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衍风觉得自己可能需要一颗清心丹来冷静一下。
他看了看地上那具冰冷的傀儡残骸,又看了看眼前这个风姿绝世、口称要拜他为师的少年,脑子里那团乱麻非但没有解开,反而缠得更死了。几种可能性在他脑中飞速闪过:
阴谋?苦肉计?先派傀儡狼袭击,再派人来救,以此获取信任?可这成本未免太高,演技也过于精湛。
认错人了?啸山上上下下,甚至整个修仙界,还有第二个叫秦衍风的倒霉蛋峰主吗?
……或者,这少年其实脑子不太好使?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从那方昂贵的、带着冷松香的手帕上汲取一点真实感,然后将其递还给慕风。
“慕风……,是吧?”他斟酌着开口,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是在跟一个病人交流,“你的救命之恩,我记下了,来日...等我宽裕些,定当回报。但拜师之事,还请慎言。”
他顿了顿,指着自己的鼻子,语气充满了荒谬感:“你看着我,再看看你自己。你,一招秒了这玩意儿,”他又指了指地上的傀儡狼,“而我,刚才差点被它送去见祖师爷。你拜我为师?图什么?”
“弟子心仪飞影峰道法,更仰慕秦峰主为人。请峰主成全。”慕风清冷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道法?为人?”秦衍风差点气笑,“飞影峰最厉害的道法可能就是《如何用一块下品灵石维持洞府三天》,而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欠债不还还坚强活着。你这‘仰慕’,听起来很像诈骗话术。”
慕风沉默以对,那固执的眼神明确表示:你说你的,我拜我的。
秦衍风顿感头疼,决定结束这场鸡同鸭讲的对话。他挥挥手,“总之,拜师之事休要再提。告辞,后会有期……还是后会无期比较好。”
他转身就要溜,心里盘算着赶紧送完玉简,然后去万宝楼讨个说法——这任务危险程度严重不符,必须加钱!
“弟子愿奉上拜师礼。”慕风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不紧不慢,“三百下品灵石。”
秦衍风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三……三百?他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声音,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三百下品灵石!这足够他还清所有零零碎碎的小额债务,给绛天剑“喂”得饱饱的,还能让他整整半年不用为最基本的洞府维持阵法发愁!
这诱惑,堪比饿了三天的乞丐看到满汉全席!
冷静!秦衍风! 他用力深呼吸,强迫自己理智回归。这年头骗子花样多!高额返利、杀猪盘懂不懂?先给点甜头再把你骗得倾家荡产!
但自己除了身子,貌似没有东西可以让他骗了!
他猛地转身,锐利的目光几乎要将慕风穿透,试图从那张过分漂亮的脸上找出任何一丝心虚或狡诈:“空口白牙,我凭什么信你?”
慕风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问,脸上不见丝毫慌乱。他从容不迫地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那令牌非金非玉,通体莹白,触手温润,正面刻着一个古朴飘逸的“慕”字,背面则是一幅云雾缭绕、山河隐现的微雕,灵光内蕴。
神识稍一探查,便能感到其中蕴含的玄妙禁制与不凡底蕴,绝非寻常仿造之物。
“此乃家传信物。”慕风将令牌递上,语气坦然,“秦峰主可持此物,前往城中任何一家‘通汇宝阁’,随时支取三百下品灵石。弟子可立下心魔誓,若有虚言,修为尽废,道途永绝。”
心魔誓!这可是修仙界最重的誓言之一,关乎道心,无人敢轻易拿来做戏。
秦衍风接过令牌,那沉甸甸的质感和其中流转的灵韵都在告诉他——这极有可能是真的! 是真的……这小子来真的!他一上来就要拿三百灵石砸我?!
巨大的狂喜和疑虑在他脑中激烈交战。他几乎要立刻点头答应,把这行走的三百灵石……不,是尊贵的徒弟紧紧抓住!
然而,就在他开口的前一秒,残存的理智和多年摸爬滚打的经验强行回归,发出了最尖锐的警报。
一个能随手拿出三百灵石“零花钱”、身份明显不凡、实力还深不可测的少年,为何偏偏要拜他这个除了债务和仇家几乎一无所有的废柴为师?
这背后隐藏的目的,恐怕远比三百灵石更惊人。这钱,怕是买了他的命都嫌不够!
他语气笃定,“说吧,你到底是谁派来的?找我究竟想做什么?是我哪個仇家让你来的,还是……别的什么?”
