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峰映草木 第8章 星隐旧誓

暮色彻底笼罩了百溪镇，草木心小院内，林挽星点燃了厨房的灶火，开始准备晚膳。今日经历颇多，他需要些温热食物来安抚心神。淘米洗菜时，他动作微顿，想到那神出鬼没的江澈，略一沉吟，还是多添了一碗米，多炒了两个小菜。

饭菜刚摆上石桌，一道青衫身影便如同融入夜色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中，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

“师弟这手艺，光是闻着便知不俗。”江澈笑着走近，很自然地在桌边坐下，目光扫过明显是两人份的饭菜，眼中笑意深了几分，“看来我这不请自来的师兄，倒是沾光了。”

林挽星为他盛好饭，语气平和：“粗茶淡饭，师兄不嫌弃就好。”

两人相对而坐，安静用餐。比起昨夜的试探与疏离，今夜的气氛因这顿家常便饭而缓和了许多。饭后，林挽星沏上一壶清茶，月色如水，洒在院中，颇有几分静谧。

江澈捧着茶盏，望着天边疏星，忽然开口，语气罕见不掺杂戏谑：“挽星，”他唤了林挽星的名字，声音低沉了几分，“我出谷……有些年头了。”

林挽星执盏的手微微一顿，看向他。

“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年没有离开万花，没有投入长歌门下，如今会是什么光景？”江澈的目光有些悠远，似在回忆，又似在叩问自己，“或许，也能像师弟你这样，开一间小小的医馆，守着师父传下的医道，济世救人。”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及离开万花转投长歌的缘由，虽未明言，话语间却满是怅惘。

林挽星沉默片刻，轻声道：“人各有志，师兄自有师兄的缘法。长歌门广纳百家，师兄在那里，想必也另有一番天地。”他没有追问，给予了一份尊重。

江澈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他转着手中的茶盏，忽然问道：“挽星，师父他……临走前，可还安详？”

他问的，自然是杏林一脉的师长，药王孙思邈。绝情谷中，老人为救众人，引蛊毒入体，含笑而逝的场景，瞬间清晰地浮现在林挽星眼前，历历在目。他心口微微一窒，垂下眼眸，声音放得极轻：“师父走得很平静。他说……‘吾道不孤’。”

院中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夏虫低鸣。

过了一会儿，林挽星抬起头，望向那轮清冷的明月，轻轻吟诵起来，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坚定而虔诚的力量：

“我为医者，须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身心凄怆。勿避险巇，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

诵罢，林挽星收回目光，看向坐在对面的江澈，清澈的眼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明亮，也格外脆弱，他轻轻地说：

“……师兄，我很想念师父。”

江澈看着这样的林挽星，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他脸上的慵懒渐渐敛去，沉默良久，才低低地应了一声：

“嗯。”

千峰坊内，顾怀川听着暗卫禀报昨夜江澈再次出现在草木心并与林挽星夜谈至深，执笔的手顿了一下，墨点在宣纸上洇开一小团乌云，随即敛去所有情绪：“知道了，继续留意，勿要打扰。”

挥手让暗卫退下后，他望着那团墨迹，眸色幽深。

果然，到了白日，江澈又如同人间蒸发般不见踪影，只在草木心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雅松香。

上午医馆难得清闲，只来了几位复诊的老病号。将近午时，苏媛提着一个食盒，笑吟吟地晃悠了过来。

“小挽星，忙着呢？”她声音温软，很自然的将食盒放在桌上，“坊里厨房新做的点心，想着你这边可能病人不多，给你送些过来尝尝。”

林挽星见到她，脸上也露出温和的笑意。经过几次接触，他对这位温柔能干又体贴的苏姐姐颇有好感。“阿媛姐姐，”从善如流的换了更亲近的称呼，“快请坐，正好我刚忙完。”

苏媛也拘礼，帮着林挽星整理起了略显凌乱的药材柜，两人一边做事一边闲聊，气氛很快热络起来。苏媛心思细腻，言语风趣，不着痕迹的驱散了林挽星因近日之事而产生的些许阴霾。

