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翊知道见到团团,说明宁息已经找过来了。
朝阑将温度适中的温水捧来,放在石桌上,见谢翊抱着猫还站在房门口,双目无神的盯着前方,心下泛起涟漪。
“闻序,你别担心,你的眼睛不出三日定能恢复的,我扶你到堂屋坐会,一会就可以吃晚饭了。”
朝阑心里却感到奇怪,怎么说也上了许多天药了,按照这个程度,加上自己用药也不轻,现在应当也见效了。
“有劳楚姑娘了。”
“客气了,”朝阑牵起他的袖子,引导他往屋内走,体温隔着衣袖传到手心,直到手内的触感消失,才抱过他怀里的小猫,快步迈出门槛。
小猫被放进小木盆里,水没过它的四肢,朝阑开始了对小猫的揉搓。
她还特意找来角皂,小猫被泡泡淹没,只露出深邃的蓝瞳,乖乖站在水盆内,只在搓的舒服时,奶声奶气的叫几句。
大棉巾裹着小猫,朝阑正轻柔的将它身上的水擦干。
兰絮从厨房端着菜走出来,“姑娘,吃饭了。”
“喵——”小雪猫四肢踩在棉巾上,甩甩头上的水,发出微弱的叫声。
朝阑手上正擦猫,笑盈盈道:“好香,兰絮今晚又做什么好吃的?”
“清炒时蔬,黄焖鱼翅,莲藕排骨汤,我看还有些面粉,又烙了几个葱油饼。”
兰絮将菜都端到堂屋内,“姑娘今日累了一天,快来吃饭吧,我将这只小家伙的饭端来。”
“好。”朝阑抱着小雪猫裹着棉巾将它放在边上的木凳上,看了一眼桌上的佳肴,雀跃道:“兰絮,再拿壶荔枝酒来。”
“好。”
“闻郎君,先吃吧,不必见外。”
兰絮端着一小盘挑过刺的鱼肉,右手领着一壶酒来了,叮嘱一句:“姑娘今晚不可贪杯。”
朝阑应下,“嗯。”
“我替闻郎君布菜。”兰絮走到谢翊身侧,正欲执著。
被谢翊拦下,“不必,不瞒楚楚姑娘,这两日我已经隐约能看见模糊的影子,能视物便足以离开了。”
能看见了!
朝阑猛的抬头,与他四目相对。她抚上自己面庞,直至摸到洗完猫才系上的干净面纱。
刚才在房前忘记戴了,不会都被他看见了吧。
“这么突然。”兰絮出声将她的思绪拉回。
兰絮左右来回盯着二人看,总感觉氛围突然变得有些奇怪,脑中灵光一闪,挑眉道:“姑娘,明日是这元泷郡的天贶节,街上可热闹了,百姓们为了祈愿上天赐福,风调雨顺,盛世安康,白日里还有皮影戏呢。”
“排场丝毫不输盛京的上元节,不如邀郎君同游如何?”
朝阑强装镇定,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遂看向谢翊,眨了眨眼睛,“天贶节,闻郎君感兴趣吗?”
谢翊察觉一道炙热的目光,令他避无可避,随后他放下筷子妥协,答应了下来。
*
月上枝头,夜风拂过,苦楝花纷纷掉落,一只小雪猫踩在满地的苦楝花上,时不时低头嗅。
一道黑影从墙头瞬间落下,不等宁息去查探主子是否在此,一声猫叫打断了他的思绪。
“喵~”
宁息看见雪团摇着短短的尾巴,松了口气,“果然没找错。”
“你在此等我,我先去找主子,不要再乱跑,”宁息低声道。
宁息再次飞跃上墙,观察院子的布局,注意到主屋两侧有三间屋子,门口堆有木材,顶上有烟囱的定是庖厨,于是锁定另外两间屋子。
一间漆黑未掌灯,另一间却亮着烛火。
宁息悄无声息的靠近窗户,听到屋内有水声,女人伸出纤细白皙的手臂,水珠滚落,随后掀起水花,‘哗啦’一声落进浴桶。
烛光把女人窈窕的背影映照在窗户上,宁息一见低着头转身就走向另一间屋子。
……
室内光线昏暗,只余一盏烛火在角落摇曳,在深夜中不起眼。
少年坐于桌前,单手支着脑袋,指腹一下又一下的轻叩桌面,昏暗的环境下甚至看不清他的面容。
宁息翻窗进去看见的就是这幅景象。
他低下头单膝跪地,将佩剑放于地上,拱手道:“属下来迟,请世子恕罪。”
空气凝固一瞬好似粹了冰霜,少年慵懒随意道:“隐楼族迷药,可使人双目失明意识混乱,从隐楼族着手去查,再将京中有接触过异族外邦的世家都查清楚。”
少年声音温和悦耳似玉笛清音,可下一瞬他语气却冷的刺骨,吐出四字,“皇族也查。”
“是,属下遵命。”
“锦州不必去了,那群人跟了一路都没动手,经过此地时,我假意透露目的地在附近,那群人便按耐不住要动手。”
宁息狐疑道:“您是说有人故意阻止我们来元泷郡。”
“没错,密信上所说的鱼龙混杂繁华之所,实则是元泷郡,锦州只不过是他们打掩护的一个幌子。”谢翊不紧不慢的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元泷郡虽不及锦州繁华,却是来往商客的必经之地,守卫也不及锦州森严,是为更好的隐匿之所。”
“原来如此,幸而世子早就做了两手打算,顾小郎君今日白天成功潜入县尉府,”宁息手拿佩剑恭敬道。
“顾棋?”
