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茅房,打眼一看,几间还算华丽的厅堂,正屋厢房,围成三面,还有个木头搭的院门。
整个院子宽敞明亮,地上有鸡有狗,也算是鸡犬相闻。
一个还穿开裆裤的小男孩蹲在地上捉蚯蚓,见我出来,朝我叫:“你还不去?娘叫你去请张天师!”
那男孩头上攒着个髻子,约莫三四岁的样子,长得还算可爱,只是说话的神情颇傲慢,我十分不喜欢。
“哼!都说三岁看老,玩蚯蚓,我看你长大也是个没出息的!”我心里咕唧!四周看了看,没人在,凑上前道:“小朋友,你告诉我,这是哪个朝代好不好?”
“什么小朋友?怪不得娘说你和你亲娘一样蠢,连我都知道现在是魏朝,你却不知道?”
要不是看他是个三岁小孩,我早揍他了。我忍住打人的冲动,冷静思考:“魏朝?曹操的年代?不对,花木兰是北魏人,这应该是北魏。我真穿成花木兰了?刚才那个美娇妻是谁?这个小屁孩又是谁?花木兰是有个弟弟,但这小孩怎么说他娘我娘的?”
我大声问道:“我亲娘呢?”
那小孩转过头,用看智障的眼神看我,不答话,转头继续拨弄泥地里的蚯蚓。
我被这眼神深深伤害。
自从15岁读高中开始,我就或明或暗地受到过各种被鄙视地伤害,关于长相的、体重的、家世的、智商情商的、价值观的、赚钱能力的...可还是没有学会怎么躲避这些伤害。连今天,一个三岁小孩的眼神都能轻易伤害到我...
“你还不去?”那小孩终于厌倦了地上的玩物,站起来质问我道。
“去哪里?”我问。
“去请张天师!”
“请他干什么?”
“爹明天要去从军,是大喜事。娘说要把家里重新装饰一番,请张天师来看一下,以防动错了地方伤了家里的运道啊!”
我听到“从军”这个词,心想不好,不会刚穿了过来就要接受人物的命运了吧!不过等等,世上真有穿越这回事?我怎么现在还能如此淡定?难道电视剧看多了?不是,可能这几年自己被社会摧残得没了一丝生机,随波逐流的本事增长了不少。穿就穿吧!至少不用想着房租、工作、水电费!
“小弟弟,我忘了张天师的家在哪了!你能带我去吗?”
“你忘了?果真?”
“嗯嗯!”我对他用力点点头,朝他卖个萌撒个娇。
他甩了甩手,点点头道:“你果真傻了,那我就放心了!跟我走吧!”
他穿着小布鞋,出了院子,一路向东走。
我急忙跟上,在他身后问他道:“小弟弟,你好像不喜欢姐姐我,为什么啊?”
“我娘不喜欢你,我当然也不喜欢你!”
“哦!你娘不喜欢我!”我猜他娘多半是刚刚在茅厕上叫我的美娇妻,看她的样子,也不过二十多岁,说不定还没我大,不喜欢我又能奈我如何!”
等等,我现在多大?旁边一口井,我跑过去一照,头发乱糟糟,胡乱绾了个髻,插了根木棍。
脸,是我十七八岁时候的脸。
没错!我记得很清楚,十七八岁我读高中,眉毛是原生的,嘴角还有小胡须。
“弟弟,我多大?”我跑向小孩蹲下来问道。
他一脸冷漠,连鄙视的表情都懒得给。
这小孩不会是个魂穿少年吧!他原本是个霸道总裁?
再看他眉眼,与我长得一点不像,眉清目秀,有点像田亮家儿子,那表情倒颇有大少爷的范儿。
他绕过我,继续向前走。
我只得讪讪一笑,闭紧嘴巴跟着他走,一路不说话。
看村两边街景,还算不错,有开酒馆的,有开赌坊的,有在街边碾米的,有叉着腰路口骂人的,也算是烟火气十足。这感觉我喜欢,兴许是我对我的山西老家思念太过,但凡跟家很接近的场景,总会叫我动容。
来到大城市,接近家乡的东西总是少了。我跟着小弟弟走了大约一炷香时间,思乡之情也算是排遣得差不多了。
张天师家是几间胡乱规置的茅草屋,我们从半掩的篱笆门进去,一脚踩在一堆狗屎上,随后是几只鸡嘎嘎叫着飞起的场景。
我掩鼻道:“这天师,是个寡夫吧?”
