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望 第1章 归巢的鸟

长途汽车的引擎声终于平息下来，一股混杂着泥土、青草和潮湿水汽的味道涌进车窗。苏望拎着一个半旧的黑色双肩包，最后一个走下车。

站台上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卖橘子的老太太守着竹筐，见他下来，抬起头笑了笑，露出豁了的牙："小望回来啦？"

苏望点点头，没说话，只是微微弯了弯腰算作回应。他认得她，是村西头的王奶奶，小时候总塞糖给他吃。可现在，他觉得连挤出一个完整的笑容都很费力。

双肩包里没什么东西，几件换洗衣物，一本翻得卷边的《百年孤独》，还有一个白色的药瓶。瓶身上的标签被他用指甲划得有些模糊，但上面的"利培酮"三个字，他闭着眼都能摸到。

三个月前，他在大学宿舍里第三次把室友的杯子摔在地上。当时幻听又发作了，耳边全是嘈杂的谩骂声，像无数根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他蜷缩在床角，抱着头尖叫，直到辅导员和校医冲进来按住他。

第二天，父亲从村里赶过来。没有骂他，也没有问他怎么了，只是皱着眉，把一张休学申请表拍在他面前。"先回家养着，别在外面丢人现眼。"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吃什么。

苏望没有反驳。他甚至松了口气。

城市太大了，人太多了，那些钢筋水泥的建筑像一个个巨大的牢笼，压得他喘不过气。课堂上老师的声音、食堂里的喧闹声、走廊里同学的谈笑声，所有的声音混在一起，都会让他产生强烈的窒息感。只有在深夜，他躲在被子里，攥着奶奶寄来的、绣着小桂花的手帕时，才能稍微平静一点。

现在，他终于"逃"回来了。

村子还是老样子。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发亮，两旁的白墙黑瓦上爬满了爬山虎。偶尔有几只鸡悠闲地走过，留下一串"咯咯"的叫声。空气里没有汽车尾气的味道，只有清新的草木香。

可这份熟悉并没有让苏望感到轻松。他知道，家里的氛围，和这村子的宁静格格不入。

推开那扇掉漆的木门时，院子里静悄悄的。父亲大概又去村口的麻将馆了，奶奶应该在菜园里忙活。苏望放下背包，没敢进正屋，转身走向了村头的方向。

他需要去一个地方。

穿过几条窄窄的巷子，那棵熟悉的木棉树出现在视野里。

二十五岁的木棉树长得格外粗壮，枝繁叶茂，像一把撑开的巨大绿伞。树干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纹路，是岁月留下的痕迹。这个季节不是木棉花开的时候，没有那热烈的红色花朵，但光是站在树下，苏望就觉得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

他走到最粗的那根枝桠下，慢慢蹲下身，将额头抵在冰凉的树干上。粗糙的树皮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奶奶，我回来了。"他低声说，声音有些沙哑。

其实他更想对奶奶说的是，他又搞砸了。他没能像奶奶期望的那样，在城里好好读书，好好生活。他还是那个没用的、只会给家里添麻烦的苏望。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砸在泥土里，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想起小时候，母亲还在的时候，也曾带着他来这棵树下玩。母亲会捡起掉落的木棉花，夹在他的书本里，说这花像小灯笼，能带来好运。可后来，母亲走了，再也没有人给她捡木棉花了。

父亲的嫌弃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很多年。他努力学习，想让父亲满意，可无论他考得多好，父亲永远只有一句"还不够"。直到十六岁那年，他因为一次考试失利被父亲骂"废物"，情绪彻底崩溃，第一次出现了幻听。

从那以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沉默、寡言，总是躲着人。只有奶奶，会默默地给他端来热粥，在他半夜惊醒时，坐在床边轻轻拍他的背。

"小望不怕，奶奶在呢。"奶奶的声音总是那么温柔。

可现在，奶奶年纪大了，他不能再让奶奶为他担心了。

苏望用力抹了把眼泪，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他从口袋里摸出那个白色的药瓶，拧开盖子，倒出一粒白色的药片，就着嘴里的唾液咽了下去。

药的副作用让他有些头晕，他靠在树干上，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极温柔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落在他的耳边。

"别难过。"

苏望猛地睁开眼。

树影摇曳，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形成斑驳的光点。周围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是幻听吗？

他皱了皱眉，最近因为停药和奔波，病情好像又不稳定了。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那只是幻觉，就像以前无数次一样。

可那声音没有消失，反而又轻轻地说了一句：

"我在这里。"

这一次，苏望听得很清楚。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像一股暖流，缓缓淌进他冰冷的心里。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依旧什么都没有。

难道是这棵树？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苏望自己否定了。他一定是病得更严重了，竟然开始胡思乱想。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土，准备回家。可刚走了两步，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你要走了吗？"

苏望的脚步顿住了。

他站在原地，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朝着空无一人的树影问了一句，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

"你是谁？"

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回应他的疑问。

而那个温柔的声音，却没有再出现。

苏望站了一会儿，见没有动静，便转身慢慢走了。只是这一次，他的心里，多了一丝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惑。

他不知道，从他问出那句话开始，一场跨越了现实与虚幻的、关于治愈与守护的故事，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

而那棵沉默了二十五年的木棉树，在他离开后，枝叶轻轻晃动了一下，像是在目送他的背影。

树下的泥土里，一粒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光点，正悄悄闪烁着。

新手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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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归巢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