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节的夜,紫禁城被漫天灯火裹得暖融融的。
宫墙下的雪还没化尽,踩上去咯吱作响,却半点没冻着沈寒霜心头的热意。
这是她第一次以镇北侯嫡女的身份参加宫宴,红珊瑚耳坠随着她轻快的脚步晃悠,眼底盛着比廊下宫灯更亮的光。
“小姐,慢些走,仔细脚下。”贴身丫鬟青禾攥着她的袖口,语气里满是担忧,“宫里头规矩多,咱们可不能像在侯府那样随性。”
沈寒霜笑着回头,指尖捏了捏青禾冻得发红的耳垂:“知道啦,我又不是去闯祸的。再说了,有父亲在,谁敢挑我的错?”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收了几分脚步的轻快,规规矩矩跟着引路的太监往畅音阁走。
镇北侯沈毅常年镇守边关,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京,沈寒霜自小在边关长大,看惯了风沙狼烟,对京城的精致繁华总带着几分新鲜。
穿过雕梁画栋的回廊时,她忍不住仰头看檐角的琉璃瓦,月光洒在上面,泛着冷润的光,像极了父亲书房里那柄珍藏的汉剑。
畅音阁内早已坐满了人,丝竹之声顺着敞开的窗棂飘出来,混着酒香与脂粉气,热闹得有些晃眼。
沈寒霜跟着母亲柳氏走到侯府的席位坐下,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就听见邻座几位夫人低声议论:“听说了吗?今儿顾大人也来了,就是那位刚入内阁的顾清澜,年纪轻轻就成了辅政大臣,真是前途无量。”
“何止前途无量啊,你是没见过,那模样生得,比画里的神仙还俊,性子又清冷,京里多少姑娘的心思都系在他身上呢。”
“可惜了,听说顾大人最是恪守礼教,对女色之事向来避之不及,想嫁给他,怕是难喽。”
沈寒霜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顾清澜这个名字,她不是第一次听。去年父亲回京述职时,曾提过一句“顾氏有子,清正刚直,是个可塑之才”,
那时她只当是父亲随口夸赞的后生,没放在心上。可此刻听着夫人们的议论,她心里竟莫名生出几分好奇,能让父亲称赞,让京中女子惦记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
正想着,殿内忽然静了几分,原本嘈杂的议论声渐渐低了下去。沈寒霜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月白色锦袍的男子缓步走了进来。
他身姿挺拔,如青松玉树,墨发用玉冠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五官生得极是俊秀,眉如远山含黛,眼似寒星映月,鼻梁高挺,唇线清晰,只是脸色偏白,神情淡漠,周身仿佛罩着一层无形的寒气,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他走得不快,每一步都沉稳有度,路过席位时,有人起身见礼,他也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平静无波,像是对周遭的热闹与追捧都毫不在意。
“那就是顾清澜。”柳氏在沈寒霜耳边轻声说,“你父亲常说他有治国之才,往后在京中若是遇上,需得恭敬些。”
沈寒霜没应声,目光紧紧追着那道月白色的身影。
她见过边关最英武的将士,也见过父亲帐下最聪慧的谋士,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明明身处喧嚣之中,却像独自站在月光下,清冷,干净,带着一种疏离的贵气,仿佛世间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就在这时,皇帝的声音从殿上传来:“顾爱卿,近日西北漕运之事,你可有什么见解?”
顾清澜闻声抬头,缓步走到殿中,躬身行礼:“回陛下,西北漕运阻塞,症结在于河道淤塞与官员推诿。臣以为,当派专人疏浚河道,同时严查漕运官员,赏罚分明,方能解此困局。”
他的声音清亮沉稳,条理清晰,每一句话都切中要害,没有半句多余的话。
皇帝听了,满意地点点头:“说得好!顾爱卿年轻有为,分析得句句在理。此事便交由你负责,朕相信你的能力。”
“臣遵旨,定不辱使命。”顾清澜再次躬身,动作一丝不苟,而后缓缓退到一旁的席位坐下,依旧是那副淡漠疏离的模样,仿佛刚才得到皇帝的夸赞,对他而言不过是件寻常事。
沈寒霜坐在席位上,心脏却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怦怦直跳。
她看着顾清澜的侧影,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身上,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明明是清冷的人,却让她觉得像极了边关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遥远,明亮,让人忍不住想要抬头仰望。
“此子当如皎月。”她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裙摆。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那些京中女子的心思了,这样的人,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也足以让人记在心里。
接下来的宫宴,沈寒霜有些心不在焉。丝竹之声听不进耳,精致的点心也没了滋味,她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顾清澜的席位。
她看到他偶尔与身边的官员交谈,神情依旧淡漠,却字字珠玑;看到他举杯饮酒时,喉结滚动的弧度,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雅致;
看到有宫女不小心将酒洒在他身上,他也只是淡淡说了句“无妨”,没有半分苛责。
宴席过半,沈寒霜借口透气,悄悄离了畅音阁。廊下的风有些凉,吹在脸上,却让她纷乱的心绪平静了些。
她靠在廊柱上,望着天上的明月,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顾清澜的模样,他的眉眼,他的声音,他躬身行礼时的姿态,还有他那双仿佛盛着月光的眼睛。
“小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青禾找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件披风,“夜里风大,仔细着凉。”
沈寒霜任由青禾为自己披上披风,指尖触到披风上柔软的绒毛,忽然轻声问:“青禾,你说……要怎么样才能让一个像月亮一样的人,注意到自己呢?”
青禾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小姐,你该不会是看上顾大人了吧?”
沈寒霜的脸颊微微发烫,却没有否认,只是望着明月,眼神明亮而坚定:“他那么好,我想试试。”
她在边关长大,性子向来直率热烈,喜欢什么,就会主动去争取,从不会藏着掖着。父亲常说她像匹野马,不受拘束,可她觉得,对待自己喜欢的人和事,就该有这样的勇气。
夜风轻轻吹过,带着雪的气息,却吹不散沈寒霜心头的热意。她知道,从今晚开始,她的心里住进了一轮明月,而她,想要朝着那轮明月,一步步靠近。
哪怕这条路可能会很艰难,哪怕她可能会被月光的清冷冻伤,她也想试一试,试一试,让那轮属于所有人的皎月,也能为她停留片刻。
回到畅音阁时,宴席已近尾声。沈寒霜刚坐下,就看到顾清澜起身告辞。他依旧是那身月白色锦袍,身姿挺拔,步履沉稳,在灯火的映照下,宛如一幅流动的水墨画。
沈寒霜的目光追着他的身影,直到他走出畅音阁,消失在夜色中。
她轻轻攥了攥手心,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决定,从明天起,她要让顾清澜知道,镇北侯府有个叫沈寒霜的姑娘,喜欢他。
窗外的月光依旧皎洁,而沈寒霜的心里,依然有所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