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只是因为困 第11章 11—我

午后的上课铃，轻轻地刺破了我们共享的那个静谧的泡泡。

物理老师——那个真正的，说话带着催眠般拖沓尾音的老头，此刻又站在了讲台上。教室里不再是空荡的，而是被刚从午睡中挣扎出来的，混杂着暖意与倦怠的体温填满。

我几乎是被这逐渐升温的空气烘醒的，意识从那片偷来的宁静里缓缓上浮。目光下意识地，像被磁石吸引般，转向身侧。

她已端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

午睡时那种柔软的，毫无防备的线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绷紧的，全神贯注的姿态。

阳光斜斜地照着她的侧脸，能看见她耳边那些细小的，不服帖的绒毛。她的指尖紧紧捏着那支旧旧的笔，用力到指节都有些发白。

视线牢牢锁在黑板上，仿佛要将那些繁琐的公式生吞下去。

她和早上那个略显疲惫的她不一样，和午睡时那个柔软的她不一样。此刻的她，像一张拉满了的弓。

而我，像一个被遗忘在静谧彼岸的懒散灵魂。刚才还觉得充沛的精力，在看到她这副姿态的瞬间，莫名其妙地开始流失。

一种熟悉的，名为无聊的痒意，开始从骨头缝里钻出来。

我看着她紧抿的嘴唇和微蹙的眉头，一个危险的念头开始盘旋：是该安分地沉浸在自己的发呆里，还是,,,,,,伸出手指，轻轻戳一下那张绷紧的弓，听听它会发出什么声音？

我知道，这个下午，我注定要在这两种念头之间，备受折磨了。

我想，但是我觉得我不该。

我也不是个孩子了，我还没幼稚到会因为自己的无聊而去耽误别人的前途。

我静静地听着我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

我闭上眼，因为除了闭上眼，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些什么。

无论是用笔盖戳她的手背，还是悄悄地藏起她的橡皮，我都做不到。

好烦。

我睁开眼，又看了她。

一看着她，我的心就乱了节奏。不是难受，是更奇怪的感觉。

像有人在我心尖上轻轻系了一根线，线的另一端连着她不断书写的笔尖。她每写下一个字，那根线就被轻轻扯动一下，不疼，却让我的呼吸，不得不跟着她书写的节拍，浅浅地起伏。

叹息，哽在喉咙里。

手，被禁锢在了课桌上。

而我的心，早已被那根无形的线，温柔地，系在了她的笔尖上。

我静静看向了讲台上的老师，那个老头子。

但是我现在没有任何一点点的睡意。今天，我已经睡够了。

我等待着时间的流逝，等到我的手，我的脚，仿佛已经不再是我的一样。

我轻轻的动了动僵硬身子，身上的骨头发出啪啪的响声。

然后，我单手撑着头，看向了老师正讲着的卷子。

一行一行黑黑的文字，黑黑的受力图，黑黑的数据，和我的黑黑的字迹。

我发着呆。意识飘向了远方。

然而，手臂的触感却将我拽回了教室。

是我太安静，反而引起了她的注意吗...

我有些内疚地看向她，以为会看到担忧或责备。然而她的脸上没有我预想中的任何情绪，只有一种....陷入困境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难为情。

她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视线在自己的卷子和我的脸之间快速游移了一次。然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将她的卷子朝着我这边，极其缓慢地挪动了几厘米。

她的笔尖，正死死地抵着卷子上一道被打了好几个问号的题目。那力道，几乎要戳破纸张。

她依旧没有完全转头看我，只是将下巴往毛衣领口里又埋了埋，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含混不清的气声悄悄说。

“......这里。”

好不容易安抚好的内心，因为她的声音，开始加速跳动。像是被大人冷落在一边的孩子一样，因为一句小小的认可，我就无可救药的兴奋起来。

长时间的沉默，让我的喉咙有些沙哑。

我用着沙哑柔软的，像是刚刚睡醒一样的声音说着。

“那....那我就帮你看看吧......你居然会问我问题呢...”

看着闯入我课桌上的试卷上的那道题，些许思考后，我便悄悄的给她讲解起来。

不是很难的题，但绝对谈不上简单。为了保证她听懂了，我反复轻声重复着“听懂了吗”这句话。

她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轻轻锤了一下我的腿。

“我在你心中有这么笨吗..."

