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轿外,十里红妆,锣鼓喧天。喜轿内,吴敏舒一身凤冠霞帔端坐在内,无悲无喜,与从前每一次在人前表现出的端丽没有任何区别,那层薄薄的轿帘仿佛能隔绝一切喧哗。
喜轿平稳地落下,吴敏舒在喜婆的搀扶下规规矩矩地走完了一切的仪式。哪怕新郎官不在,一切的仪式都已化繁为简,但等吴敏舒走进新房时,天幕也已彻底暗了下来。
“小姐,您怎么自己就掀了盖头。”栀意快步走进来,嘴比脚步更快,话不过脑就已经说出了口。说罢,连自己都愣住了,毕竟连新郎官都不在,又能盼着谁来掀盖头呢?随即连忙跪了下来:“小姐,奴婢失言。”
“无妨,”吴敏舒自顾自地卸着头饰,语气波澜不惊,“什么时候回来的?”
栀意的母亲前些日子病重,特许了她好些时日的假回家照顾,可惜最后还是没能好起来,在今年的深秋去了。
“小姐,奴婢是昨日回来的,只是那时您尚在宫中。”栀意自然地接过吴敏舒手中的头饰,随即又为吴敏舒更衣,“小姐劳累一天了,终于能卸下钗环好生歇息了。栀语去厨房取吃的了,应该很快回来了。”
不一会儿,栀语拎了饭食,打了帘子,进了里屋。
“小姐,国公府的厨房就只有这些菜色了,若是重做怕是要让小姐等太久。”说着,栀语将食盒里的菜一碟碟摆在桌案上,皆是些麻辣鲜香的菜系。
吴敏舒嗜甜,不太能吃辣。
栀意忍不住皱眉,“小姐,您……”
“无妨,布菜。”吴敏舒打断栀意的话,“从今日起不要再唤小姐,唤夫人。”
栀语、栀意对视了一眼,齐声答道:“奴婢知道了,夫人。”
“撤下去吧!”吴敏舒没用多少,摆摆手示意她们下去。
二人无奈,却也只能听话地出去,自家小姐向来都是一个极有主见且说一不二的人。
入夜,万籁俱寂,雪也未停,还夹杂着细雨。
屋内只剩红烛燃烧的“滋滋”声,微弱的火苗奋力地摇曳着,直至燃尽,却依旧无法照亮空寂的屋子。喜桌上的合卺酒用瓢盛着,两端还连着一条细细的红线,在红烛的火光下泛着浅浅的水光。
吴敏舒静坐在喜桌前,毫无睡意,火烧火燎的辣意让她的胃隐隐作痛。半晌,她端过那合卺酒,连同新郎官的那半一起一饮而尽,酒精的刺激使得那股子隐痛越发剧烈,额角也渗出了细细的汗珠,意识更是迷蒙了起来。恍惚中她仿佛又瞧见了那人挺拔的身影。不同以往,只是一抹松青色的背影,这一次他穿着一袭红衣,含着笑意朝她走来。她伸手本是想要握住他的手,不曾想碰落了手边的瓢,不大不小的声响使得吴敏舒瞬间清醒过来,房内除了她只剩一片漆黑。
房内本就铺着柔软的地毯,桌面的高度也不算高,可是盛过合卺酒的瓢却还是四分五裂了……
千里之外的边城也迎来了一场大雪。
男子披着松青色的鹤氅,立在窗前,目光深郁,指尖落在窗桓上有节奏的敲打着。
“看来今日也等不到帝京的来信了。”另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开口:“先歇下吧,青峰,空等也不是办法。”
骆青峰揉了揉眉心,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窗外,声线生硬:“翼王殿下若是乏了,那就去歇着。”
“围住这客栈之人,一看便是外祖父的手笔,就是想困住我们,还会让我们收到任何消息吗?”荣明熙皱眉,“与其一直这般空等,不如养精蓄锐。”
骆青峰正预开口,那股子今日一直萦绕在心尖的刺痛,突变为一股厥心之痛,身子猛然倒退几步,一手握着窗桓,才堪堪稳住身子,一手扶上胸口,指尖忍不住收紧,掌背的青筋凸起,厚重的鹤氅都被攥出了褶子。
“骆青峰?”
一旁的荣明熙也发觉他的异样,抬眼一看,只见男子早已面色发白,细密的汗珠布满额角。
“启玉,快去,去找医者……”
**
深夜的明月宫灯火通明。
“医官呢?嗯?怎的还未到?”柔贵妃瞧着床榻上面色苍白的荣明月,呼吸微弱得好似下一刻就要离去,忍不住呵斥道。
“陛下驾到。”
随着太监细长的尾音,身着明黄常服的帝王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行医官。
帝王瞧着荣明月的模样,忍不住皱眉,抬手示意医官上前诊断。
“公主殿下这是寒气入体再加之郁结于心导致的高热不退、昏睡不醒。”最为年老的医官开口:“这高热之症待老臣开一道方子给公主服下便能见效。”
“那公主何时能醒来。”
帝王坐于上位,自带威严。
医官几番斟酌后开口:“公主许是一时贪饮,待酒劲儿下去,郁结消散便能醒来。”
“那便去开药方吧!”
