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不管不顾地挣脱,她一个踉跄跌到牢门前。
血海翻涌,皮肉相迎。
林长亭端坐一旁,他语气轻轻没有一丝波动:“史大人,抬头。你看看谁来啦。”
“夫……夫君……”
史明艰难抬起头,女人虽被吓得惨白木讷,可衣衫华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和这满是脏污的牢房格格不入。
“林长亭!”史明突然暴起,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扯动刑具,“哗啦”的声响震得林长亭眉头微皱。
“我怎么了?”
“你个小人!你这个贱人!你放了我夫人!你放了她,你有什么你冲老子来!你绑个女人你算什么能耐!你个没根儿的东西!”
“太吵了。”他拨弄了一下耳边的发,“史大人,没记错的话,王姨娘好像不是你夫人吧?是……小妾来着?”
“关你屁事!”史明发出近乎野兽的嘶吼,“她就是我夫人!你给我放了她!”
“我刚说了,太吵了。”林长亭微微叹了口气,“你的嘴我还留着有用,但她的……”
他的眼神如同一条冷静的毒蛇在王姨娘的身上游走,却在她的指尖停留。
“这样好的指甲,想来是从来不用做重活的。得罪了。”
林长亭一把抓起女人的手,不由分说地将其按在桌子上。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一道血光便划过黑暗,只留一声刺耳的惨叫——
“啊!!!”
“林长亭!你不是人!你王八蛋!”
他满意地端详着王姨娘飞落在地的指甲,手中的钳子还泛着寒光。
“王姨娘,你不要和他学,稍微安静一点。”林长亭侧过身,余光扫过史明悲愤交加的脸,“这一下你要是再叫,我就把他另一只耳朵也削下来,好吗?”
王姨娘呆愣愣地看着他温和的脸,她点了点头又很快摇了摇头,泪水不住地从眼眶掉落:
“不……”
“我要的不是这句。”
林长亭长袖一挥,又是一片指甲飞了出去。十指连心,王姨娘双腿一软当即摔倒倒地,她满头的冷汗和灰尘混成了泥水,可她竟死死咬住嘴唇,直至鲜血淌湿下巴也一声不吭。
“你放了她,你放了她你有什么你问我……”史明的声音已无之前的嚣张,他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女人替他受难却无计可施,“林大人,算我求你的……你放了她吧……”
“你们感情真好。”林长亭轻声一笑,“我再问你一遍,你招,还是不招?”
“大人……我家夫君,他什么都不知道……”王姨娘挣扎着跪在他的脚边,“您别难为他了,求你……”
她的血蹭脏了林长亭的裤脚,那一抹血红怎么看怎么碍眼。
“他不知道的话……不如你来说?”
“我……”
“看来你是知道些什么了。”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恶意,“史大人!你听见了!你若是再不招,我就要对令夫人动刑了。”
“你!你……”
铁链又是一阵咣咣作响。
“鞭子什么的都是小儿科。你可知道水银?只需要在人头上钻开一个小口,让人小心些将水银灌进去,就能外貌不腐而人智尽毁。王姨娘养得细嫩,想来做成个人皮水囊也是不错的。到时候……史大人可要一起用上一用啊?”
王姨娘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她顾不得手上疼痛,连滚带爬地挪到史明的脚边:“夫君,说了吧,不会有事的!我那侄子是不会怪我们的,他,他可是皇亲国戚啊,就算说了也不会怎么样的!别硬扛着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明白吗!咱们就是他们手底下养的几条狗啊!”
“蠢呐!蠢呐!蠢!!”
史明三声长叹,他的身体抖得像破旧的风箱,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他垂下了一直挺着的头:
“放她走,我就说。”
“你若使诈,她定会生不如死。”
林长亭摆了摆手,两名亲兵立刻托起王姨娘哭得软绵的身子向外走。
“一炷香的时间,若是得了信就给她包扎。要是没有……”
“属下明白。”
见人出来,苏玉淑赶忙闪身躲进黑暗。待脚步声渐远她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她看向牢房,刚才还坐在那里的身影却消失了。
“找谁呢?”
“啊!”
