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洱生茶 第23章 讲座时十指相扣

在这时，观察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不是医生，也不是许岑或许越。

那是一位身形清瘦、穿着深色中式褂子的老人。

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一种深沉的疲惫。他手中拄着一根紫檀木手杖，步伐沉稳，无声地走到方霁面前。

方霁猛地睁开眼，对上来人的目光，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是许家的幕后掌舵人，许老爷子，他的……养外公。

这位老人平日里深居简出，极少露面，方霁见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许老爷子的目光先是落在方霁刚刚采过血、还按着棉签的手臂上，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衣物，看到底下那些痕迹。然后，他的视线缓缓上移，定格在方霁苍白而没什么血色的脸上。

观察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

许老爷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深沉的疲惫，似乎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捕捉的情绪。

方霁在他的注视下，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垂下眼睫，避开了那过于锐利的目光，低声唤道：“……外公。”

许老爷子依旧沉默着。

过了许久，他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几乎像是错觉。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岁月的沧桑感，却字句清晰：

“辛苦你了，孩子。”

这句话听不出什么温度，更像是一种程序化的、基于事实的认可。

说完，他没有再多停留，也没有询问方霁的身体状况，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身，拄着手杖，步履略显沉重地离开了观察室。

门被轻轻带上。

方霁独自留在房间里。他缓缓松开一直紧握的拳头，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汗湿。

“辛苦你了……”他无声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近乎苦涩的弧度。

是啊，辛苦。为了这份“收养之恩”，为了许家给予的庇护和资源，他付出的，远不止是血液。

还有他那看似平静、实则千疮百孔的内心，和永远无法真正融入、只能作为“特殊存在”的孤独。

他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风筝，看似飞在许家这片高空中，实则根基本就不属于自己，随时都可能因为那根维系生命的“线”的断裂，而坠入未知的深渊。

口袋里，叶叙白发来的询问短信再次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又熄灭。

他没有去看。

此刻，他不想让那片偶然照进他灰暗生活的阳光，窥见这冰冷而现实的、属于“方霁”的角落。

——

许家外婆情况稳定后，方霁回到了学校，正巧赶上了一场大型讲座。讲座被安排在学校的阶梯礼堂，主题是关于“青少年自我认知与未来发展”，请来的是一位在心理学和社会学领域颇有建名的老教授。礼堂里坐满了学生，灯光昏暗，只有讲台上的投影仪散发着幽幽蓝光。

方霁和叶叙白坐在靠中间偏后的位置。方霁的精神看起来比前几天从医院回来时好了一些，但眼底仍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沉郁。他坐姿有些拘谨，目光落在讲台上，却似乎没有完全聚焦。

叶叙白坐在他旁边，看似随意地靠着椅背，目光也投向讲台，但余光始终留意着身旁人的状态。

他能感觉到方霁周身笼罩着一层低气压，比平时更加沉默。

讲座进行到一半，老教授提到了关于“家庭期望与个人价值实现之间的张力”时，方霁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缩。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叶叙白的眼睛。

叶叙白没有说话，甚至没有转头看他。他只是将自己的笔记本，往方霁那边不着痕迹地推过去了一点。

笔记本摊开的那一页，并非讲座笔记，而是空白页的中央，只用简洁有力的笔触画了一只振翅欲飞的云雀轮廓。在云雀的下方，写着一行字：

【累了的话，我带你像它一样飞走一会儿。】

这句话直接、温柔，又带着一种近乎叛逆的浪漫，仿佛在说：我知道你的疲惫，而我有办法给你一个暂时的避风港。

方霁的心脏像是被这只简笔画出的云雀轻轻啄了一下。

他没有动那笔记本，但原本蜷缩的手指，彻底松开了，甚至指尖微微发烫。

叶叙白察觉到这个小动作，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当教授讲到压力应对方式时，方霁似乎觉得有些闷，下意识地轻轻扯了扯衬衫的领口。

叶叙白依旧目视前方，放在身侧的手却缓缓移了过来，在两人座位之间的阴影里，极其轻柔地覆上了方霁放在腿上的手背。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带着干燥的触感，就这么静静地覆盖着，没有用力，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仿佛只是一个无声的、坚定的陪伴信号。

方霁浑身猛地一颤，像是被细微的电流击中。他几乎要下意识地抽回手，但那只手上传来的温度和稳定感，像是有魔力一般，将他心中翻涌的烦躁和无力感奇异地安抚了下去。

他没有动，任由叶叙白的手覆盖着，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平稳的脉搏透过皮肤传来。

黑暗中，没人注意到他们座位下这隐秘的接触。

讲座的内容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方霁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手背上那片温热的存在。