她的脸上，与生气相比，害羞占据了上风。

“是”

我干脆的回答着。我有时候是会这么想。

我认真的看着她。我想她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子说。

她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像是没料到我会这么直接。随即，一层更深的绯色从耳根蔓延开来。她迅速低下头，企图用垂落的发丝遮住脸颊，但我还是看见了她咬着下唇的细微动作——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介于羞赧和我必须反驳你之间的，倔强的挣扎。

她突然间的举动，让我，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道歉还没说出口，她就抬起了头，整理好了表情，指向了下一道题。

她脸上任留着一抹淡淡的绯红，让我也有些紧张起来。

我咽了咽口水，继续开口，慢慢的讲解着。

窗外时不时吹来的风，已经不是早上那样锋利而寒冷了。风吹过脸上，很舒服，很凉快。

风也吹起了试卷，吹起了我和她的头发。

风拂乱了她额前和耳边的碎发。几缕细丝粘在了她的嘴角，另外一些则顽皮地遮住了她的眼睛。

她下意识地唔了一声，腾出一只手想去梳理，动作却有些笨拙，反而让发丝更乱了。

几乎是没有经过任何思考——我的手，比我的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我的讲解声只是微微停顿了一下，手指便已自然地伸了过去，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将那几缕扰人的发丝从她眼前和嘴角拂开，别回了她的耳后。

整个动作流畅得像是在整理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一样自然。

我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她的耳廓。那一小片皮肤，带着她脸上未褪尽的绯红余温，有些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伸得极其绵长。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握着笔的手停在半空，连呼吸似乎都暂停了。她猛地抬起眼看向我，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晰的慌乱，但那眼神深处，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排斥或厌恶，只有一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柔软的震惊。

我也愣住了。

我刚才.....做了什么？

“……”

“……”

我们同时陷入了沉默，只有风还在不知趣地吹着。

我飞快地收回手，胡乱地整理好我自己的头发。

整理好后，指尖蜷缩起来，但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耳朵的温度和发丝滑过的微痒。我强装镇定地把视线挪回卷子上，感觉自己的脸颊也开始不争气地发烫。

“继...继续吧。”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比刚才更沙哑了，“下一题.....”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极轻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嗯”了一声，也重新低下了

但我们都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像那缕被别到耳后的头发一样，被轻轻拨动，再也回不到原来的位置了。

.......

救命的铃声终于响起。

物理老头拖长的尾音还未完全落下，几个室友就像归巢的雀鸟一样，呼啦啦地围到了我们桌旁，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好奇。

“喂，你俩中午跑哪儿去啦？”一个室友靠在桌边，笑嘻嘻地用胳膊轻轻肘了她一下，“一睡醒连个人影都看不到，神神秘秘的。明明刚回来的时候看看你俩睡得挺香的呢～”

她的身体似乎微微一紧，刚刚褪下温度的耳朵，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泛红。她张了张嘴，眼神有些慌乱地飘向我，又像是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我们这个共同的秘密。

“没..没去哪儿。”我抬起头，对她的室友露出一个有些尴尬笑容，声音不高不低，刚好混在周遭的喧闹里，听不出任何异常。“提前睡醒了就在教室里待了会儿。”

提问的室友哦了一声，注意力早已被另一人关于晚上吃什么的讨论吸引了过去。话题就像溪流一样，自然而然地绕开了我们，流向别处。

人群嬉笑着，三三两两地散开了，像是潮水退去，将我们这片小小的空间重新暴露出来。

忽然降临的安静，比刚才的喧闹更让人无所适从。

我们之间，只剩下书本合上的轻响，和笔袋拉链被拉上的细碎声音。我慢吞吞地收拾着，她也一样。我能感觉到她的动作比平时更慢，更迟疑。

目光在空中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又飞快地各自弹开。

我的喉咙有些发干，想说点什么。

但是，哪怕是一句无关紧要的“下课了”，都觉得分量太重，会打破这层薄薄的，刚刚凝结起来的琉璃。

最终，是她先站了起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我……我去上个厕所。”

然后，她没有再看我，转身融入了走向教室门口的人流里。

我被留在了原地。

座位上还残留着她的温度，空气里还萦绕着那股熟悉的，干净的洗衣粉清香。我望着她消失在门口的纤细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试卷的边角。

下午的教室不像早上一样嘈杂中混着一丝疲惫。有时候很安静，但有时候却有一点点的吵闹。

我独自一人坐在课桌前。心里，好像也空出了一块，正等待着什么来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