“张天师,你的忘年交来了,还不快出来迎接!”小弟站在门外喊。
我们站在屋外往里看,一个衣着破烂的老道正跪在香案前神神叨叨地念着经。
一见有人来了,经也不念了,起身便出来大笑三声道:“哎呀!我的知交来了!”
他边说着边走到我面前搂住我的肩膀,一只脚踹了踹小弟的屁股。
看这天师,少说也有六十多岁,长得嘛,简直就是江湖骗子的模子,一口黄牙熏得发臭,鼻子又大又红,小眼猥琐,头发像个鸟窝。
我极不自在,拿开他搭在我肩上的爪勉强笑道:“天师,这小孩家里人让我请你过去!”
“这小孩家里人?”天师小惊讶了一下,随后无所谓地又将胳膊搭我肩上道:“哦!这是又闹青春期了?说吧,请我过去干什么?这个润金怎么算呢?”
小弟开口道:“天师,我爹明天就要应征入伍了,我娘想装饰一下家里的屋子,应个喜庆,让您过去帮看看哪里能动,哪里不能动。只是,这几天给爹购置入伍装备,花了家里不少钱,实在给不出润金了。我娘说已给您备置了美酒,权当您辛苦跑这一趟的报谢了!”
张天师把手从我肩上一滑,甩甩衣袖便往屋内走,嘴里嘟囔道:“没有钱给,当我香案上供的菩萨是泥塑的啊?”
小弟在身后喊:“天师,你不看在美酒的份上,也不看我姐姐的面子吗?你们不是知交吗?”
那天师把门一关,不耐烦道:“不看不看,这小娼妇,专哄我这老道,没得被她卖了!”
小弟对我使了个眼色,我飞快理解,站在地上就大哭起来,哭得鸡飞狗跳,鸟鸣雀叫。
只听那老道喊:“你就哭丧吧!喊得你老娘回来了我也不去,没润金,喝西北风呢!”
看实在不行,小弟只好道:“张天师,我姐有藏的私房钱,可以给你当润金呢!”
我诧异,转头看小弟。那天师一听有钱了,夺门而出,搂上我的肩膀便往外走,道:“你这娘儿们,有私房钱藏到现在!我去找找,找到了咱俩再去赌坊开张去!”
小弟扭头道:“天师,她本来就嫁不出去,你还对她搂搂抱抱,这样不好,不如,我扶着您吧!”
说着上去扶着天师的手,这天师道:“去,你拉着我,像爷爷拉着孙子似得,我搂着木兰,像搂着我媳妇,这哪能一样!”
我正想甩开他的手,小弟却对着天师厉色道:“要么放开她好好走路,要么我家另请高明,您自己看!”
我震惊,这小孩这副腔调困在这小小身躯里,实在可惜了,可惜了...
那天师一个白眼,拿开搭在我肩上的手道:“切,跟你那臭蛋老爹一个模样!”又偷看我一眼道:“哎,木兰,你今日怎么像个锯了嘴的葫芦,话这么少?往日见我总要耍个流氓,占我个便宜,今日怎么反过来了?”
我支支吾吾道:“这小孩爹要从军了,我,我哪里话多得起来?”
那天师“哦”了一声,哀叹道:“也是,你那老爹一去,你更像个外人喽!”说罢,掐起手指,嘴里一阵咒语,随即惊道:“哎呀!不好!我看你爹这一趟远门走得不顺,怕是有血光之灾啊!”
小弟大惊,顿住足道:“还请大师指点!”
