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魂亮光之十九路 第23章 初梦

进藤光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他梦见自己独自一人，走进了一片被浓雾笼罩的森林。四周白茫茫一片，天色处于阴阳交汇的时分，寂静无声，只有脚下踩着落叶发出轻响。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心中充满一种迷茫和孤独。

这里到底是哪里？

忽然，从森林深处，传来了落子的声音。

有人在下棋。

他的心猛地一跳，本能地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开始快步走去，越是靠近，那声音便越是清晰。

拨开最后一层浓密的雾气，他看见前方不远处，一棵巨大的樱花树下，静静地坐着一个人影。

那人穿着一身平安时期贵族式的纯白狩衣，宽大的衣袖垂落在地，紫色的长发，衬得那张脸艳丽无双脸。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手中拿着一把熟悉的折扇，直到进藤光的闯入，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眸温和地望向他，然后，带着无限眷恋和欣慰，对他点了点头。

是佐为。

那一刻，进藤光的视线瞬间模糊，泪水就像是不要钱一样涌了出去，瞬间淌满了脸颊。

他最近哭的次数实在太多了，多到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为情，仿佛自己变得太过软弱，他慌忙抬起手，有些狼狈地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努力扬起一个笑容，朝着佐为对面的位置走去。

“佐为……”

“我，真的，我不是想哭的……我只是……只是看到你太开心了……”

二十一岁，不，过年新年，他又长大了一岁。

二十二岁的进藤光已经成为了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可是在面对佐为的时候，他还是会一边痛哭着，一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他隐隐觉得，最近频繁的情绪失控和眼泪，或许都是一种冥冥之中的预兆，从他开始无法控制地思念佐为，到今天终于能在梦中相见，原来他是真的太想太想佐为了。

他忍不住委屈抱怨：“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你都不来我的梦里？你是跟围棋之神玩得太开心了，把我忘了吗？”

这句话刚说完，他就看到佐为那张依旧年轻的脸庞。

对方的样子根本没有变过，还是过去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一股悲伤又涌了上来。

他摸了摸自己已经褪去稚气的脸庞：“我现在也跟小时候不一样了吧？等到下次再见面……说不定我都要比你看起来还老了……”

藤原佐为静静地听着，那张绝美的脸上蒙上了难以化开的忧愁。他凝视着眼前这个由他亲手引入围棋世界，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的孩子，眼中充满了温柔与不舍。

进藤光立刻敏锐地捕捉到了佐为的悲伤，他慌忙摆手，急切地解释：“不是的！佐为！我，我就是开个玩笑！你别难过啊！真的！”

佐为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在意。

他没有说话，也无法说话，只是用那把合拢的折扇，优雅地指了指面前的棋盘。

进藤光瞬间心领神会。

原来是这样。

原来佐为……是想和他下棋了。

进藤光毫不犹豫地在棋盘对面坐下，然后拿起一颗棋子。

泪水还挂在他的睫毛上，但他已经扬起了一个真正明亮的笑容。

“来吧，佐为！”

“让我看看，你这些年有没有进步！”

进藤光一边落子，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年的经历。

在外界媒体采访的时候，他总会保持着新锐棋手的谦虚，可是在面对佐为的时候，性格里那点孩子气的炫耀性子又冒了出来。

他说自己终于拿到了本因坊头衔，说自己每一手棋都经过了无数锤炼，再也不像当年的稚嫩青涩，他说自己如今在棋坛的激流中搏击征战，已经能与所有顶尖棋手一较高下。

“中日韩三国的顶尖高手，我都有资格跟他们坐在同一张棋盘前对战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自豪，“我现在跟塔矢亮那家伙，也早就不是从前那两个只知道横冲直撞的小孩子了，现在媒体都说，我们是日本棋坛的未来呢。”

他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向对面风华依旧的棋魂，语气里带着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小心与期待：“现在的我大概才能真正算得上是佐为你……值得一战的对手了吧？”

他又想起了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于是声音放缓了一些，“对了，佐为，我告诉他了，我告诉了塔矢，关于你的事情。”

他观察着佐为的反应，见对方眼中流露出温和的鼓励，便继续说了下去，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对那个对手的复杂情感。

