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可听说了吗,魔尊今日大婚的道侣,是他抢回来的!”
“咱们魔尊大人俊美无双,打遍三界无敌手,他要什么人,还需要抢?”
望云城归岫宫,平日冷清的宫殿此刻搭起了高台,张灯结彩,软红十丈。众妖此刻纷纷挤在台下,准备一睹魔尊道侣芳容。
那八卦中心的犬妖见被质疑,梗着狗头爆出第一手独家消息:“众位兄台有所不知,魔尊大人抢的不是别人,正是上月率众仙门弟子攻来的那位清霄仙君江停云!”
“仙界不是最厌恶咱们魔界吗,那仙君怎会打着打着…”
“想是咱们魔尊大人手段了得,这下《单刀会》要变《出塞记》喽!”犬妖声音放低,带着点“大家都懂得”的微妙笑意。
“哦……”众妖恍然大悟,对魔尊大人的崇拜又加深了一百多层。
引岚殿内,江停云正被侍者一层层套上华丽繁复的喜服,除了衣料摩擦声,偌大的引岚殿竟是掉针可闻。
“哥哥好了吗?”
一道如流水般低沉悦耳的声音传来,殿外缓步走进一人,同是大红喜服,墨发高束于金冠内,身形颀长如松如竹,正是望云城魔尊颜开。
他挥手屏退侍者,低头接过江停云腰间红绳,修长手指几绕便挽出一个同心结。
江停云拧眉看眼前俯身的魔尊,神情却是一片迷茫。眼前青年丹唇皓齿,目若晨星,分明俊美已极,此等惊艳人物,自称为我道侣,为何我的记忆里没有半点与之相识相交的痕迹?
颜开对头顶探究的视线恍若未觉,瞥见江停云衣角微乱,立即一挥袍角单膝跪下,只手绕后揽过膝弯,另一手将层层衣袍细致理顺,见此情景,江停云面上疑惑之色更浓。
“这下好了,哥哥。”颜开就着半跪的姿势仰起脸,抬眸露出一个天真纯良的笑容,颊边现出一颗深深梨涡,耳边一枚碧玉滴珠衬得他越发杏眼桃腮,有种雌雄莫辨的美丽。
江停云似被这过于俊美的长相灼了眼,不自觉回避了眼神。又细细搜寻了一番脑中记忆,依旧是一片空白。最终,他还是沉默着,牵起了地上半跪的魔尊。
此时高台下的八卦还在继续,不过画风已然向“情哥哥情弟弟”、“蜜里调油”等下三路去了,与魔尊仙君是如何相知相爱比起来,显然“魔尊与仙君不可不说的春闺二三事”更合众妖的脾胃。
人群外侧一位狐耳少年听闻此等污秽之语,已气得脸颊绯红,双目喷火,几欲咬碎一口银牙。他声音低哑,右手已按向腰间佩剑,怒道:“玄师兄,我这便杀进这魔头的老巢,将云师兄救出来!”
旁边一位气度沉稳的青年按住他的手,望向宫门口眼露忌惮之色,低声道:“星河,稍安勿躁!那日仙门数百弟子围攻颜开,无一人讨得便宜去。停云自那日被掳走,便一直未回应师门传信,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探他是否安全,再将师父的传信玉令交至他手中!”
被叫做星河的少年闻言只得放下剑,却仍是咬牙道:“大师兄,云师兄怎会与那魔头成亲,分明是那魔头以卑劣手段控制了云师兄,只为折辱云师兄,堕我仙门威名…”
大师兄段玄泽欲言又止,最终化为一声叹息,两人强自按捺住内心忧愤,静静等候时机。
眼看夜色渐深,魔城特有的夜雾丝丝缕缕腾起,丝竹锣鼓之声已是盛极。殿外司礼官一声长呼,吉时到!
颜开携起江停云的手,笑道:“哥哥,走吧,出去完成祭天仪式,你我便是夫妻了。”
魔尊长身玉立,面貌本就俊美已极,大红喜服更是衬得他面如春花,色如秋月,仿佛是人间哪位打马游街、春风得意的探花郎。
他踏出宫殿,又躬身伸手至门内,珍重牵出身后的仙君。仙君一露面,高台下的群妖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生怕气息一重,便将这轮雪堆霜砌的明月给吹化了去。
二人缓步行至高台上,台下爆发出一阵潮水般的欢呼。
“我滴个乖乖,果真是一对璧人!”
“清霄仙君不愧是‘霜雪为肌玉为骨’,魔尊大人可真是艳福不浅哪!”