用了些点心，午后果然再无病人上门。苏媛看着略显冷清的医馆，眼珠一转，笑道：“左右无事，小挽星陪姐姐去趟绸缎庄可好？那家店用的，可是我们七秀坊的独特织染工艺，丝滑光润，颜色也别致。你去瞧瞧，若有喜欢的料子，做身新衣裳也好。”

林挽星本欲推辞，但见苏媛兴致勃勃，又想到自己确实需要添置些日常衣物，便点头应下：“也好，那便叨扰阿媛姐姐了。”

两人离开草木心，并肩走在百溪镇的街道上。苏媛对镇上了如指掌，沿途为林挽星指点着各家商铺的来历特色。行至一处较为安静的街巷，她话锋一转，语气依旧轻柔，内容却渐渐深入。

“咱们千峰坊啊，看着庞大，其实架构倒也清晰。”苏媛像是拉家常般说道，“坊主自然不必说，总揽一切。其下主要分内外两务。内务嘛，主要是赵柯那个算盘精管的钱粮账目、物资调配，还有李道子负责的典籍档案、往来文书，哦，坊中弟子的日常调度、规矩刑罚也归他管。我嘛，就帮着打理些琐碎杂事，管管丫鬟仆役，协调下女眷们的关系。”她微微一笑，语气带着些许调侃，却也透着自信。

“外务则主要是晏城在负责。”提到晏城，苏媛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坊中护卫、码头巡查、与各派势力的明面往来、乃至一些……需要武力解决的事情，都由他和他手下的兄弟们处理。晏城性子直，但极重义气，坊主对他十分倚重。”

林挽星认真听着，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了解千峰坊的内部结构，对顾怀川麾下的人才济济有了更深的印象。

“至于百溪本地其他的江湖势力……”苏媛轻轻摇着团扇，“最大的自然就是海龙帮了。他们盘踞码头，掌控着大半的渔业和部分见不得光的海运，帮众混杂，行事霸道，与我们摩擦不断。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小帮派，比如掌控着陆运车马行的‘铁掌帮’，专做地下消息买卖的‘听风阁’，以及一些依附于各大势力生存的小团体，错综复杂。”

她看向林挽星，目光中带着提醒：“海龙帮此番接连受挫，必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与那些东瀛人勾结，背后恐怕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图谋。小挽星，你如今虽得坊主维护，自己仍需万分小心，尤其是……对那些来历不明、忽近忽远的人。”她的话语意味深长，显然也知晓江澈之事。

林挽星心中一凛，知道苏媛是在提醒自己提防江澈，点了点头：“我明白，多谢阿媛姐姐提醒。”

说着话，两人已来到了那家绸缎庄。果然如苏媛所言，店内的绸缎光泽柔润，花纹精美，尤其是几种运用了七秀坊独特晕染技法的料子，如同将江南烟雨织入了锦缎之中，雅致非常。

苏媛兴致勃勃的帮林挽星挑选料子，比划着颜色。在柔软丝滑的布料和苏媛温言软语的介绍中，林挽星暂时忘却了江湖的纷扰，沉浸在这难得的宁静与善意之中。他也更加深刻地感受到，千峰坊其内里有着清晰的血脉与分工，而顾怀川，正是那个掌控着这一切的核心。

苏媛指尖拂过一匹月白云纹的软缎，继续向林挽星细数：“这家绸缎庄，其实也是咱们千峰坊的产业。不止这里，镇东头的‘百味楼’点心做得一绝，最大的‘陈记铁铺’背后也有坊里的份子。”她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些许自豪，“坊主眼光长远，产业不止在百溪。冶铁铸剑、船队商队，东海贸易做得广，往南疆北地的商路也都有涉猎。”她凑近林挽星耳边，用更轻的声音道：“悄声说，和朝廷……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总之，根基比外人看到的要深得多。”

林挽星闻言，心中微震。他知千峰坊势大，却不想其商业网络如此庞大，甚至可能牵扯到庙堂。这让他对顾怀川的身份和手段，又有了更深一层的估量。

正说着，绸缎庄门口光线一暗，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迈了进来，正是晏城。他似乎是刚巡视完码头，额角还带着汗意，见到苏媛和林挽星，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爽朗的笑容：“苏姑娘，林大夫？你们也在？”

