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舟坐在院里看书,院门又被敲响。
门外是君央红,手里拿着一个崭新的笔记本和一支钢笔。
“晚舟姐,我看你那么爱学习,真让人羡慕。这是我哥给我买的,我也不会用,放着也是浪费,送给你吧!希望你以后能考上大学,给周技术员争光!”
她笑得一脸真诚,仿佛全然是为江晚舟着想。
江晚舟合上书,站起身,走到院门口,并没有去接那笔记本。
她看着君央红那双写满“算计”的眼睛,平静地开口,声音清晰而坚定。
“央红同志,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学习是为了提高自己,不是为了给任何人争光。笔记本和钢笔你自己留着用吧,多学点文化知识,总是有用的。”
君央红举着笔记本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和恼怒。
她没料到江晚舟会如此直接、如此不留情面地拒绝,并且反击得如此精准。
“……晚舟姐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了。”
她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这句话,然后猛地收回手,转身就走,背影都透着一股气急败坏。
君央红拿着那套没送出去的文具,铁青着脸回到自家院子。
苏晓梅正坐在门槛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哭累了睡着的继女,看到小姑子这副模样,皱了皱眉。
“又去碰钉子了?早跟你说,那江晚舟看着闷不吭声,可不是个好拿捏的。”
“闭嘴!”君央红正在气头上,没好气地顶了一句,砰地摔上自己屋的门。
她坐在床边,胸口剧烈起伏,江晚舟那张平静脸在她眼前晃悠。
“提高自己?呵,装什么清高!一个村姑,还真把自己当文化人了!”
她咬牙切齿地低语,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
“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外面响起打雷声。
君央红想起报道里周清钰曾经在一次任务中受伤。
雷雨天,飞机迫降。
这场雨如果下七天就对上了。
救命之恩,她要定了。
—
海岛的天气,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下一刻,厚重的乌云便从海平线滚滚而来,低低地压在海面上,空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江晚舟刚把院里晾晒的干菜收进灶房,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瞬间连成一片雨幕。
风呼啸着,卷着雨水抽打在窗户上,发出骇人的声响。
“这雨可真邪性!”沈星潋赶紧关上窗户,又把好奇想往外看的明原捞回怀里。
“看来要下好几天。”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还夹杂着隐约的哭喊。
沈星潋和江晚舟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
这么大的雨,谁会来?
打开门,风雨立刻裹挟着一个人影卷了进来。
是苏晓梅,她浑身湿透,头发黏在脸上,狼狈不堪,怀里紧紧搂着同样湿漉漉、正在哇哇大哭的妞妞。
“星潋妹子!晚舟!救命!我家小姑子丢了,妞妞下雨天吓坏了,我实在没办法了……”
苏晓梅的声音带着哭腔。
沈星潋虽不喜她,但看着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立刻心软了。
“快进来!快进来!别把孩子淋病了!”
她连忙找来干毛巾给母女俩擦拭。
“人是什么时候出门的。”
江晚舟也去倒了热水。
“吃完饭就出门了。”
“君副团长呢?”沈星潋一边给妞妞擦头发一边问。
苏晓梅嘴唇哆嗦了一下,脸色比刚才更白。
“央建……央建他和周技术员,今天一早跟飞行大队出任务了,说是紧急气象侦察,这天气他们还没回来。”
这话像一道惊雷,在江晚舟和沈星潋耳边炸开。
两个女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如此恶劣的天气。
灶房里一时间只剩下妞妞逐渐平息的抽噎声和外面狂暴的风雨声。
一种无形的恐慌开始蔓延。
“不会有事的话。”
沈星潋喃喃道,像是在安慰苏晓梅,更像是在安慰自己,“他们经验丰富,肯定能找到地方迫降或者绕开的。”
“哇——”明原似乎感受到压抑的气氛,也跟着哭了起来。
沈星潋赶紧去哄儿子。
混乱中,院门再次被敲响,这次来得更急。
江晚舟深吸一口气,跑去开门。门外是穿着雨衣、满脸焦急的通信兵。
“江晚舟同志!沈星潋同志!团部通知,因恶劣天气,江营长和周清钰同志所在机组暂时联系不上,正在全力搜救!请家属耐心等待,不要慌乱!”
