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人越来越多,都是赶来看热闹的。
闻青松给大儿子使了个眼色。
闻应德扶着哭啼啼的卫老太和金芙蓉道:“阿奶,娘,老二身体虚,在外面待了那么久也累了,还是赶紧带他回家休息为好。”
金芙蓉抹抹眼泪,瞧见几个同她不对付的妇人。
金芙蓉恨恨地瞪了她们一眼,这是都来瞧她家笑话了。
她立马背过身,和大儿子一起劝说婆母:“是啊娘,我看老二的嘴都发白了,别在这站着了。”
卫老太牵着闻书礼的手不肯放,心疼地看着孙子道:“是哩,咱们回家,阿奶给你煮个鸡蛋压压惊啊。”
闻书礼连忙拉着池禾青道:“阿奶,这次多亏……夫郎将我救出来,我才能死里逃生。”
卫老太和闻家人纷纷看向池禾青。
池禾青心里哀叹一声,让他做个安静的花瓶不行吗,这个时候cue他干嘛。
他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小傻子不傻的事。
池禾青不知道做何反应,只能抿着嘴冲众人一笑,害羞似的躲在闻书礼身后。
倒和村里其他人家刚娶的新人一样,看不出来什么。
不用闻书礼提醒,卫老太自然也注意到池禾青了。
卫老太见池禾青眉目漂亮秀丽,又不似其他傻子那样狂奔乱叫,只安安静静地呆在一旁,她虽然遗憾孙子身体不好只能娶个傻哥儿,但也能接受。
又听闻书礼说是池禾青救了他,卫老太并未多想,还以为孙子说的是池禾青嫁过来冲喜的事情,于是心里对池禾青更是多了几分喜爱。
卫老太瞧着池禾青越看越欢喜,俗话说傻人有傻福,这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但愿她的孙儿也沾点福气,以后都平平安安的好。
她笑眯眯道:“好好,阿奶也给小池煮鸡蛋。”
卫老太一手一个,拉着闻书礼和池禾青走在前面,后头跟着的闻家人心思各异。
看热闹的见热闹没了,纷纷聚到村口大槐树下,七嘴八舌地聊起这桩奇事。
*
一行人回了闻家,原本还算宽敞的院子顿时显得拥挤。
池禾青暗暗观察自己以后要住的地方。
闻家分前后院,外面用两米多高的夯土墙围着,前院三间正房,两侧又各有三间厢房。
东厢房旁盖了个小棚子,下面是两口土灶用来做饭,棚前又打了井方便吃水。
池禾青暗暗感叹,虽然都是在乡下讨生活,但池家和闻家比起来可差远了。
闻家这条件,算是十里八乡数一数二的富户了。
但前院的这些好像和他没什么关系。
卫老太领着闻书礼和池禾青穿过正屋旁的夹道,到了后院。
后院比前院小了不少,只有一间屋子和两个草棚。
草棚底下是鸡鸭的窝,其余空地种满了菜。
池禾青不语,和不远处的鸡鸭大眼对小眼。
闻书礼有点不好意思,低声道:“这间是我的屋子。”
池禾青叹了口气,好你个浓眉大眼的闻书礼,居然也不老实。
先前还说自己住的地方清静。
这能清静个鬼,一大早便能近距离听见鸡鸭双重合唱。
但他现在寄人篱下,也不好说什么,有的住就不错了。
池禾青跟着进了闻书礼的屋子,里头不大,满满当当摆满了东西。
除了床柜子八仙桌这些属于闻书礼用的,还有些农具靠在墙角。
看来闻书礼和他差不多,也是被家人塞到了杂物房。
卫老太瞧着屋子,暗暗叹了口气,叫他们两个先在屋里歇一会,自己则是风风火火去了前排大儿子闻青石家。
她和老头子跟着大房住,再疼孙子,也不好越过当家的二儿子二儿媳去管孙子在哪住的问题。
没一会,小老太太手里拿着两个鸡蛋并一包甜糕回来了。
路过前院时,闻青石的媳妇段小芝撇撇嘴,低声嘀咕句“偏心”。
卫老太耳朵尖,瞪她一眼:“我养的鸡鸭,你们又吃的少了?”
