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她走来,步伐有些急切,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
周清钰的目光始终牢牢锁着她。
周遭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江晚舟站在原地,像是被钉住了双脚,只有胸腔里那颗心脏,擂鼓般狂跳着,几乎要撞出喉咙。
她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他停在她面前,咫尺之遥。
他身上带着雨水、泥土和汗水混合的气息,并不好闻,却无比真实。
“晚舟。”他又唤了一声,声音比刚才更哑,带着一种近乎脆弱的东西,敲打在江晚舟的心上。
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轻轻应了一声:“嗯。”
千言万语,都堵在了这一刻。
她想问他有没有受伤,想问他经历了什么,想告诉他她有多害怕……
但最终,她什么也没问,只是仰着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周清钰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她的脸,但看到自己满是泥污的手,动作顿住了。
江晚舟却不管不顾,主动伸出手,紧紧抓住了他冰冷潮湿、带着擦伤和薄茧的手掌。
周清钰心头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断了。
他不再犹豫,反手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另一只手抬起,绕过她纤细的脖颈,抚上她同样湿漉漉的后脑。
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的额头按在了自己坚实而微湿的胸膛上。
江晚舟没有抗拒,顺从地靠了过去。
耳朵紧贴着他的胸口,那里面传来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一声声,清晰地传入她的耳膜。
一直强撑着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他胸前早已湿透的衣襟。
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肩膀微微颤抖着,抓着他手的力量更紧了。
周清钰感觉到胸口的湿热,心中大恸。
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更深地拥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对不起。”他在她发顶低语,声音沉闷而充满了愧疚,“让你担心了。”
江晚舟在他怀里用力摇头,眼泪蹭在他的衣服上。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下颌,终于哽咽着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你没事就好。”
周清钰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几乎相触,呼吸交融。
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睫毛上挂着的泪珠,看到她眼中自己的倒影。
“我没事。”他重复着,“我答应过要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两人在屋檐下旁若无人地相拥,雨水在他们身边织成细密的帘幕,却仿佛隔出了一个只属于他们的世界。
周围战友们善意的哄笑。
另一波喧闹声靠近,几个搜救队员几乎是拖着一个人走了过来——是君央红。
她比周清钰他们狼狈何止十倍,泥浆糊满了全身,头发散乱黏在脸上,衣服破烂,眼神涣散,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呓语,几乎是半昏迷状态。
“这……红红!”苏晓梅看到小姑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惊骇地捂住嘴。
一个搜救队员语气不善地汇报:“在东北边那个荒谷里发现的!差点掉下断崖!问她干嘛,她说找人!简直是胡闹!添乱!”
这番动静也惊动了相拥的周清钰和江晚舟。
周清钰微微松开江晚舟,但手依旧揽着她的肩,蹙眉看向那边。
君央红被冷风和嘈杂声刺激,幽幽转醒了一些。
她模糊的视线先是看到了完好无损、甚至正亲密地揽着江晚舟的周清钰,混沌的脑子像是被冰水浇透。
残存的执念和巨大的落差让她猛地挣扎起来,发出尖利刺耳的声音。
“周同志!我是为了去找你!我听说你遇险了,我不顾性命去找你!我差点死在山里了!你看见没有?!”
周清钰的眉头瞬间紧锁,眼神冷冽如刀。
他将江晚舟往自己身后护了护,目光锐利地射向君央红。
“君央红同志!”他的称呼冰冷而正式,“我的安危,是组织和战友的责任!你的行为,是无视纪律、干扰搜救、对自己生命极端不负责任的鲁莽之举!请你立刻停止这种毫无意义且错误的言论!”