“是顾小郎君打晕顾郎君安排的人,到了才给的回信,顾郎君也才知情,”宁息解释道。
宁息抱拳道:“属下还有一事禀告,前日收到您寄去锦州的信,属下即刻派人去查您在元泷郡的消息,顺便打探到此地县尉韦梁竟要宴请此次随行陛下身边的几名大臣。”
“何时?”
“三日后。”
“嗯,你先回去吧,明日未时城中福运酒楼等我。”
“是。”见他未动,似还有话要说:“世子,您寄来的信中道您要成婚了,这事……”
他来时见院中并无喜色,实在不像有喜事的模样。
谢翊想到了替他写信的某人,无奈扶额,“无稽之谈。”
得了答案,那道身影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连苦楝树下玩累了趴着睡的小猫也没了踪影。
翌日。
少女芳姿卓越,双眸似水,面带轻纱,身着白绫子裙,细棉线斜挎着碎花小袋,步态生莲。
身旁跟着一位面容昳丽,肤若凝脂的郎君,玉冠束发,星眉微挑,眼底似有寒芒闪过。
兰絮穿着还没完全适应的柳绿色裙装,紧跟其后。
三人走在街上,今日氛围格外不同,街道两侧张灯结彩,没走多久,就见前方一大堆人围着看热闹。
朝阑好奇张望,快走两步上前,便见人群围着看醒狮表演,只见红狮纵身一跃,活灵活现的与黄狮配合相争了起来。
围观的百姓们大声鼓掌喝彩道:“好!好!”
朝阑好不容易钻到了一个视角尚佳的位置,两头狮子便开始与围观的百姓互动了起来,扑到她面前,狮头仿真的样子还是吓她一跳,不由惊叹道:“好逼真的舞狮表演!”
兰絮走上前,看着她眉眼弯弯开心的模样,轻言浅笑道:“还真是个孩子。”
谢翊身姿挺拔如同一棵高耸的松树站在朝阑的身后,沉默的看着前方的醒狮表演。
朝阑转头见闻序不喜热闹,也看够舞狮了,便提议往前再逛逛。
路过一家首饰铺子无人光顾,探头看见内里有一排专门摆放梳蓖类的区域。朝阑提着裙子往里走去,抛下一句话,“我去看看就回。”
木盘上放着各式各样的梳蓖,朝阑一眼就看到一把精致紫檀木梳,翻到背面一看,梳背刻着童子戏春图。
女掌柜见状走上来,“这把梳子是寄寓新婚娘子人丁兴旺的百子图,姑娘,看你梳着朝天髻,不如来看看这边的。”
朝阑看到背面那副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脸颊一热,连忙放下应好。
女掌柜拿起一把梳子,扬眉一笑道:“这把檀木螺钿镶嵌对梳,也是由上佳的紫檀木所制,螺钿拼成鲤鱼图案,鱼眼镶着绿松石,您瞧瞧。”
朝阑接过一看,确实上佳,又拿起边上琼玉透雕回纹篦摸了摸,蓖梁镂空雕刻着连环字纹,内里暗藏玄机。
女掌柜一瞧,立马会意,低声道“是您猜想的那般,这把梳子只卖有缘人,姑娘您喜欢的话,小店愿意割爱。”
正巧这时,谢翊也跟了进来,朝阑想到他眼睛恢复的事情,报复道:“姐夫,我想要这个。”
此话一出,把女掌柜弄的愣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本料到谢翊身上没带钱,想看他为难。却不曾想被喊姐夫的谢翊沉默的从腰间取出钱袋。
既然有钱,朝阑也不客气了。
“这两把我都要了,再把那条银鳞松石发带和那两条平安结扣的红蓝剑穗一起包起来。”
等她说完,谢翊从钱袋子中取出一锭银子递给女掌柜,见到钱她立马笑开了眼,“贵客稍等,马上就帮您包起来。”
朝阑拎着东西出来时,不见门前的兰絮,她问:“兰絮呢?”