苏玉淑不由自主地惊呼一声,她向后踉跄半步,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先敲到了林长亭的胸口:“你要吓死我啊!”
林长亭没好气地揉了揉胸口:“你在这儿鬼鬼祟祟的干什么?不是和你说了别来吗?”
“谁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我当然要看看你在干嘛啊。不过你是怎么发现我在这儿的?”
“你猜。”
苏玉淑气得又给他一下:“你能不能正经点!”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你忘了你昨天是怎么逗我的了?”
“那,那不一样。哎呀说正事呢,你怎么这么记仇,能不能快说呀。”
林长亭笑了,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她一颦一笑总是能牵动他的情绪,哪怕只是轻轻一拳,也能勾得他说笑几分。
“你没闻到你的衣服上有什么味道吗?”
“什么?”
苏玉淑把袖口伸到鼻子下闻了又闻,模样活像一只好奇的小狗。林长亭嘴角含笑又拼命忍住:“是茉莉花水。”
“真的诶。”这股不易察觉的清香味儿在地牢里格外分明,“樊城特产好像就是茉莉花,这味道淡雅悠长,林长亭你品味不错嘛!到时候让我家盈字号的掌柜过来跑一跑,感觉会卖个好价钱。”
他不禁苦笑:“现在是做生意的时候吗?大小姐?”
“你说的对。”
“这次你偷跑过来我不和你计较,若以后有这种情况,你切记检查万全,不要给人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知道了。”苏玉淑老老实实点头,“你不生气?”
“我知道你会来。”林长亭垂下眸子,“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早。你……都看到了?”
“嗯。”
“你……你没什么话要说?”
苏玉淑仰起脸,即便是在黑暗之中她的眼睛也是那样炯炯有神:“你觉得我会说什么?吞吞吐吐可不像你。”
“我……”
“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除了看得我手指发疼,别的我不觉得有什么。要想做你最锋利的那把剑,我怎么可能连这点场面都经受不住。”她从腰间抽出帕子,轻轻擦掉他脸上沾上的血滴,“僭越了,林大人。”
上好的蚕丝柔软至极,林长亭几乎能感受到轻薄的料子后透过来的温度。苏玉淑坦荡地做着这一切,她的目光一片赤诚。
她的眼睛里有最热烈的花田。
“帮我个忙。”
“嗯?”
“张青已死,现在你家就剩刘掌柜和那个姓刘的小喽啰了,帮我审一审。毕竟生意上的事儿你比我懂得多。”
“这不是帮你。”她拍了拍他的肩,“这是在帮我自己,是我该做的。”
林长亭一怔,这个回答显然在他的意料之外。苏玉淑粲然一笑:“别太感谢我,真觉得过意不去就把审问的结果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当然,你的一切我也要知道,我不想继续不明不白地你指哪儿我打哪儿了。”
他把帕子轻轻攥入自己手中:“我答应你。等审问一结束,你会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
“还有,我想去会一会那个王姨娘。”
“为何?”
“她确实经不住吓也受不住刑,可我猜你也看得出来,这两个人还真是用情至深。你还记得杜蕊华的绝笔吗?她就提到了这个人。这王姨娘知道的绝对不少,许多事儿你们男的摸不到门道,不如让我去问问,兴许能得出个什么所以然呢。”
“好。你需要人手尽管提。老规矩,鸩还是拨给你用。”
她笑着迈出一大步:“那我就去啦,第一次当刑部的人还有点紧张呢。”
你这哪里是紧张,明明就是兴奋。
话到了嘴边,林长亭还是不忍泼她冷水。眼前挥着手跑开的少女明媚得连死牢都亮堂了几分,他不只知道她一定会来,还知道这件丁香色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一定很好看。
可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牢房里重归于死寂。林长亭低头看着自己脚边的一滩泥污,无可逃脱的阴影将他吞噬殆尽。他放任光从眼前消失,转身走向属于自己的深渊。
“史大人,我们开始吧。”
此时牢房的另一端,两个姓刘的被倒吊着有一会儿了。苏玉淑赶到的时候俩人的气儿喘得有一下没一下的,整张脸红肿得像过年被开水泼过的猪头。
“放人。”
鸩奉命上前,她只一挥手,还未等人看清动作两人便倒栽葱一般摔倒在地——
咚——
“哎哟!”