通信兵大声传达完,又匆匆奔向下一家。
“联系不上……”
苏晓梅腿一软,瘫坐在凳子上,眼神发直。
沈星潋抱着明原,身体也有些发晃,但她强行稳住了,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知道了,谢谢同志。”
通信兵走后,灶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希望似乎随着那扇关上的门,被隔绝在了外面的狂风暴雨里。
通信兵走后,灶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窗外愈发狂暴的风雨声,像重锤一下下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联系不上……”
苏晓梅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只是本能地紧紧搂着怀里的妞妞。
小女孩似乎也感受到母亲极度的恐惧,不再哭闹,只小声地抽噎着。
沈星潋把明原往怀里又按了按,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点力量。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向同样脸色苍白,但脊背却挺得笔直的江晚舟。
“晚舟……”沈星潋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
江晚舟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
“嫂子,晓梅姐,”江晚舟的声音在风雨声中显得异常清晰,“现在慌没用。我们要相信组织,相信韧舟哥和清钰他们的能力。这么大的雨,盲目出去找人只会添乱。”
“我们就在这里等消息,把家里照顾好,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支持。”
“对,晚舟说得对!”沈星潋立刻附和,她抱起明原,对苏晓梅说,“晓梅姐,你和妞妞今晚就住这儿,西屋炕大,够我们挤一挤。你现在这个样子,回去我也不放心。”
苏晓梅此刻六神无主,只能茫然地点头。
就在这时,江晚舟忽然想起苏晓梅刚来时说的话,心头一紧:“晓梅姐,你刚才说央红妹子不见了?她什么时候出去的?有没有说去哪里?”
苏晓梅这才恍惚记起小姑子,摇了摇头:“吃完午饭就说出去走走……没说什么……这大雨天的,她能去哪儿啊?”
她此刻心力交瘁,既担心丈夫,又怕小姑子出事,整个人都快垮了。
沈星潋和江晚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君央红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踪,绝不是巧合。
联想到她之前对周清钰的势在必得,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江晚舟心头。
君央红,恐怕是知道些什么,或者,她想利用这场暴雨做些什么!
“她会不会……”沈星潋也想到了,脸色更加难看,“她知道周清钰他们可能迫降的大致方向?”
江晚舟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如果君央红真的打着“救命之恩”的主意,那她必然会去最危险、最可能找到人的地方。
“不行,得告诉团部!”江晚舟当机立断,“君央红同志可能擅自外出寻找,她不清楚地形和危险,必须尽快找到她!”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和手电筒晃动的光芒。
原来是邻居听到江家这边的动静,又见通信兵来过,几个相熟的军属冒着雨过来探望和询问情况。
“什么?君副团长家的小姑子跑出去了?”
一位姓王的连长家属惊呼,“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后山那边路滑得很,还有塌方的危险!”
“得赶紧报告!”另一位家属说着就要往外冲。
混乱和担忧在小小的灶房里弥漫。
对失联亲人的牵挂,对失踪邻居的忧虑,与窗外无止无休的狂风暴雨交织在一起,压迫着每个人的神经。
江晚舟走到窗边,手心里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木盒,红豆的轮廓硌着她的掌心。
清钰,你在哪里?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而此刻,在所有人都未知的某个角落,君央红是否正披着雨衣,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泥泞的山路上,心中燃烧着扭曲的期望,去寻找那个她志在必得的“机会”?
—
第二日。
刘嫂子浑身湿透,脸上却不见多少惊慌,反而眼神闪烁。
她先是假意安慰了苏晓梅两句:“君团长家的,别担心,他们肯定没事的。”
然后,她的目光就落在了脸色苍白的江晚舟身上。
刘嫂子凑近江晚舟,压低声音,用一种近乎蛊惑又带着一丝恶意的语气说:“晚舟妹子,你说周技术员他们会不会……唉,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周技术员那么优秀,家里又只有他一个儿子,要是真出了事,他父母可怎么受得了啊……”
江晚舟一把抢过,姜汤喝了,冷眼相对。
“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