他的话清晰、冷静。
君央红震耳欲聋的哭嚎声像是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君央红瘫坐在冰冷的泥水里,周清钰冰冷彻骨的斥责比雨水更让她浑身僵硬。
她脸上混杂着泥和泪水,原本姣好的面容扭曲着,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灭顶的羞耻。
周围那些目光,不再是好奇或同情,而是**裸的鄙夷、厌烦,甚至带着看跳梁小丑般的戏谑。
她幻想过无数次与周清钰近距离接触的场景,或是他感激涕零,或是他惊艳动容,唯独没有眼前这种,被他像看待什么脏东西一样,用最严厉、最公事公办的态度,当众剥掉所有伪装,只剩下最难堪的内里。
“我……我不是……”她徒劳地想辩解,嘴唇哆嗦着,却组织不起一句完整的话。
苏晓梅看得脸上血色尽失,只觉得一辈子的脸都在这一刻丢尽了。
她再顾不得许多,几乎是扑上去,和一脸不耐的搜救队员一起,用力架起烂泥般的君央红,声音带着哭腔和急怒:“别说了!还嫌不够丢人吗!快跟我回去!”
她不敢看沈星潋,更不敢看江晚舟,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她无地自容的地方。
周清钰不再理会那边的混乱,他缓缓转过身,所有的冷厉和严肃都在转身的瞬间冰雪消融。
他重新看向江晚舟,向前一步,靠得更近些,抬起手,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用指腹极其轻柔地、珍重地拭去她眼角和脸颊的湿润。他的指尖还带着雨水的凉意,动作却温柔得不可思议。
“我跟君同志一点都不熟。”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夜奔波的疲惫,更充满了让她担忧的愧疚,“你信我。”
江晚舟仰头看着他,他眼底的红血丝,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都清晰可见。
“我知道。”
“我相信。”
他不再多说,伸出双臂,无比坚定地拥江晚舟入怀中。
江晚舟的身体先是一僵,随即彻底放松下来,将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感受着他脉搏的跳动和身上混合着泥土、雨水与淡淡皂角的气息。
沈星潋靠在江韧舟怀里,看着在晨曦金光中相拥的两人,终于露出了无比欣慰的笑容。
她轻轻用手肘捅了捅丈夫,江韧舟低头看她,又看向妹妹和周清钰,那张向来严肃的脸上,线条也柔和了许多。
过了许久,江晚舟的情绪才渐渐平复。
她不好意思地从周清钰怀里抬起头,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
周清钰低头看着她,忍不住抬手,用拇指指腹又擦了擦她湿润的眼角。
“好了。”他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沉稳,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外面冷,我们进去。”
江晚舟点了点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声问:“你真的没受伤吧?”
“没有。”周清钰肯定地回答,为了让她安心,还活动了一下手臂。
沈星潋端着两碗一直温在灶上的姜汤走过来,笑着打断他们。
“行了行了,有什么话进屋慢慢说,先把这个喝了驱寒!站在风口里像什么话!”
周清钰和江晚舟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分开,接过了姜汤。
滚烫辛辣的汤汁下肚,一股暖意从胃里向四肢百骸蔓延。
周清钰看着身边小口喝汤的江晚舟,阳光照在她纤细的手指和低垂的睫毛上,显得格外宁静美好。
他放下碗,目光沉静而专注地落在江晚舟脸上,语气郑重。
“晚舟。”他清晰地叫她的名字,“等上级一批下来,我们就去领证。”
江晚舟握着碗沿的手指微微收紧,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她抬起头,撞进他深邃而坚定的眼眸中,那里面清晰地映着她的倒影,以及毫不掩饰的认真与期待。
“明知故问。”
她看着他,唇角慢慢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她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
“好。”
晨光彻底驱散了连日的阴霾,将海岛上的每一片叶子都洗刷得翠绿欲滴。
水珠从屋檐滴落,敲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江家小院门口,泥地上杂乱的脚印。
沈星潋手脚麻利地拿着扫帚清理着门口的泥泞。
江韧舟被她赶去里屋补觉,明原还在酣睡。
一墙之隔传来的压抑响动。
那是君央建压抑着怒火的低吼,夹杂着苏晓梅带着哭音的劝解,以及君央红尖细又饱含委屈的辩驳,听不真切。
沈星潋撇撇嘴,继续用力扫地,仿佛要把隔壁的晦气也一并扫走。
江晚舟穿上了一件干净的碎花衬衣。
她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她沉静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想什么呢?”
沈星潋收拾完外面,端着两碗热粥走进来,见她出神,便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