段小芝没想到她能听见,尴尬地笑笑:“娘你听错了,我刚说二小子身体虚,就是得多吃点好好补补呢。”
卫老太冷哼一声:“ 你把心放肚子里,这鸡蛋是我喂的鸡下的,糕点是他小花姑提来贺喜的,等钰儿娶媳妇,小花自然也送。”
闻钰便是段小芝的大儿子,今年十九,如今正跟着县里有名的樊老先生念书。
段小芝讪笑两声,附和着卫老太夸小花姑疼侄子。
卫老太口中的小花姑是她的小女儿闻青花,嫁给了隔壁镇卖豆腐的,整日里忙的很,闻书礼成亲当天,她上了礼便匆匆回了。
金芙蓉当没听见大嫂和婆母的对话,她手脚麻利地将锅里添满水,到家门口折了几根桃树条回来丢进大锅里一同煮开。
昨日喜宴还剩了些菜,金芙蓉挑了四碗肉和四碗素菜拿去灶上,借着烧水的蒸汽一同热上,等水开了菜也好了。
闻家两房大人加起来有十多人,光吃这些肯定不够,金芙蓉拿了二十一枚铜板交给小儿子。
“去村口李大郎家买二十块蒸饼。”
应知谦摸着铜板,笑嘻嘻去了。
蒸饼一铜板一个,剩下的一文钱就是他的了,刚好可以买半块饴糖。
金芙蓉叫儿媳去淘米煮粥,她自己拎着煮好的桃枝水去后院,催促闻书礼道:“洗洗澡去去晦气,箱子里有娘缝的新衣裳,待会换上来前头吃饭。”
她边说边扯掉两人腰间的白布,随后又急匆匆地回前院干活。
闻书礼和池禾青面面相觑。
池禾青望着搭在木桶旁边的两块毛巾,道:“要不你先洗,我去院子里转转。”
闻书礼摇摇头:“只有一桶水,一起洗吧,我不看你。”
乡下比不得城里,没有浴桶浴池,平时都是用毛巾沾了水擦擦身,有些爱干净怕热的,也会在晚上趁人少时结伴去河边洗,但这并不包括闻书礼。
他身体虚,河里水寒,不能下水。
闻书礼从墙角拿出个小木盆,到了一半水。
“你用桶里的水去床后洗,床帘可以放下来挡着。”
池禾青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闻书礼又找了套他的旧衣递给池禾青。
“娘扯了布,但不知道你身量,便没给你做新衣,只等你过来量了再做。我现在的衣裳你穿着太大,若不嫌弃,就先穿之前的旧衣吧。”
池禾青大大咧咧道:“你的旧衣都比我的‘新衣’干净整洁,有什么好嫌弃的。”
闻书礼笑笑没说什么,两人各自端水去擦身。
等池禾青换上闻书礼的衣裳,才发现即便是旧衣裳,手脚都长出一截。
“这小子倒挺高。”
池禾青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嘀嘀咕咕。
他这幅身体从小营养不良,现在估摸也就一米七出头,日后不知道能不能长到一米八。
闻书礼只比他大一岁是怎么长的。
*
等他俩收拾妥当到了前院,堂屋饭桌前已经坐满了人。
“老二,来,带你夫郎到这坐着。”
卫老太招招手,叫闻书礼坐在自己旁边。
闻书礼看了池禾青一眼,领着他一起过去坐下。
“这是你小花姑特意给你和新夫郎带的,待会提回房吃啊。”
卫老太把甜糕递给闻书礼,又塞给他俩一人一个煮鸡蛋,笑眯眯道:“先吃点垫垫肚子。”
闻书礼心里感动,谢过他阿奶和小花姑,接过鸡蛋却并没有吃,只道马上就要吃饭了。
卫老太没多想,以为孙子想留着晚上吃。
一旁的池禾青早就饿坏了,他才不客气,接过鸡蛋三两口就吞了下去。
反正他现在是傻子,不用在乎那些虚礼。
闻书礼瞧着他装傻贪吃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桌上就闻家两房大人,孩子们没上桌,端着小碗围在爹娘身边,眼巴巴地瞧着桌上的肉。
