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雨总来得猝不及防。
沈寒霜站在顾府外的老槐树下,油纸伞的伞骨被风吹得微微发颤,伞面遮住了头顶的雨帘,却挡不住斜飘进来的冷意。
她怀里揣着个锦盒,里面是连夜绣好的平安符,青线绣的祥云绕着“平安”二字,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接头,她听说顾清澜近日要去漕运码头巡查,那里水情复杂,总怕他出事,便想着绣个平安符给他,求个心安。
“小姐,真不等了吗?这雨都下半个时辰了,顾大人要是再不出来,您该冻着了。”
青禾撑着另一把伞,声音里满是焦急,伸手想帮她拢拢披风,却发现沈寒霜的肩头早已被雨水打湿,“要不咱们先回侯府,明日再来?”
沈寒霜摇摇头,目光依旧盯着顾府紧闭的朱漆大门。今日是顾清澜的生辰,她算着他处理完公务该出来了,才特意选这个时候来。
早上出门时天还晴着,她没带厚披风,此刻冷风裹着雨丝往衣领里钻,冻得她指尖发僵,却还是把锦盒往怀里又揣了揣,生怕雨水打湿了里面的平安符。
“再等等。”她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依旧坚定,“他今日总要出来的,我再等一会儿就好。”
她总记得宫宴上他清冷的模样,记得他御前对答时的沉稳,总觉得这样的人,心里未必全是冰冷。
前几日琴音错付的失落还在,可一想到他可能会遇到危险,那些委屈就都被压了下去,她只是想送他个平安符,哪怕他不接受,哪怕他依旧冷淡,她也想亲口跟他说句“生辰平安”。
雨越下越大,砸在油纸伞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地面的积水渐渐没过了鞋尖。
沈寒霜站得久了,双腿开始发麻,寒意顺着脚底往上爬,冻得她牙齿都开始打颤。
她偶尔会抬手,借着伞面的遮挡,往顾府里望一眼,可除了摇曳的灯火,什么也看不见。
青禾看着心疼,又劝:“小姐,您身子本就不算壮实,再这么淋下去,非生病不可。顾大人要是有心,早就出来了,他分明就是不想见您啊!”
这话像根刺,扎得沈寒霜心口一疼。
她不是不知道,顾清澜对她的态度从未软化过,送的点心被退回,弹的琴音被无视,可她总抱着一丝侥幸,万一呢?
万一他今天心情好,万一他能收下这份心意呢?
可雨还在下,顾府的大门始终紧闭,连个出来透气的家丁都没有。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顾府书房的灯还亮着。沈寒霜猜,顾清澜大概还在里面处理公务,便又咬着牙坚持。
冷风卷着雨丝打在脸上,像小刀子一样疼,她的视线开始有些模糊,耳边只剩下雨声和自己越来越重的呼吸声。
不知又过了多久,她终于听见顾府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沈寒霜心里一紧,连忙挺直身子,理了理被雨水打湿的裙摆,刚想上前,却看见顾清澜的贴身小厮撑着伞,送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幕僚出来。
“劳烦张大人慢走,我家大人还在书房,就不送了。”小厮的声音在雨夜里格外清晰。
沈寒霜的心沉了沉,原来他还在书房,根本没打算出来。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对小厮说:“劳烦你再通传一声,镇北侯府沈寒霜求见顾大人,我有东西要送给他。”
小厮见是她,脸上露出几分为难:“沈小姐,实在对不住,我家大人说了,今日不见客,您还是请回吧。”
“我就送个东西,不耽误他时间。”沈寒霜急了,伸手想把怀里的锦盒递过去,“这是我绣的平安符,今日是他生辰,我……”
“沈小姐!”小厮的语气重了些,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她的手,
“我家大人真的不见客,您这样纠缠,只会让大人心烦。您还是快回吧,这雨这么大,再淋下去,要是冻出病来,我们府里也担待不起。”
“心烦”两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沈寒霜心上。
她看着小厮躲闪的眼神,看着顾府紧闭的大门,看着怀里被体温焐得温热却依旧崭新的平安符,忽然觉得一阵眩晕。
原来她在雨里等了这么久,在他眼里,只是“纠缠”,只是“心烦”。
她的腿再也支撑不住,踉跄了一下,幸好青禾及时扶住了她。
“小姐!”青禾惊呼一声,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好烫!您发烧了!”