“先走了,说在平康酒楼等我们。”
朝阑取出一份礼盒,递给谢翊:“给你的。”
谢翊开口刚要拒绝,朝阑解释道:“每个人都有份,反正都是你自己的钱,拿着拿着。”
她手里举起手中拎着的剩下三个礼盒,一副你可不要多想的样子。
二人走在街上,今日街道欢声笑语,路上的孩童欢快的嬉闹跑过,突然一位梳着丱发的女童拿着花篮往两人这边走来,稚声喊道:“卖花了,卖花了。”
“这位玉面郎君,要不要给你的貌美娘子买一束花,五文钱一束。”
朝阑面颊一热,不自然的‘咳’一声,还没解释,就听见谢翊面不改色,镇定开口:“要一束。”
女童收了钱,眉眼弯弯,开心的将花束递给谢翊,甜甜道:“祝郎君与心爱的娘子百年好合。”
一位梳着同样丱发的男童拎着花篮走来,正巧听见这句话,满脸急色,躬身歉意道:“这位郎君,姑娘实在抱歉,我小妹不懂事,不懂事。”
说完生怕要求被退钱,拉着女童急忙离开,嘴里还说道:“娘都教过我们多少次了,不是见到一对姑娘郎君走在一起就是那样的关系,那位姑娘分明梳着朝天髻,还未嫁人呢。”
“可是,我看他们站在一起很登对呀,他们为什么不成婚?”声音渐行渐远,男童的回话已经不大听的清楚了。
谢翊将花束递给朝阑,“给。”
她意外的接下,方才那样戏弄他,还送花给她,朝阑有些受宠若惊。
三人会面用过早饭后,兰絮提出有些东西要采买便独自离开了。
朝阑与谢翊面面相眈,正巧路边跑过许多百姓,兴奋喊道:“百凤街的皮影戏开始了,快快快,去晚了可就没有好位置了。”
朝阑听的跃跃欲试,看向谢翊,小声提议道:“不如,我们也去看看。”
他轻轻叹了口气,“好。”
皮影戏台子周围围满了人,朝阑四处张望,抬头看见一旁的酒楼靠窗还剩一桌空位,许是客人刚走不久。
朝阑兴致勃勃,拉着谢翊往楼上走,“闻郎君,那里有位置。”
刚落座,小二刚送完隔壁桌的饭菜,上前躬身询问道:“二位客官吃点什么?”
刚用完早饭,朝阑并不饿,托腮道:“闻序想吃什么,我请。”
谢翊抬眸看了一眼,沉吟道:“一盏龙井茶。”
“再要一份春盘糖和龙井茶酥,”朝阑补充道。
话音刚落,敲锣声响起,皮影戏要开场了,楼梯口响起一道娇柔的声音,“珺哥哥,看完皮影戏,能一起去祈福吗?”
“自然了,今日本就是陪你的。”
声音由远及近,一位郎君走上前,身后躲着一位姑娘,低着头睫颤颊霞。
郎君从腰间取出银钱,放到桌上拱手道:“二位,不知可否拼个座?”
朝阑兴致勃勃的看着下首的皮影戏,闻言转过头好奇道:“请便,不知姑娘刚刚说的祈福是…”
“那是天贶节的习俗之一,祈愿者都能心想事成,姑娘感兴趣的话,不如与这位郎君一同前往。”言罢,那位姑娘意味深长的在二人之间看了一眼。
她的话瞬间勾起了朝阑的好奇心。
“可以吗?”她嗓音绵软,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盯着谢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