进藤光对塔矢亮有钦佩，有骄傲，也有依赖。

“塔矢亮那家伙，现在已经成长到很高很高的地步了，高得有时候连我都觉得……快要追不上了。”

“如果是佐为你的话，一定也会很想跟现在的他对弈吧？他下出来的棋，有时候真的厉害得让人害怕。”

他似乎想把所有重要的变化都告诉佐为，想把这点么多年以来的一切都告诉眼前的这个人。

“你肯定特别想知道塔矢行洋老师的近况吧，他虽然退役了，但现在在北京、首尔各种地方，接受更国际化的训练和研究，好像他找到了围棋的另一种乐趣。”

“每个人，真的是每个人，都在这条路上，一步也没有停下来。”

从前他第一次遇到佐为的时候，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因为听到围棋这两个字而落泪，为什么有人会只是见到别人下棋而热泪盈眶。

小时候的他，隐约觉得围棋是有点意思的，但是远远没有接触到那种来自于灵魂热爱与敬畏。

而现在的进藤终于明白了。

他明白了，当初佐为的眼泪，并非源于悲伤，而是源于一种欣慰跟喜悦。

喜悦于围棋这门艺术历经千年依然存在，慰藉于后世依然有人为之倾注心血，为之痴迷。

他看着棋盘上交错的黑白子，感受着指尖棋子的温度，心中涌起一股与佐为当年如出一辙的情感。

因为他亲眼看到，亲身经历着。

塔矢亮在攀登，塔矢行洋在探索，自己在前行。

和谷、伊角、奈濑等无数棋士在拼搏，中日韩乃至全世界的新锐在不断涌现。

每个人，真的每一个人，都在这条看似孤独实则充满传承的道路上，一步也不曾停歇。

围棋这项古老的技艺，在新时代焕发着更加蓬勃的生机，它跨越了国家和文化的界限，连接着过去与未来，吸引着一代又一代的灵魂为之沉醉。

也许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百年、千年之后，这个世界上依然会有人为了一手妙棋而拍案，为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对局而心潮澎湃，这个世界上永远会有新的天才诞生。

这对于他们这些此刻正行走在这条路上，将生命与热情奉献给围棋的人而言，是多么令人欣慰且充满力量的一件事啊。

进藤光忍不住看向了佐为。

那是他进藤光的来处，他围棋之路的起点，就在这里，源于眼前这位平安棋魂的指引。

自己在汇报这些年的过程中，也终于意识到自己没有辜负那份最初的引领，成长为了一个足以让佐为感到骄傲的棋士。

棋局还在继续。

他熟悉佐为的棋风，熟悉本因坊秀策流传下来的每一手传世名谱，他们的对局几乎不需要长考，棋子落得飞快，落子响声在寂静的迷雾中连绵不绝。

他们似乎都想在这有限而珍贵的梦境时光里，向对方证明自己这些年来所领悟的一切。

黑白棋子如行云流水般在棋盘上铺陈开来，攻防转换，妙手频出。

正是在这令人沉醉的棋局中，进藤光一直紧绷而酸楚的心，忽然松弛了下来。他看着棋盘上佐为那一手“镇”，终于将那句藏在心底许久的话，轻声问了出来：

“佐为，你在那边，一定也下了很多很多棋吧？”

一直沉默落子的佐为，听到这句话，执棋的手微微一顿。

他抬起眼，紫水晶般的眼眸中流转着无比柔和而欣慰的光彩，然后，他笑了起来。

他用那把熟悉的折扇轻轻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弯弯，盛满了笑意的美丽眼睛，对着进藤光，点了点头。

或许，这才是佐为此次出现在他梦中的真正意义。

他想要亲眼见证，当年那个懵懂冲动的孩子，究竟在他的围棋之路上成长到了何种耀眼的高度。

他更想通过这一盘棋局，亲口告诉他的小光，自己如今一切安好，他依然在成长，在探索这条道路，在享受着围棋带来的无尽喜悦。

所以，小光，不要再为我担心了，不要再为我的离开而落泪。你已经成长得如此出色，足以让我骄傲，也足以承载你自己的梦想继续前行。

相遇与别离，都是围棋之路上最珍贵的缘分。

这一切都是佐为无法用语言区诉说，却用棋盘上的棋传达给了进藤一切。

棋局终了，未尽之言已无需多言。

[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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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初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