海硅藻腥气，味道已经很淡了。

“这是暗桩刚送来的，”顾怀川指尖点着图纸，“海龙帮不仅帮‘蜃楼’传递消息，更在利用自己的船队，为他们运输制作毒物所需的特殊原料，甚至可能是成品。”他的目光落在那块布料样本上，“这是从他们运送货物的箱子上秘密刮下来的。”

林挽星心中凛然。原来顾怀川早已布下暗线，调查得如此深入。他仔细看着那张图纸，他隐约能感觉到图纸上标记的几个暗哨位置，确实符合隐匿与瞭望的最佳点位。

“他们选择此地，确实隐蔽。”林挽星低声道，目光扫过周围复杂的地形和寂静的水面。

就在这时，远处水面传来极其轻微的划水声。两人立刻噤声，隐在礁石阴影后，凝目望去。只见一艘没有任何标识的小型货船，如同鬼魅般从一条隐蔽的水道中缓缓驶出，船吃水颇深，显然载有重物。船上有几个精悍的船员，动作麻利地准备靠向一处极不起眼的破损栈桥。

“看来，今晚有‘货’到。”顾怀川的声音冷了几分，眼神如同盯上猎物的鹰隼。

他迅速将图纸和布料样本收回木盒，塞入怀中。“记住这几个位置和换岗时间，日后或许有用。”

林挽星郑重的点了点头，将那几个关键点牢牢刻在脑海里。他明白，顾怀川带他来此，也想借机让他亲眼看到这暗流汹涌的一面，让他了解对手的运作方式。

他们没有轻举妄动，只是静静潜伏着，观察着那艘货船的动静。海风带着寒意吹过，林挽星下意识紧了紧怀里的油纸包，里面的梅子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酸甜的暖意。

顾怀川侧头看了他一眼，见他鼻尖被海风吹得微微发红，却依旧专注盯着前方，那双清澈的眼睛在暗处显得格外明亮。他沉默地移了半步，林挽星鬓角那几根被风吹乱的发丝垂落了下来。

“走吧，”又观察了片刻，确认再无更多有价值的信息后，顾怀川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

两人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沿着原路退出这片危险的区域。直到重新回到有灯火人烟的街道附近，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顾怀川停下脚步，看向林挽星：“今日所见，勿要对他人言。”

“我明白。”林挽星应道。他看着顾怀川在夜色中更显冷硬的侧脸，想起他方才挡风的小动作，心中微动，忍不住轻声问：“顾先生……时常如此涉险吗？”

顾怀川闻言，转眸看他，夜色中他的目光深邃难辨，只淡淡道：“在其位，谋其事。”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挽星怀里的零嘴上，“梅子，回去记得吃完，别放坏了。”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融入夜色，朝着千峰坊的方向走去。

林挽星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抱着的零嘴，心中五味杂陈。

苏媛：林大夫，我们坊主家底厚，你敞开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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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青衫惊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