沈寒霜却没在意,只是盯着顾府书房的方向。
那盏灯还亮着,暖黄的光透过窗纸映出来,却照不进她此刻冰凉的心里。
她想,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该来,不该抱着那些不切实际的期待。
“我们……回去吧。”她的声音轻得像雨丝,说完便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沈寒霜已经躺在侯府的床上。房间里燃着炭火,暖融融的,额头敷着退热的帕子,嘴里还残留着药汤的苦味。
柳氏坐在床边,眼眶通红,见她醒了,连忙握住她的手:“寒霜,你可算醒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娘可怎么办啊?”
沈寒霜动了动手指,声音沙哑:“娘,我没事,就是有点冷。”
“还说没事!”柳氏又气又心疼,“发着高烧晕在雨里,要是青禾及时把你带回来,你这条命都要没了!你说说你,为了一个顾清澜,你值得吗?”
沈寒霜没有说话,只是转头看向窗外。雨已经停了,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地上,像一层薄薄的霜。
她想起那个在雨里等了一夜的自己,想起怀里的平安符,想起顾清澜始终紧闭的大门,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又酸又疼。
她知道,娘说得对,她不值得。可心里的那点执念,却像生了根一样,拔不掉,也忘不了。
就在这时,青禾端着药碗进来,见她醒了,忍不住抱怨:“小姐,您都不知道,昨天我把您抬回来的时候,正好遇上顾府的家丁,
我跟他说您为了等顾大人在雨里晕了,您猜他怎么说?他说‘我家大人知道了,还说让您以后别再去府外扰他,免得耽误他公务’!您听听,这叫什么话!”
沈寒霜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冰水浇透了。她以为,就算他不接受她的心意,至少会有一丝怜悯,一丝动容,可他没有。
他只觉得她是“打扰”,是“耽误”。
原来她所有的付出,所有的坚持,在他眼里,都只是麻烦。
她缓缓闭上眼睛,眼角有泪水滑落,浸湿了枕巾。
那是她第一次为顾清澜哭,不是因为委屈,不是因为失落,而是因为彻底的失望,她追逐的那轮明月,原来从来都不屑于看她一眼,甚至觉得她的追逐,是对他光芒的玷污。
柳氏见她难过,轻轻拍着她的背,叹了口气:“好了,别哭了。以后咱们不找他了,好不好?咱们侯府的姑娘,不愁没人喜欢,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沈寒霜没有回答,只是任由泪水流淌。
她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找顾清澜,不知道心里的执念会不会消失,她只知道,那个在雨里苦等的夜晚,那个冻得发晕的自己,那个满心期待却换来失望的瞬间,会永远刻在她的心里。
而此刻的顾府书房,顾清澜正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份漕运的公文,却半天没看进去一个字。
小厮刚才来汇报,说沈寒霜在雨里等了他一夜,最后晕了过去,被侯府的人抬走了。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公文的边缘,脑海里闪过沈寒霜的模样,宫宴上明亮的眼神,顾府门前递梅花时的羞涩,听松茶肆里弹断琴弦的狼狈,还有此刻在雨里晕倒的脆弱。
他皱了皱眉,心里竟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挠着,让他有些烦躁。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冷茶,试图压下那丝异样,却怎么也压不住。
“大人,夜深了,您该歇息了。”小厮轻声提醒。
顾清澜放下公文,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的月光清冷,地上的积水映着月光,像碎了一地的银箔。
他想起刚才小厮说的话,想起沈寒霜可能还在发烧,心里竟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可很快,他就压下了那丝动摇。他是顾清澜,是内阁辅政大臣,不能被儿女情长牵绊,更不能被一个“不知矜持”的女子打乱心绪。
她的追逐,本就是错的;他的冷淡,才是对的。
“明日……让厨房做些清淡的粥,送到侯府去。”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就说是……谢她昨日送的平安符。”
小厮愣了一下,连忙点头:“是,小的明日一早就去办。”
顾清澜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窗外的月光。
他以为,送一碗粥,就能抵消她在雨里的等待,就能抚平她的失望,却不知道,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再也无法弥补。
而沈寒霜,在侯府的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里,少了几分往日的炽热,多了几分清冷。
她知道,从这个雨夜里,有些东西,已经开始不一样了。她或许还会记得顾清澜,记得那份心动,可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不顾一切地追逐了。
因为她终于明白,月亮再亮,也照不进不爱她的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