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大梨山上的积雪开始融化,顺着蜿蜒曲折的沟渠,汇入底下的大梨河,孕育了两边居住的村民。
在大梨河最底处,有一排排小房子,与前边整齐漂亮的屋子相比,给人摇摇欲坠之感。
一众小房子里边,有一间院子里有一棵大的梨树,梨花白似雪,顺着微风飘飘扬扬落在地面,成了这里唯一的景色。
屋子后面房间,躺着一名女子,如墨的长发搭在肩膀两侧,脸色比外面的梨花还白,一丝血色也无,如同死人。
此刻,女子不只手指动了,羽睫也开始颤动。
随着紧闭的双眼睁开,那如琉璃般晶莹剔透的眸子让人看了个清楚,仿佛能拂去人世一切的纷扰。
她看着面前的茅草屋顶呆愣了片刻,脑海里一片空白。
这是哪里?
她又是谁?
外面的阳光穿过屋顶缝隙刚好落在她的眼睫上,迫使她不得不闭上眼,内心却是一片慌乱。
好在她很快镇定下来,再次睁开眼睛,不敢再往上看,而是左右打量了一圈屋子。
那墙壁是用石块和泥土垒起来的,呈灰土色;地面就是泥土踩平了的样子;床的边上有一个木凳子,应该是手工制作,打磨的不够平整;身下的床和右边的柜子是屋里最大的家具,也是木头制作的,可能是因为年陈已久,上面刷的漆掉得都差不多了;身上盖的深蓝色被子,上面也有好几个补丁。
呃......
实在是简陋得很!
这时,外面哗哗的流水声和木棒有节奏敲打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她的耳朵。
流水声很容易判断,透过旁边打开的窗户,就能窥见外边不断奔涌河水的身影,甚至她还能闻到空气中潮湿的味道,而木棒敲打的声音,像是从外边传进来的。
料想外面应该有人,她想起来出去问问看,只是起身时却发现这有点困难......她的腰根本就直不起来!
好在被子里的手脚还能动,她松了口气,不是瘫了就好。
在床上深呼吸了好几次,憋着一股劲儿才终于颤颤巍巍地支起身子,就这样她的后背已经出了一层汗,不停地大口喘气,实在是累着了。
又歇了会儿,才掀开被子尝试着下床,只是她太高估了自己,脚刚落地想要站起来,整个身子就因为没力,急速失去平衡,朝床下摔了去。
痛.....
浑身都痛......
额上沁出的冷汗,让她的脸更白了几分,不过正是这一摔,疼痛让她精神大震,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借着旁边的木凳站了起来。
这次她不再急于求成,而是先试着踏出一只脚,再挪动后面一只脚,几次下来终于可以顺畅地走了。
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她循着敲打的声音和透进来的天光朝大门口方向去。
随着‘吱呀’一声,虚掩着的门被她从里面拉开,视野一下变得开阔起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院子里的那棵大梨树,灰褐色的树干有人的腰身粗,树枝已经慢慢发出嫩绿的芽苞,甚至有的枝桠提前开出了洁白的花朵,暗藏着勃勃的生机。
女子身着白色素衣,墨发如瀑搭在双肩,脸白如纸,此情此景,别说有死人炸尸那味了。
相信此刻若有路人从旁经过,定会吓得直接昏死过去。
不过,这时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这副摸样有多瘆人,只顾着打量所处的环境了。
眼前是一个空旷简陋的院子,她只在右边角落看到晾晒的几件衣服,其他什么都没有,外边则是用藤条围起来的院墙,估摸着只到她腰部的位置。
再看一眼周围的房子,大都是石板和泥土做墙,木头做梁,茅草做瓦,有的房身还倾斜着,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强撑着一口气苟延残喘着,只要来阵风、来场雨,推倒它轻而易举。
结合看到种种,这片应该很穷,她得出结论。
——
梨树后面正佝偻着背浣衣的张阿婆听到细微的响动声,手上浣洗的动作不停,连头都没抬一下,“阿冬,你回来了。”
女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在梨树后面有位老妇人。
一头银发被她梳得一丝不苟,用蓝布包着,边上还插着一根简单的银钗,穿着同款蓝色布衣,衣摆和衣袖处有好几处补丁。
老妇人正对着她,坐在矮凳上,佝偻着背浣洗衣物。
没有得到回应,张阿婆停下手中的活计,不确定地抬头叫了一声:“阿冬?”