慕风接住令牌,山风拂动他月白的衣袂,宛如一株扎根于风雪的青松。他望向秦衍风的目光里,没有少年人的急切,也没有被戳穿的慌乱,只有一种沉淀了许久的、近乎悲悯的平静。
“秦峰主,”他再次开口,声音清冽如初,却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力量,“弟子所求,并非灵石,亦非功法。”
他微微停顿,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秦衍风腰间那柄沉寂的绛天剑,最终落回他因警惕而紧绷的脸上。
“弟子所求,只愿追随在您的身边。”
这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仿佛在说:你不答应,我就跟你到天荒地老。
秦衍风感到一阵头疼。这,真的是看上了自己啊!
一个灵根尽毁家徒四壁的废人,万宝楼的胖子掌柜都比自己有价值啊。
他赶紧扯开话题:“你看,我真的很忙,还要去送快递……呃,护送玉简。而且我很穷,跟着我别说修炼资源,连饭都可能吃不饱。”
他不再理会慕风,转身快步走向听竹苑丁字柒号洞府,叩响门上的禁制,将那块惹事的玉简交给一位面色冷漠、周身萦绕着淡淡符箓气息的中年符师,完成了这趟血亏的交付。
回程时,他发现慕风依旧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既不上前纠缠,也不离去,像个沉默而漂亮的影子。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返回啸山辖地的山路上。气氛尴尬得能让脚趾抠出三室一厅。
途经一个路边支着的、看起来摇摇欲坠的简陋茶摊时,秦衍风感觉口干舌燥,摸出一枚最劣质的灵珠,买了碗颜色浑浊、灵气近乎于无的粗茶。
他礼貌性地将碗递向身后的慕风:“走了半天,喝不喝?”
那茶碗边缘甚至有个小小的缺口,看着就让人担心会不会拉肚子。
慕风的目光在那茶碗上停留了一瞬,秦衍风清晰地看到他喉结微动,那是一种极力克制的、近乎本能的抗拒与嫌弃。他的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显示出内心的排斥。
但最终,在秦衍风带着点看好戏意味的目光注视下,慕风还是伸手接了过去,低声道:“多谢……前辈。”
慕风并没有立刻饮用,而是指尖极其隐晦地掠过碗沿,一丝微不可觉的清凉灵力波动如水纹般一闪而过,那碗沿的缺口似乎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微微抚平。做完这一切,他才将碗递到唇边,极其斯文地、象征性地沾了沾唇。
呵,这家伙原来有洁癖?
还有这精妙到近乎本能的灵力操控……
秦衍风眯起了眼,心中的疑团越滚越大。这点小动作,绝非普通散修或者小门派弟子会有的习惯和能力。
这更像是……某种底蕴极其深厚的顶级门派,才能培养出来的、刻入骨子里的教养与对自身环境的苛刻要求。
脑中过了一遍各大宗门的年轻才俊,无一能对上号。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无奈之下,既然对方非要纠缠,那就看看你到底想作甚。
他拿出玉简,调出那条关于“调查魔兽异常”的任务。“跟我一起去,查清这魔兽狂暴的来历,这就是你的拜师考验。”他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无赖的坦诚,“你陪我查,并证明你的价值,我就考虑收你。
“否则,现在立刻,出门左转,江湖不见。”
秦衍风紧紧盯着慕风,预想着对方的愤怒或退缩。
然而,慕风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查魔兽异常?
这不就是又让他陷入更深更黑暗的旋涡中?
不行!绝对不行!
他历尽千辛万苦回来,是为了守护,是为了赎罪,不是为了再一次眼睁睁看着这个人涉险!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真相,想要将眼前人紧紧护在身后,隔绝所有风雨。
可是——
"江湖不见"。
这四个字像淬了冰的利刃,狠狠刺入他心脏最柔软处。比任何法术、任何伤害都要痛。
他不能承受这个代价。
他承受不起再次失去。
慕风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道凄楚的阴影。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此刻盈满了无法言说的痛楚,仿佛承载了千年的风雪。
他纤长的手指在袖中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的理智。
许久,他终于抬起眼,眸中所有波澜已被强行压下,只余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
"......好。"
这一个字,轻若叹息,却重如山海。
他终究还是妥协了。
既然无法阻止,那就让他亲自踏入这漩涡。
这一次,他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珍视的人。
秦衍风虽然达到了目的,却敏锐地感到了不对劲。
下周,就是啸山拜师大会。这小子偏偏是现在出现?
“你是算准了拜师大会,所以才来的?”他试探道。
慕风抬起头,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坦诚:“是。唯有在掌门、诸位长老、啸山上下乃至外宾的见证之下……弟子与您的师徒名分,才能就此定下,再无反悔的可能。”
轰!
秦衍风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他看着眼前清冷决绝的少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名为“势在必得”的压迫感。
“师尊,”慕风轻声说,语气却重若千钧,“这个徒弟名份,我是志在必得。”
秦衍风看着他那仿佛在燃烧的决绝眼神,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好像……惹上了一个天大的麻烦。