苏玉淑利落地一甩裙摆,端坐于二人身前:“我没空听你们叫唤,最好老实点。”她一改平日的活泼模样,凌厉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切割着面前的小人。
鸩有些微微的讶异。
她是什么时候一举一动都有了少爷的影子的?
“刘掌柜,你在我家做了多久了?”
刘掌柜艰难地翻过身,许久未碰过水的喉咙嘶哑得可怕:“从小跑堂的算起,在安字号已经二十年有余了。”
“是啊……安安稳稳的不好吗。”苏玉淑语气一顿,“为什么非要给自己,给苏家找不痛快呢?”
刘掌柜低下头,只余一声长叹。
“罢了,我敬你为我苏家做过许多,你便坐着说吧。鸩,给他倒点水来。至于那个……”她的眼神瞟向瑟瑟发抖的刘利,“拉到另一间牢房,估计他也不知道什么,就交给牢头们随意处置吧。”
“不!不要啊大小姐!”刘利猛地跪倒在地,脑袋不住地往地砖上磕,“大小姐,您饶我一命!我就是一小货色,我知道的我肯定都说!大小姐!大小姐您说过保我荣华富贵的啊大小姐!大……”
不等他说完,两个面色阴沉无比凶悍的牢头一人拎起一条腿,像拎条死狗似的将刘利拖到一边。他的惨叫声实在是太大了些,正审史明审在兴头上的林长亭都忍不住往外看了一眼。
刘掌柜眼睁睁看着人消失在眼前,鸩好心地将他“扶”上了椅子,手上的力道几乎要捏穿他的骨头。苏玉淑笑眯眯地看着他,轻描淡写的样子仿佛一切的血腥恐怖都与她无关。
上个月的家宴之上,她不还是那个天真到藏不住心事的小女孩儿吗?她苏玉淑固然天赋异禀,固然胸有谋略是个经商的好苗子,可不还是个整日玩耍不谙世事的丫头吗?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如此恐怖的阎罗的?
“刘掌柜,我尊敬您,您可千万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啊。”她的声音轻得很,落在人的心上却有千斤重,“那些刑具我不熟,动起来没轻没重的,再伤着您。”
刘掌柜知道自己难免有这一天,只是他从未料想会来的如此之快。
“大小姐,老奴只求一件事。”
“你说。”
“待我死后,求您善待我的家人,我的夫人身子不好,常年需要吃药。家中小女犬子年纪尚小,还望您大人大量,不要赶尽杀绝。”
“我答应你。”她挑了挑眉,“我会保你家人衣食无忧。只是你这条命……你还要不要活着回去见他们,全在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空荡荡的。
刘掌柜笑得眼泪都淌了出来,他自嘲,他不甘可又无可奈何。他只能笑,笑自己走错一步满盘皆输,笑自己的天真和愚蠢。
他只能笑。
苏玉淑没有打断他,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年过半百的人疯癫无状。想来刘掌柜一步步从小跑堂爬上来,他也定是想过要好好做一个商人的,就像现在的她和苏玉鸿一样。可错就是错,纵使有再多的由头和借口,他也是做了侵占的恶事,犯了走私的死罪。
笑吧,好好地笑笑自己的愚蠢。
半晌,刘掌柜看了看自己脏污的袖口,却还是用它擦了擦自己的脸。他努力地坐正已有些佝偻的身体:“大小姐,东流盐场从我手中贩过的私盐共有六百七十二石。”
“六百七十二?”
苏玉淑腾地站起身来,她骤然睁大眼睛,这让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此数已足够她苏家满门抄斩个好几次了,更何况这根本不是正常走私贩盐的数量。是什么样的地方需要这么多盐,又是什么人才能有这样大的手笔?
面前的黑暗之中伸出一只无形的手,将她的心脏紧紧攥住容不得丝毫的喘息。
苏玉淑跌坐进寂静,默默良久。
要进入更深的主线剧情喽家人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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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四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