阿冬?
是在叫她吗?
她的心里不确定,这位老妇人与她又是什么关系?
没人回答,张阿婆坐不住了,虽然家徒四壁没有值钱的东西,但是后面屋子还躺着一个人,她急匆匆丢下手中的衣物,摸索着就往这边来。
女子看着她的动作,瞪大了眼睛,恍然明白过来这位老妇人的眼睛看不见。
“小......心!”
眼看着她伸出双手向前探着,将要踩到地上石块时,她磕巴地开口提醒,并上前两步扶住了人。
张阿婆听到明显女子软糯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脑子里突然划过什么,反过来紧紧攥住了胳膊上的手。
“你......你......终于是醒了!”
她感觉到老妇人的手微微颤抖着,声音也十分激动,“我就说该把后边的窗户打开,让你听听河水的声音,说不定就把你给吵醒了,阿冬还闹着不让,结果证明还是老婆子我的法子管用!”
“阿冬是......”
“我回来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出现的一道男声打断了。
一位身着青色布衣,高挺的男子进入了她的视线。
只见那男子肩上挑着筐子,目不斜视顺着围墙往左里边走,嘴里还高兴念叨着,“阿婆,我今天领到了工钱,不仅去周大夫那抓了药,还很便宜地买了一只烤鸭,今晚你煮点粥就可以了。”
像是想到什么,他的语气立马转为了担忧,“对了,今天阿沅怎么样?早上出门还有大雾,她会不会着凉......”
张阿婆都要急死了,平时都不怎么爱说话的人,今天却说个不停,硬是没让她插进去话,终于等到他说完,才跺着脚,急切喊他:“阿冬啊,你娘子醒了!”
什么!!!
女子的身子明显不稳,感觉有一道惊雷从头顶劈下来。
她嫁人了!
什么时候?
再看那男子,他像是也被这个消息震得不轻,直接一个踉跄重心不稳地摔在了地上,就这样了还强撑着上半身,往她这边看过来。
她整个身体僵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看向她的眼神,激动?高兴?难过?
不知道,或许都有。
她想了一下,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甚至听到刚才老妇人说的娘子,心里还有一丝惧怕。
阿冬根本不知她此刻的想法,还自以为是一年过去,阿沅醒来感到不适应和害怕,所以整个人看起来愣愣的,完全没有发现她此刻的不对劲。
顾不上倒了的筐子,他赶忙从地上爬起跑过去,紧紧抱住了她。
“别怕,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一串问号从她的头顶飘过......
她该怕什么?
什么都过去了?
她觉得两人脑子根本不在一个频道。
他抱她的手臂实在太紧,紧得她能清晰听到他的心跳声和闻到他身上海水般潮湿的味道,不难闻,反而给她一种熟悉感,这使她止住了推他的动作。
只是仅这样尴尬地抱着,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思来想去,最终问出一句:“我叫阿沅?”
明显感觉到他的身子一僵,然后缓缓松开抱住她的手,一脸疑惑看向她,像是不明白她为何这样问。
两人面对面,她这才发现他的个子很高,自己只到他肩膀位置,需要仰着头才能看清楚他的脸。
他有一双曜石般黑亮的眼睛,眉头因疑惑微微皱着;脸上覆着一层泥土灰蒙蒙的,看不出原本的肤色,却刚好显现出他流畅的脸部线条;唇形很优美,呈暗红色,稍微有点起皮,此刻微抿着,整体看起来很年轻俊朗。
“阿沅,”阿冬终于发现眼前的人有点不对劲,一时心如鼓镭,不自觉地手上使了力,喉结上下滑动好几下,才压着声音轻问:“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她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被紧握着的手臂,那凸起的青筋显示这个问题很重要,克制着想要挥开他手的冲动,她摇了摇头。
“对不起。”注意到她因自己用力而皱起的眉头,阿冬立马道歉并松开手。此刻他的脑子乱哄哄的,嘴上还不忘安慰着,“你别怕,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对了!周大夫,他一定有办法!”阿冬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嘴角绽放出一抹明朗的笑,“你在这里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说着就急匆匆往外跑。
“哎,你......”
话还未说完,就见他如风的身影穿过用藤条围作的简陋的墙,然后快速淹没在一排排小房子中。
徒留她在原地叹了一口气,这性子也太急了些,她还有很多问题没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