医官们鱼贯而出,殿中一瞬便空荡了起来。
“陛下白日里操劳国事,现下还为清河操心,待清河病愈,定然是要让她好好的向您赔罪的。”
温和澜静的妇人端起一盏热茶,呈至帝王眼前。
帝王顺手接过后又置于桌案之上。
“待来年春日,清河便二十了吧!朕记得柔儿你十九时,已经有了明珏。”
“是呀!理应为清河挑选一位合意的驸马了。”柔贵妃瞧了一眼那盏热茶,依旧温和地应道,“不知陛下可有合意的人选?”
“你且替她瞧着吧!择一位合她意的,尽早定下吧!”帝王深深地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女儿,眼中带着无法言明的情绪:“我朝上下未曾婚配的青年才俊,任由她选。”
柔贵妃心下了然,颔首称是。
瞧着帝王离去的身影,秀美轻蹙,喃喃道:“尽早定下?莫不是又要涂生变故了?”
荣明月昏睡了整整一夜,丝毫未有苏醒的迹象,太医也束手无策。
**
这一晚,远在他乡的骆青峰一行也未曾安眠,那股子深入心底的痛意始终没能缓解。
男子虽面色苍白,却仍是铿锵有力,语气中带着不容拒绝:“不能再等下去了,我现在就要回京。”
“骆青峰,你疯了,你如今连这客栈都无法踏出一步,如何回去?”荣明熙立在男子面前,握住他的佩剑,一步也不肯退让。
二人僵持了很久。
“表兄,别拦我,好吗?这一日一夜里我片刻都无法安宁,我的心告诉我一定是月儿出事了,不管怎样,我必须要回京。”骆青峰的语气带上了哀求。
荣明熙抿唇,半晌,声线噙着丝丝冷意:“你准备怎么突破外祖父的布防?动用我们在暗处的人吗?”
骆青峰一时哑然。
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暴露的时候,整个人仿佛脱力一般,滑坐在了地上。
骆青峰就这样毫无办法地孤坐了一夜,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那些蒙面暗卫如同来时那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客栈。
可是骆青峰知道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哪怕他并不清楚帝京发生了什么。
**
这场雪下了很多日,直至二人回京也未停。
城门处,他的母亲国公夫人沈葭依旧在此处迎他,与以往不同的是来迎他的人中多了一个难以忽视的年轻女子——户部尚书的嫡长女吴敏舒。女子今日穿了一身正红的衣裳,梳着妇人的发髻,脸上依旧是端丽的笑颜。骆青峰只是短暂地疑惑后便明白了,这来不及的一切就是吴敏舒已经正式成为了他的妻子。
骆青峰拉着缰绳的手忍不住用力,粗粝的缰绳在手心留下了道道红痕。
他信了…
他居然会信那人所说的皇后赐婚只是缓兵之计……
他居然真的信了他可以顺利求娶明月为妻……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沈葭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眼中含着泪意,随即拉起又吴敏舒的手,“只是这几日苦了敏舒了。”
骆青峰奋力扯出一抹笑意:“母亲先回吧,儿子要先进宫面见陛下。”
“正好你们夫妇还未一起到宫中谢恩,今日就让敏舒与你一同入宫吧!”
“母亲,”骆青峰的话直接被沈葭打断,沈葭的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我儿一路骑马赶路也累了,便与敏舒同乘马车吧!”
“是,母亲。”吴敏舒温柔地答道,又抬眼偷偷瞧了骆青峰一眼,“那夫君先上车?”女子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娇羞,声音更是柔得能滴出水来,仿佛真是一个对夫君满心爱慕的新嫁娘。
车帘拉上的一刻,吴敏舒脸上的娇羞瞬间隐去再不见分毫,嘴角又噙着那抹端庄得体的浅笑,端坐在马车一则,双手交握在膝前,目光直视前方。
骆青峰瞧了女子一眼,揉了揉眉心,语气中透着倦意:“委屈你了。”
“什么?”吴敏舒转过头了,完美的表情有一丝龟裂。
“委屈你在我生死不明的时候嫁过来,委屈你在母亲面前为了让她放心而伪装。”骆青峰无奈地说道,为她也为自己,因为他知道他和她都是皇权相权两方博弈下的无辜之人。
吴敏舒愣了一瞬,她确实没想到骆青峰会说出这样的话,她以为他会责怪她嫁过来绝了他与清河公主的可能,她以为他会觉得她心机深沉只为讨好国公夫人。毕竟吴敏舒一直觉得天下男子皆是这般,他们总是那般自以为是、毫无当担,只会将所有的错都怪罪在女子身上,而自己却要揽去所有的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