他皱起眉头,神情颇为认真:“你看,我按时间起卦得水风井变火雷筮盍,若按明日,又得天雷无妄,变卦不好,今年流年为甲午,明日流日为庚子,流年与流日又成天克地冲之势,照这个卦来看,你爹这一去,不出三日,便有血光之灾!”
我和小弟都被他这番言论唬住,小弟问:“如何化解?”
他眉头皱得更深,嘀咕了一阵,又摇摇头,似没办法。这时,一只彩色蝴蝶悄然飞在我头上,那天师突然笑道:“哎,木兰,你爹这一去不妙,但我看你却有喜事发生,有红鸾星动之意。只是蝴蝶飞舞,是流动之象,你这红鸾伴着驿马,得动起来才有呢!”
我心中惊讶:“别小瞧了这天师,倒有几分本事,花木兰可不是从明天起改变了命运?只是没听说她从军后找到伴侣啊!纵有,那也是迪士尼编剧编的!”
小弟道:“既是这样,还请天师快走,到我家把卦象讲给我爹听!我们想个应对的方法!”
我突然想到,卦象虚无缥缈之术,就单凭这老头一张嘴怎可信得?抖个机灵道:“天师,你既会卦象,便测一测这小孩他娘今晚备得是什么酒菜?”
那天师又将爪子架在我肩上道:“哈哈,花木兰,你又耍这招,平日里你为了让我给你白测你娘的下落,没少诓我。好罢,今日我便显显神通!”
他一边走,一边闭眼絮絮叨叨了一通,然后睁眼道:“鱼乍一份,蘑菇一份,花生米一碟,跳丸炙加武昌鱼,另桑落酒一打,主食胡饼!”
我点头道:“天师果然高深!”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我便到了花木兰的家,一进院子,正有一桌美食摆在眼前,一个中年男子端坐在主位上,今日见到的那美娇妻正忙前忙后,摆碟子打碗。
一见我们回来,那娇妻立刻上前道:“哎呀!天师啊,今日请仙人过来,也不曾有上好的果品备下,果真有愧,快,入座吧!”
一面说,一面拉天师入席。
我们上前一看:“竹笋一份,豆芽一份,香椿菜清灼,清酒一坛,一盘牛肉外加馒头!”
我捂嘴偷笑,高人果真是高人,竟一样未算中。小弟失望道:“又是个骗子!”
那天师倒浑然不觉害臊,坐在主位对面便拿了筷子夹了一片牛肉放进口中,道:“哎呀,老穆,你如今这日子,真是羡煞旁人也!自从木兰的娘一走,你是翻身农奴把歌唱,娇妻在怀,贵子傍身。你看,把你这小老婆碧姬调教的,真如那狐狸下凡,仙女成精了啊!”
娇妻“嗐!”了一声,羞红了脸不说话,那中年男人道:“天师不可说笑,吃饭吧!”
北魏的传统是有客人在,女人和小孩要等客人用餐完毕才能吃饭,我和小弟就在旁侍立。你看那天师,从天南到地北,从三岁说到六十,唠唠叨叨,直吹到夜幕降临才醉醺醺要睡。
那娇妻上前道:“哎呀天师,今日请您来是有正事呢!您看,穆雄他爹明日就要应召入伍,只剩我们孤儿寡母留守内宅。木兰年纪也大了,她一个人住在西厢房那么大个空房子,我这个后母也不放心,干脆把那屋锁上,让木兰搬到小阁楼住着,我在两边厢房开个酒坊,也能贴补下家用,您看怎样?木兰是您从小看着长大的,她娘走得时候还特意拜托您多照看她,您点头了,那乡人也不会说我苛待她了!”
我抬头看正厅上的阁楼,呃!果然,和灰姑娘被锁的阁楼有些相似!
那天师想是喝多了,趴在那儿头也不抬,哼道:“嗯,锁起来,锁起来,开个酒坊...”
看他这幅样子,今晚是不能回去了,穆雄他爹扶他入客房休息,叫我道:“木兰,你来我书房,有些话跟你说。”
我点头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