卫老太瞧着孩子们眼馋的模样好笑,连忙叫众人动筷吃饭。
都是自家人,没什么客套的,一边吃一边聊着闻书礼的事。
都说是老天祖宗保佑,才叫闻书礼死而复生,至于他们急匆匆就把人给埋了的事情,一句不提。
卫老太也是后怕不已,她和老头子当时听到二小子没了,当场哭晕了过去,等他们醒了,送葬的人都回来吃饭了。
她想起这事就气,一个劲给闻书礼夹菜,黑着脸骂他老子。
闻青松沉默挨骂,偶尔叹口气,他也夹了块菜,想放到闻书礼碗里,道:“是爹对不住你。”
闻书礼灵巧地避开他爹递过来的筷子,低着头专心吃饭,并不想理会闻青松。
自打爹娘逼着他去服兵役时,他便看清了爹娘的偏心,可他万万想不到,爹娘竟会如此狠心,若不是夫郎,他怕是会在黑黝黝的地下活活憋死、饿死。
闻青松递出了台阶,而闻书礼竟然不下,他心头难免不悦。
身为一家之主,他要为全家考虑,老二未免太不懂事。
闻青松黑着脸起身,拿了块蒸饼蹲在屋檐下啃着。
桌上其他人沉默了几秒,像是没看见父子俩之间的龃龉,继续吃饭。
池禾青默默喝粥,用余光观察着桌上的人。
闻书礼大伯闻青石大脸黝黑,眼圆唇厚,看上去是个老实好说话的。
大伯娘段小芝瘦长脸,眼中闪着精光,伸长了胳膊在菜碟里拨拨捡捡,最后夹了块好肉送进她小儿子闻琪碗里。
连着几次后,大嫂朱桂儿脸色便不大好,她放下筷子道:“爹娘,我吃好了,我去喂小玉吃点粥。”
金芙蓉知道自小在县里长大的儿媳瞧不上这桌菜,也嫌弃大嫂粗俗,连忙道:“去吧,吃完你就带小玉回县里,给刘瘸子几个钱,叫他送你们,天黑了路不好走。”
朱桂儿点点头,给闻应德使了个眼色,抱着孩子去西厢房喂饭。
闻应德原想跟着媳妇溜去厢房,走到门口被他爹瞪了一眼。
“你坐着,等吃完有话和你说。”
卫老太看了二儿子一眼,擦擦嘴道:“我吃好了,你爹在家还没吃呢,我拨点菜回去。”
金芙蓉连忙拿了碗碟,盛了粥和几样菜放进筐里。
她道:“娘你坐着吃,我给爹送去。”
卫老太摇摇头,接过菜筐道:“你吃你的。”
小老太太又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池禾青看了一圈,心里有了数,闻家这一大家子,表面融洽,其实各有心思。
他心里想着事,手上动作却不慢,和段小芝在饭桌上你来我往,交手数次,又一次抢得块好肉时,池禾青手腕一转,放进了闻书礼碗里。
闻书礼顿了一下,想将肉夹给池禾青。
“我吃饱了,你吃。”池禾青小声拒绝。
他这幅身体饿的久了,胃口不大,稍微吃一点便饱了,但他瞧着闻书礼在自己家吃饭倒挺拘束,只夹着面前的素菜吃,一点荤腥都没沾到。
池禾青看着怪可怜的,拎着筷子上了战场,和段小芝抢起肉来。
金芙蓉原本还有些嫌弃池禾青,这会见这傻小子竟也知道给自家儿子夹菜,还拦了段小芝几次筷子,心里又畅快起来,笑眯眯地给闻知谦添饭。
*
吃完饭后,闻青松将人都唤到堂屋。
他咳嗽一声,干瘦的脸上挤出个笑,看着闻书礼道:“老二今儿看起来倒是比平时精神。你奶说的没错,这冲喜果然是冲对了。”
闻书礼也正奇怪,他之前连床都起不来,稍微站一会便发虚无力,今儿又是洗澡又是吃饭,竟也撑了那么久。
闻书礼低头瞧着池禾青头顶的小发旋,或许是他家夫郎的功劳。
闻青松不待闻书礼说话继续道:“虽说是喜事,但刚刚你们也瞧见村里人是什么态度。这会他们看着新奇没说什么,可过了这阵子,又不知背后怎么议论。”
池禾青不以为意的撇撇嘴,管其他人如何议论,他俩既然已经爬了出来,难道还要再给他们埋回去不成?