叶叙白的手指，在他手背上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仿佛是无意识的摩挲，又像是一个无声的询问。

方霁低着头，心跳如擂鼓。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用最小的幅度，极其缓慢地，将自己的手指，嵌入叶叙白的指缝间。

一个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十指相扣，在讲座的阴影与喧嚣下，悄然完成。

叶叙白感受到那微凉的指尖嵌入自己指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随即，一股汹涌的暖流和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席卷了他。

他收紧手指，将那微凉的手更牢固地握在掌心。

讲座厅的灯光暗下，唯有投影屏幕的光影在空气中浮动。方霁端正地坐着，目光落在讲台上，心思却全然不在教授的内容上。

所有的感知，都汇聚到了那只被悄然握住的手上。

隐藏在座位的阴影下，叶叙白的手坚定地覆在他的手背上，温度灼人。那触感如同细微的电流，穿透皮肤，一路蔓延，将他从医院带回的沉闷与压抑一点点震散。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叶叙白拇指的指腹，正一遍遍、笨拙却执着地摩挲着他手背凸起的骨节，带着一种无声却沉重的安抚。

方霁僵着身体，不敢动弹，连呼吸都放轻了。黑暗中，他只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以及……仿佛与之逐渐同步的、来自身旁的另一个节拍。

直到灯光大亮，讲座结束，人群开始喧闹退场，叶叙白才率先松开了手。动作自然流畅，仿佛那漫长而隐秘的纠缠从未发生。

“走了。”他站起身，拿起自己的东西，低头看向还怔在原地方霁，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方霁如梦初醒，慌忙起身跟上。走出礼堂，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眼，手背上那份灼热的触感和坚定的力道，却挥之不去。

“好点了吗？”

方霁看着前方那人挺拔如松的背影，感受着胸腔里不再冰冷沉重、反而有些失序的鼓噪，轻轻应了一声：“嗯。”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林荫道的石板路上。这一次，方霁觉得，那影子似乎不再那么孤单了。

回教学楼的路上，他们之间流淌着一种奇异的静谧。周围的喧闹被隔绝开来，形成一个只属于他们的气泡。

方霁低着头，耳根的热度尚未消退。叶叙白双手插在裤袋里，步伐稳健，目光平视前方，眼角的余光却将身边人微红的耳廓和轻颤的睫毛尽收眼底。

“那个讲座……”方霁试图打破沉默，声音却带着微哑，“……还挺有意思的。”

“嗯。”叶叙白应了一声，侧过头，目光落在他脸上，“教授提到的‘社会支持系统’，你怎么看？”

方霁怔了怔，想起黑暗中紧握的手，心头微暖，低声道：“……很重要。有时候，可能……比想象中更重要。”

叶叙白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唇角，弧度很浅，却瞬间柔和了冷峻的线条。“确实。”他收回目光，“需要的时候，它在就好。”

这句话，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方霁感觉自己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走到楼梯口，人流拥挤。方霁下意识地想拉开距离，脚步微顿。

叶叙白却像是毫无所觉，维持着原有的距离。甚至在有人急匆匆挤过时，自然地伸手，在他后腰虚扶了一下，一触即分。

“小心点。”

“……谢谢。”方霁的声音细若蚊蚋。

下午的自习课，教室安静。方霁坐在座位上，书本摊开，却难以专注。旁边那人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身上清冽的气息，都无比清晰地侵占着他的感官。

他明明是个对信息素不敏感的Beta。

过了一会儿，叶叙白的笔尖停顿，微微蹙眉。

方霁偷偷瞥了一眼，注意到他卡住的地方，恰好是一个他们共同接触过的知识点。犹豫片刻，他拿起笔，在便利贴上写下简明的思路和公式，然后，从桌下悄悄递了过去，指尖因紧张而微微发抖。

叶叙白低头，看到被推过来的纸条，和那只迅速缩回的、指尖泛白的手。

他拿起纸条，看清内容，眉头舒展开。片刻后，他将解出的答案写在旁边，又将纸条轻轻推回方霁桌角。

在那行解题步骤下面，多了一行遒劲的小字：

【字很好看。】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方霁的心像被投入温水中，瞬间被暖意包裹。他强忍着嘴角的弧度，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条撕下，夹进了自己最常用的书里。

放学铃声响起，叶叙白收拾好东西。

“等一下。”方霁叫住他。

叶叙白停下，看向他。

方霁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淡蓝色的冰丝眼罩，递过来：“看你中午没休息好。这个，戴着会舒服点。”

“……谢谢。”叶叙白接过眼罩，触感冰凉丝滑。然后拿起书包，“明天见。”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