“晏大哥。”林挽星拱手行礼。

苏媛笑道：“正陪小挽星选料子呢。你这是忙完了？”

“嗯，巡查了一圈，路过这儿歇歇脚。”晏城说着，目光灼灼地看向林挽星，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林大夫，我可都听说了！昨天在码头，好家伙！一个人摆平了海龙帮七八个杂碎！真没看出来，你这文文弱弱的模样，身手这么俊！”

林挽星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晏大哥过奖了，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诶，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晏城大手一挥，显得极为兴奋，“走走走，这儿地方小，施展不开。我知道附近有处废弃的晒谷场，宽敞！陪哥哥我过两招如何？让我也见识见识万花谷的精妙武学！”他本就是武人性子，听闻高手便心痒难耐，此刻见到林挽星，哪里还按捺得住。

林挽星有些犹豫，看向苏媛。苏媛掩唇轻笑：“去吧去吧，晏城就是个武痴，你不跟他打一场，他能念叨你三天。小心些，别伤着就行。”

见苏媛也这么说，林挽星便不再推辞，他也想活动活动筋骨，便点头应下：“那便请晏大哥指点一二。”

“好！痛快！”晏城大喜，当即拉着林挽星就往外走。

三人来到那处僻静的晒谷场。晏城脱下外袍，露出精悍的身材，摆开架势，气势沉稳如山岳。“林大夫，请！”

林挽星也不再客气，道了声“得罪”，身形一动，墨色身影如流云般飘出，手中折枝笔直取晏城肩井穴。他知晏城是沙场硬功，故而不与之硬拼，依旧以花间游的身法和点穴功夫周旋。

晏城果然力大招沉，拳风刚猛，每一击都带着破空之声。但他很快发现，林挽星的身法极其滑溜，那支黑笔更是神出鬼没，专挑他招式衔接的细微破绽和周身要穴下手，让他空有一身力气却仿佛打在棉花上，偶尔被笔锋点中，一阵酸麻。

“好身法！”晏城越打越是兴奋，眼中战意更盛。他逐渐收起几分轻视，开始认真对待，拳路变得更加缜密，试图以力量和速度压制林挽星。

林挽星也感觉到了压力，晏城的实战经验远非海龙帮那些乌合之众可比。他全神贯注，折枝笔在他手中时而如剑般凌厉点刺，时而如鞭般缠绕卸力，在晏城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中穿梭自如，偶有反击，也令晏城不敢小觑。

苏媛站在场边，看着场中一刚一柔、一猛一巧的激斗，眼中异彩连连。她看得出，林挽星虽内力修为或许不及晏城深厚，但这手万花武学确实精妙绝伦，假以时日，必定不可限量。

两人缠斗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终究是晏城内力更为绵长，抓住林挽星一个换气的细微间隙，一拳直捣中宫，逼得林挽星不得不后退数步，以笔杆格挡，借力翻身卸去劲道，稳稳落地，气息已有些紊乱。

“哈哈！痛快！当真痛快！”晏城收拳而立，哈哈大笑，脸上满是酣畅淋漓之色，“林大夫，你这身手，晏城服了！以后谁敢再说你是文弱大夫，我第一个不答应！”

林挽星平复着呼吸，也露出一丝笑意：“晏大哥承让了，是林挽星学艺不精。”

“诶，太谦虚了。你这功夫，灵巧得很，是我这莽夫的路数被你克制了。”晏城走上前，拍了拍林挽星的肩膀，力道不轻，打得林挽星微微趔趄，“以后有空，多切磋切磋！”

苏媛笑着走过来：“好了好了，两位大侠，切磋完了，该回去了吧？料子还没选完呢。”

三人说笑着返回绸缎庄，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

我把乱世万花的剧情过了一遍，裴元带着众弟子跪在孙思邈面前齐颂《大医精诚》送别药王这一幕，久久挥之不去。且逢现实与游戏中事件重合，医者的选择让我深深折服。这也是林挽星出现的契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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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星隐旧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