闻青松看向大儿子,道:“我瞧着冲喜有用,你二弟好了许多,不如你带去县里,在你那打个下手。”
闻应德愣了一下,立马道:“老二身体不好,酒楼活多,怕会累着他。”
金芙蓉把碗筷放进水池,看了一眼西厢房,默不吭声地刷着碗。
闻青松慢吞吞地:“老二做不了,不是还有他夫郎么。”
池禾青原先坐在小板凳上扣手指玩,听到这话,耳朵竖的高高的。
怎么还有他的事?
不过,若是能去县里,或许他还能找些工作攒钱。
闻书礼看着池禾青怔愣的表情,小声道:“放心,我不会叫你受累养我。”
闻书礼刚要站起来反驳他爹,池禾青立马抓着他的胳膊示意让他坐下,不要乱说话。
闻书礼不明所以,但依旧听了夫郎的话,安静坐着。
闻应德双手抱臂,皱眉转了两圈,抬头望着他爹道:“不是我不愿意顾着老二,可爹你也得替我想想,如今这酒楼生意不好做,里头已经有了两个帮忙的,每月除去菜钱工钱,我和小玉她娘也就赚几两银子。”
“县里东西又贵,吃喝拉撒都得花钱,若是老二和他夫郎来了,我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闻应德说的话真假参半,他开销确实不小,老丈人的酒楼说是给他们夫妇经营,实际每个月还得收他们一两租金,两个跑腿的伙计是朱桂儿娘家兄弟,工钱加起来也有三两多。
还没算买菜的钱。
可划去这些成本,他赚的也不少。
码头旺季时,那些跑船的也会去镇上买些好酒好菜歇歇脚,遇到大方的主,一桌便可赚上半两。
便是淡季,靠着镇上的那些富户,每月纯利润也有十来两。
只不过这些钱都在朱桂儿手里把着,闻应德每月能使的钱,还不如伙计多。
按照他对他家婆娘的了解,若是老二过来了,她是一分钱都不会出的,到时候必然会用到他的私房钱。
这可不行,他的钱,是要攒着娶小老婆的。
闻青松皱巴着脸不说话,闻青石帮腔道:“知道你不容易,也不必给老二家的工钱,只管饭管睡,这样可好?”
闻应德一时找不到好的借口,叹了口气装哑巴。
闻青松看了眼二儿子身边一脸呆样的池禾青,又道:“让老二家的跟着在店里端茶跑腿,我瞧这孩子虽是个傻的,但也听得懂话,瞧他能吃能喝的,想必帮着干些杂活是没问题。”
闻青松掐着手指算了算,自作主张道:“每月你给老二家的开一二百文就好,就当是工钱,够他抓药吃便行了。”
池禾青闻言顿时不爽了,他和闻书礼打听过,像在镇子码头搬搬扛扛的汉子,一日能挣一百多文,酒楼里比不得码头出力多,那也能赚上六七十。
可依着闻青松的意思,他干一整月的活,还比不上人家五六天工资的,况且这钱还是拿去给闻书礼买药,他根本用不到。
天大的坑砸他脑袋上,还得求着人砸,他又不是傻子。
池禾青抬起头,刚想出声反驳,门外却有人抢先一步,高声道:“不行,我不同意。”
[捂脸偷看][捂脸偷看][捂脸偷看]有人看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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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天大的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