听闻群妖议论纷纷,耿星河眼露愤恨,他向段玄泽一点头,道:“师兄,按计划行事,我去了,你千万当心!”说完便不着痕迹退出人群,借着夜雾的笼罩像玄色大鸟般飘向宫殿一侧的瞭望台。
台上二人已进行到最后一步祭酒仪式了,年轻俊美的魔尊右手挽着凌然出尘的仙君,笑吟吟举杯欲共酬天地,台下欢呼声一浪接着一浪,此时突然一道火光袭来,竟是宫殿旁精铁造就的瞭望塔燃起熊熊烈焰摇摇欲坠,就要对着台上二人砸下来。
众妖一片惊呼,却见魔尊猝然转身将仙君护在身后,左手倏地飞出几段青碧树藤,伴随漫天绯色花瓣,一击将重逾千斤的瞭望塔打碎。一时间精铁碎片四处分飞,烟尘腾起遮蔽了视线,小妖们尖叫着四散奔逃。
颜开的脸冷下来,语带寒霜,对蜂拥而上的侍卫道:“是仙门的人,追!抓到格杀勿论!”
转头又换上柔软笑意对江停云道:“哥哥别怕,可有哪里受伤?”
江停云微微摇头,宽大的喜服衣袖垂下来,不动声色的遮住了微颤的指尖,以及刚刚烟尘四起下,有人于瞬息之间悄悄塞于他手内的一枚传信玉令。
引岚殿内,红烛高烧,侍女来回穿梭于轻纱薄幔间,手中托盘上盛着清水、纱布与灵药。
颜开将最外的喜服脱下,左手臂上雪白的中衣沁出一段血红,江停云忍不住问道:“这伤,是刚刚瞭望塔……”
颜开点点头,脸现痛楚之色,口中却说:“哥哥,不妨事,原本区区铁塔击碎了便是,只是其上有人放了火油毒焰……”说着抬头一笑:“哥哥,我真身是棵桃树,你知道的,我们果子,最怕火烧啦!”
明明已经痛得满头冷汗,还要笑着安慰他,江停云一时间欲言又止。
眼见侍女们剪开衣袖替颜开包扎,左臂上鲜血淋漓一处烧伤甚是可怕,偶尔侍女力道不对,牵动臂上伤口,颜开便是一声闷哼,几息后额头上已布满豆大的汗珠,江停云终于忍不住道:“还是我来吧。”
侍女温声应是,将纱布交于江停云手中,便成双退了出去。
退出大门前两名侍女交换了下眼神,目光中的八卦仿佛化成了实质的语言。
“你看到了吧,看到了对吗,我没看错吧?魔尊手臂那点伤,其实一抬手就能治好的吧!”
“‘人家是果子,人家怕火烧了啦~’笑死,魔尊这种在地火焚烧的焚心涧里生生炼了一百年的果子,只要他不想被烧,什么火能烧到他啊!”
“这位清霄仙君脸上的心疼都快溢出来了,可是被我们魔尊吃得死死的喽。”
烛光下,江停云神色复杂的替颜开包扎,先以清水打湿纱布细细拭去血渍,再小心倒上气味辛辣的灵药粉末,红烛摇曳下江停云一对琉璃棋子般清澈的眸子专注认真,颈侧朱砂痣鲜红欲滴,诱人忍不住去摸一把,或亲一下。
颜开看得入了神,曾几何时,也有这么一个人,在烛光下小心翼翼地给他包扎伤口,完毕后总会笑眯眯地在他的伤口上轻轻吹口气,暖意融融,仿佛再疼的伤口也不疼了。
颜开像忍不住痛般呻吟一声,江停云立即谨慎抬头:“是我弄痛你了吗,抱歉,我轻一点。”
颜开轻轻摇头,用湿漉漉的眼眸望着江停云,仿佛带着无限渴慕,口中却说道:“哥哥,好痛啊……”
……你能像一百年前那样,也对我的伤口轻轻的吹一口气吗?
江停云此时心中充满愧疚,虽则颜开到底是他真的道侣还是假的道侣还未分明,但却实实在在是为护他而受伤的。纵使仍旧满腹疑云,自己也做不出更冷淡的事。于是低头,轻轻在颜开受伤的小臂上呼了一口气,抬眼问他,“已包扎好了,痛好点了吗?”
年轻的魔尊双眼骤然烧起璀璨的光亮,一点不可置信,许多欣喜若狂,他扑入江停云怀中,喉间带着一点哽咽喊道:“哥哥!”
好痛啊,被打入焚心涧的时候,身边全是燎原的烈火,真的好痛,皮肤裂开,片片剥落,直至维持不住人形化为一株小小桃树,只能蜷在一处沟壑中,不知道在地火焚烧中度过几千几万个浑浑噩噩的日夜,最终在满世界的暗红火光中重新生出两片小小的绿叶,咬牙爬出来,只是想问问你,为什么,要丢下我?
扑入怀中的魔尊轻轻发着抖,不知是因为疼痛太剧烈还是别的什么,江停云浑身僵硬,试探性地伸手想推开他,目光触及手臂上洇出血迹的纱布,又悄然放下。
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无法拒绝这个人,每当思绪拨开迷雾想冲向出口,却总是被他以楚楚可怜的神情、话语和眼泪,轻而易举地拉回原地。
袖中的传信玉令传来丝丝凉意,也唤回了江停云些许理智。他神色一凛,最终还是将颜开推开道:“很晚了,你既受了伤,还是早些休息吧。”
颜开却不答,目光越过他,怔怔看向他背后的某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